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够充分，击倒守夜人后，我怎么知道被告是自愿带你们去的，还是受到操纵或者胁迫？”
“……这个我没法证明啊……总之，那天晚上是我做的，如你们所见的这样。我知道你们想问动机……动机……偶像，我不敢说。”影依?锐指怂得飞快。
“动机真的重要吗？我们来此只是想证明被告的无罪而已。”
一只手阻拦了枢机卿准备好的凌厉讽刺，大概是觉得激怒对方无益于对话的持续。
“事情要有果有因，有头有尾，我冒着国内空虚的巨大风险，越过重洋来此，只为寻求一个真相。如果能得到真相，找回我丢失的子嗣，惩罚与追责甚至都可以既往不咎……你能理解家人失踪，甚至被绑架时，亲友的心情吗？就像你在失踪期间，你的家族会怎样，应该有考虑过吧。”
圣树诚挚而简谱的语句感染了在场的人们，观众们议论纷纷，都表达了赞同的意思，有人表示维拉克鲁斯从很多年前起对绑架、非法囚禁、拐卖人口等罪名予以最严厉的惩罚。圣树的树种是伟大神明的子嗣，世间无价的遗产，偷窃树种这种事情与绑架、非法囚禁、拐卖人口这些罪名已经无异，甚至可以竞合。
“我……”维克多低下头，他灵魂中柔软的部分被不轻不重地戳中了，羞愧如潮水将他淹没。
“这场审判亦真亦假，我甚至清楚，以你的个性，断然不会与我、我的国家和子民为敌，可是，事情在没有了结的情况下，误会、误解可能导致南北之间的战争，那是你希望看到吗？”
“不……我绝不希望南北为敌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在这里陈述你所知的一切，为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这是对所有知情人的解脱，甚至解除笼罩所有人们头顶战争阴霾的高尚之举。如果有什么人胁迫你的话，就让它来面对我，世界之树的力量。”
“天啊，那会引发诸神……呜呜！！”还没说完，附身缇娜的锐指就被同伴一巴掌反手捂住了嘴巴。
诸神的……？
“…………”维克多俨然还在思考与衡量，这要怎么才能说出口，偷窃者的一切理由都不是理由啊！贫病、苦难、灾厄，无论怎样都不能侵犯别人的利益来满足己身，这事关荣誉。至于阻止锐指说下去，只是他认为“诸神的黄昏”这个词太不吉利了。
凯希亚看出了对方内心的犹豫，它以长者的风范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地开口，释放了致命一击：“背叛你的同盟者固然不好，那么，背叛最初給予你救助与知遇之恩的我们就可以了吗……莫德维拉？”
全场死寂。
莫德维拉对凯希亚道出自己真名的这种招数并不意外，这是迟早的事。
这个名讳掷地有声，激起的狂浪冲翻了几乎所有不知情的人，庭内一片哑然，出于自身的惊诧与难以置信，很多双眼睛瞪得滚圆地望向维克多·卡斯泰尔，这个国内名噪一时的圣骑士、玫瑰骑士，脑子几乎都懵掉，谁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真相”。
更别说维克多的兄长们：“……这怎么可能？！”维克多是他们的弟弟，弟弟啊！
“原来如此，”初代英杰的声音插入了这沉默，“你当初给洛恩的留言就是这个意思吗？‘五年的亡灵’，五年前的时候‘维克多’这个精灵的灵魂因为某个陷害事故已经消失掉，现在是你占有了这个容器？就像你身边的——‘神影依’？我早就应该想到，你受到胁迫，凯希-艾拉发生的事跟到了维拉克鲁斯时询问你的状况就应该联系到一起，而且这家伙从很早开始就崇拜你，所以才会跟你一路。啊啊，世间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窘况重逢。”
“维克多是……伟大的莫德维拉？！”骨的表情大概用尽了他这辈子惊讶的能量，嘴巴都要关不上了。“那塔尔·维拉的事……是因为他对公会那件事的震怒吗？”
“魔网之主一直在我们身边……潜伏？！”蓝龙已经惊讶得开始吃手指了，他不会计较自己的门徒天天在身边犯蠢么！以及，回忆一起冒险的过往，传说中伟大的莫德维拉是这样充满亲和与活力的存在吗？
只有艾莉娅和阿尔卡那侯爵以及某几个人保持了异常的镇定，没有丝毫惊诧可言。
被点破身份的莫德维拉看起来更加沮丧，以及不知所措，无法面对。
“到法庭的中央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很难将事情梳理清楚，而且，这不仅仅是你的荣誉问题了……”凯希亚使用瞬间移动到达了席座下方的审判厅中央，“洛恩也好，凯鲁克亚也好，在没有对他们说清一切之前，你也不好意思一走了之吧。”
影依·锐指看向他的偶像，并戳了戳。莫德维拉使劲握紧拳头，僵持了几秒之后，他下定了决心。
凯鲁克亚离开证人席，心情沉重地来到神明的身侧，凝视着它自己认为“似曾相识”的面孔，胸口积郁，呼吸了好几次才问出一句话：“……真的是你吗？”虽然神明已经肯定，但还是想亲自确认。
“对不起。”莫德维拉觉得自己无脸面对最初的救助者。
一股说不清是愤慨还是重逢的激动情绪主宰了英杰的身体，它箭步上前，一把就拽住了莫德维拉的衣领，就像那日在竞技场里所做的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莫德维拉身边的盗贼之王也握住了它的手腕，意思是你不能威胁或者伤害我的同伴。
它们就这样对峙着，观众们也纷纷噤声，此情此景都应该交给这些带着千年之间恩恩怨怨的神明们自己解决，凡人只能在灵魂臣服的状况下静静见证。
“凯鲁克亚，住手。以他现在的地位，你不可放肆。”
英杰听命，几秒之后才缓缓放手，同时，盗贼之王也松开他的钳制。
风镜后的凌厉眼神似乎还是在追问：以神之名，就可以做出这样背弃荣誉与恩惠的事吗？！
“冷静点，凯鲁克亚。”圣树的声音在极力安抚英杰波动的情绪，“从你找回第一颗树种归来交付敕命的时候，我听取了你的经历，也在思考为什么你遇到的这个玫瑰骑士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你，为你保密，甚至全力救助你的危难，帮你打通完成敕命所有需要帮助的关节。在我于倒影池塘时看穿他的身份那刻，就彻底明白了——这可谓是无上的幸运，和前缘再续。当初是你在海滩上救了他，这次，他便以你需要的方式来回报。”
又想起自己在陪同访问期间说过的那句话——“对我们长生种来说，这一切都像是轮回而至的光景”。
英杰忽然有些动容。
原来是……这样吗？
洛恩心中的惊讶不亚于在场的其他人。原来自己的引导之举也是命运的旨意，旧日相识的人们会在现今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如果没有第二颗树种偷窃这件事，那么故人重逢该是多么美好的际遇。如今，这份美好变得残缺了，真是让人遗憾。
作为一国之君，加西亚可不止于感慨这久违之后的“感人”的重逢，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还在凯希-艾拉的时候，圣树故意不戳穿维克多的身份，它们介意维拉克鲁斯官方的立场。莫德维拉是维拉克鲁斯的乃至整个北方大陆的魔网之主，凯希亚估计这边会忌惮莫德维拉的地位和能力甚至关闭魔网，落得像塔尔·维拉那样的下场，从而害怕去大胆纠察到底。然而莫德维拉应该是出于羞愧的心理，一点一点透露着讯息，并没有对维拉克鲁斯官方的举动做出任何限制，只是遮遮掩掩。
“为什么要偷走第二颗树种！别告诉我你是想拿去做莫名其妙的魔法研究！”凯鲁克亚直白地问出关键句，这也是所有人想要知道的。
虽然是冲着莫德维拉吼的，旁边的神影依却挡在偶像面前，音量一样不服输：“你冲着他吼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偷也是我偷的，才不是他指使的，有本事冲我来啊！”
天知道这句话太有魔性，还是凯鲁克亚气恼莫德维拉的缄默和迟疑，圣树已经屈尊来到这里甚至提出了只要归还便既往不咎的优厚条件，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到是说句人话啊！
突然，一阵强烈的风压吹乱的大厅原本凝重的气氛，随着金属硬物冲击的碰撞声，英杰瞬间所拔出的琥珀双刃与神影依所拿出的星盘状的环形武器对峙在了一起。
“凯鲁克亚！”
“小依！”
“快住手啊你们！”
“不就是诸神的战争吗？！就算打到‘黄昏’的程度我也觉得无所谓啊！”
“这种小偷何以配上神祗的名义！！”
“我就跟你们实话说好了，就算真相剥离到这个程度，‘那一位’也不可能让最后的秘密暴露，它会封了我们口，不然的话，就是坦白一切，让眼下的对立变成完全的战争！”
“会把维拉克鲁斯也卷进来吗？”凯希亚和它的子民们从不畏惧战争，也一直在对异域之敌的战争中历练，然而维拉克鲁斯已经和平了很久了。
“哈？你认为为什么不会啊……让所有的魔法……对，不光是奥术方面，一切与神明、元素之间的连接都将断绝！就像塔尔·维拉那天，‘最初’的时候！以及，凯希-艾拉变得静寂无比的光景！你们赖以生存的能源将变得毫无用处，引以为傲的技术将变得一文不值，所有荣耀的文明都将走向衰落和凋零！！”
“你们！竟敢威胁我们！”受到威胁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凯鲁克亚的愤怒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以前他们从来不知道，竟然有这样的力量，一直悬在头顶从未显露过痕迹。
“不是我要威胁！而是它必然存在着！看不见就以为不存在，就可以无视了？笑话！”
“我明白了，”凯希亚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奇怪的决心，“我的子民——击溃他们！”
“遵命！！”
哎？！
这就打起来了！？到底是怎么转折的啊！！
“皇家禁卫军听令！立刻疏散全场！”普拉菲尔枢机卿能够理解圣树意志在想些什么。
不将神影依逼到绝路，除了维克多之外的其他同盟者是不会现身的。
随即，镇守大厅的士兵开始鼓动人群，人群也惊叫着仓惶逃离，法庭内部的空气翻卷着，逼迫着他们快点逃出，法师们紧急开启了传送门让出口变得更大，让观众直接逃到外面去。而被告则被担当法庭警卫的士兵架起，从观众席看台的下方往快步离开，应该是会带去候审室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辛达的眼神纠结地徘徊在洛恩和“维克多”之间，它是很在意莫德维拉与旧日恩人之间的冲突会有怎样的演变和结果，但是它猛然想到自己的职责，跺了一脚，最终还是跟上洛恩那边。既然是辩护者，被告的代理人，那么保护他不遇到危险就是天职。毕竟，仅仅是凯鲁克亚与神影依之间的较量，风刃的切削与轮刃的飞舞已经开始了对大厅的肆意破坏。等身后那三个神一起上阵的时候，估计大法院就得塌了，或者打到异次元去。早点跑路也算安全，哎……骨还打算留下来见证吗？那拜托千万要录像啊！
风蛇女王说的真没错，想必枢机卿阁下也已经准备好了修复大法院的经费了。
辛达一边往外跑一边这么戏谑地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