丁大人?
侍卫听了伯旖绯这一声着实吓到了,他见过万齐县的知县,那是个体态臃肿、面露精明的男人,而眼前这个又瘦又黑,还满脸皱纹的男人。
这,也是丁大人?
侍卫看了看那个男人,又看了看伯旖绯,脸上尽是茫然,脑子里也被这事一撞乱得跟个浆糊似的,一点头绪也没有。
如果眼前这人是万齐县的知县丁来未,那那个坐在知县位置上的丁来未,又是谁?
那男人怔愣过了之后,冷下脸来看着伯旖绯,言语中透着不耐,随后就将他们往外赶,边赶边说:“我不知道丁来未是谁,快走快走,你们找错人了。”
这变故,就在一瞬间,快得连那侍卫都没反应过来,被推搡着往后退了几步。
侍卫被推得有些生气了,站定后呛声道:“你推推推,推什么推?不就是问了你一句话嘛,是与不是,给个准头不就是了,怎么还动上手了?”话说完,理了理衣袖,哼了一声,转身走到伯旖绯身边,脸上满是怒意,被他眼睛一瞪才稍收敛些,还是忍不住告状道:“主子,这人蛮不讲理。”
伯旖绯相信谢柒扶让他来找县东的粮仓找章靖是有理由的,至少现在他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才有可能是真正的万齐县知县丁来未。
“我记得你,新朝二十九年四月,在乳安门前,你救了我。”伯旖绯安抚好侍卫,然后看向那个要将他们赶走的男人,忽然开口说道。
听到这话,章靖的动作顿时一滞,仿佛因为他这一句话而被带回了久远的记忆。
过了半晌,他面露嗤笑,眼中神色却平静,也没再继续赶他们,而是往后退了几步,挥了挥手无奈道:“我猜你们是来找人的,不好意思,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走吧,不要再来这里。”说完他转身就要回到那个茅草房里。
伯旖绯从他的神态之中看出了一丝异样,在他的记忆里,丁来未是个身量瘦长、骨子里透着儒雅的男人,谈起心中抱负,眼中流露的神情炽热如火,洋洋洒洒,说上个十天十夜也说不完他心中之事。
他出身富林丁氏一族,乃族中嫡支庶出,丁氏一族虽不及名门,却极为看重嫡庶,丁来未的生母出身卑贱,是南边一青楼里的歌女,他在府中排行第三,上头有个不成器的兄长,和一个管着家中生意的二哥。
大族里这样的事层出不穷,但唯独丁氏这事闹得是人尽皆知,最后无法,请了老太太出面,留了孩子,至于那生母,又有谁会在意一个卑贱歌女的是死是活。
丁家无家族庇荫,走得是科举仕途,但那长子一副烂泥模样,次子又志不在此,于是就将目光放在了这庶出的长子头上,所幸,他没叫他们失望。
万齐县是丁来未主动选择的地方,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这里乱的很,便主动请缨去了那里,也就第三年开始,丁家开始很少听到丁来未的消息。
伯旖绯看着那往回走的身影,就在他伸手将要碰到门扉的时候,忽然开口问道:“丁大人,你如今选择堕落,我无权苛责你什么,但我想问一句,当年你曾说过的豪言壮语,如今都成了玩笑了吗?”
那面朝木门的男人没有说话,站了一会儿,然后推门进去了。
伯旖绯看着那简陋的茅草房,心里忽然有些好奇,这几年里,在万齐县、在丁来未的身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主子,走吧,您肯定是认错了,丁知县在府衙里坐着呢,眼前这个……”侍卫刚把话说完,眼角余光就看见一旁的树后飞快地闪过一道黑影,立刻戒备的将手搭在了腰间的长刀上面。
伯旖绯也瞧见了,眼中有一丝兴味,回头看了一眼茅草房,虽说心里大概猜到这事不简单,但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人监视着。
他手搭在侍卫肩上,敛眸思忖片刻,而后倾身对身边侍卫耳语一句,只见侍卫脸上露出一抹迟疑,不过片刻便点了头。
回去路上,伯旖绯始终觉得身后有人不远不近的跟着,在经过一个巷口时,侍卫借着来往的人群悄然离开。
又往前走了一点,伯旖绯这才感觉身后没有人在跟着。
回到营地,快走到自己帐子时,伯旖绯看见站在帐外的谢柒扶,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快速朝那儿走去,然后笑道:“今日是吹什么风,将谢大姑娘给请来了?”
谢柒扶的脸色被风吹的有些苍白,瘦小的身子裹在那一件厚厚的深色袄子里,脖子上围着一圈毛茸茸的领子,小半张脸藏在那毛茸后面。
“今日没见你,是去了县东吧,可是见到了人?”谢柒扶声音听着有些闷,黝黑的眸眼眶微微泛着红,呼吸也有几分急促,这一看就知道人有些不对。
伯旖绯立刻紧张起来,伸手搭上她的额头,掌心触及的,是一个有些烫手的温度。
“你发热了,我去喊大夫来。”见她病了,他哪里还顾得上同她说话,心里一下慌了起来,他记得她是未足月生下的孩子,幼时身子羸弱,被谢高卓当眼珠子一般护着。
“不用了,不是什么大问题,回去捂一捂就好了。”谢柒扶在伯旖绯转身的那一瞬间拉住他的手。
她的举动,让他有些猝不及防,整个人颤了一下,然后回身看向她。
他掌心的温度,从指尖蔓延上来,谢柒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交握的手,就像被烫着一样,迅速松了手,然后背到身后。
那张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你是不是去县东粮仓了?”那是谢柒扶上一世,在茶楼里无意中听到了,说话的人是谁她记不清了,不过她记得那人说过的话,那人说,坐在衙门里的丁大人,和他认识的丁大人不像是同一个。
那一年,是新朝四十一年秋。
听她主动问起,伯旖绯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怎么那么肯定,我不在营中就一定是去了县东?我也有可能去别的地方呀,万齐县那么大,我就只有这一个地方可去吗?”
谢柒扶一下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