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
天台的风很大,把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从这里俯瞰下去,是一区繁华的景象和蚂蚁一般的行人、车辆。
这就是我想要的吗?
公主阿芾裹紧身上柔软、保暖的披肩,望着地面叩问内心。
我想要的,是这满眼的荣华吗?还是俾倪天下的快感?不——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这些……不够。
“殿下从小就喜欢待在这里。”
才和同僚们从沧元君主虞隗的书房出来,喻柏就被小黎请到了这里。他和公主年纪相当,是幼年的同伴。他也是亲眼见证公主是如何从一个娇柔的小女孩儿长成所向披靡的女人的。
但无论如何改变,这个天台,都是公主最爱的地方——这里是王宫唯一一处可以看见一区大街的地点。
她的长发被风卷起,露出优雅纤长的脖颈,那靠近衣领的肌肤上,有一块狰狞的疤痕。
每个月的今天,疤痕就从皮肤下显露出来,像一只在烈火中燃烧的凶兽。
“阿柏,好久不见了。”公主侧过头,狭长的美丽双眸看着喻柏,带着浅浅的笑意。
喻柏双手插兜,下颌微抬,也回敬她一个轻松的笑容,“一个月而已。”
“这一个月,没有别的触手脏了我的地界儿吧?”公主站累了,转过身靠在栏杆上,曲着一条长腿,习惯性地用鞋跟点着地。
“理事馆还是老样子。倒是那边心急了,露出了一点尾巴,还牵扯了无辜的人。”喻柏按了按眉心,那里的皱痕有加深的趋势,“你去找过姜河了?”
公主挑眉,说道:“姜河?哦——你说那只小狐狸啊……你不是也去找她了么?”
“你去的早了些,把她惊着了。她在中洲,可没有地下城的势力。那天我如果没去,她可危险了。”
喻柏回忆了一下第一次和姜河正式见面的情景,不由得摇头。
公主拖着长长的尾音,意味深长地说:“我要的就是她没什么势力,喻科长,你莫不是心疼了吧……”
“她莽莽撞撞的样子,还真把归海峰唬住了。”喻柏没接她的话茬,继续说道,“他对姜河还是有所顾忌的,中洲的防御并不是无懈可击。他若是一着不慎,真把地下城的头号人物惹急了,第一个就得拿他开刀。”
公主若有所思,说道:“她好像挺能打的,这我倒是有所耳闻。不过,她还是年纪小,经不太住这地面上的弯弯绕绕。还是个小哭包呢。”
喻柏仰头望天,心里想道:她才二十出头,寻常人家里,正是被父母娇宠着、无忧无虑地念大学的年纪呢。
他没在王宫待过长的时间,和公主简单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在他转身离开的一瞬间,他听到公主的声音在风中飘来。
“阿柏,要小心。”
中洲理事馆是处理重大案件的地方,通常他们受理的案件都涉及到一些“不可多言”的人物。喻柏从军事学院毕业后,进了这里工作。
一晃儿六年多了,他也坐到了档案科副科长的位子。这是个不太惹眼的职位,却又至关重要。
理事馆主任韩明是早他七届的师兄,素日里对他还算不错,这让他在理事馆的工作减轻了不少压力。
而且这人还是公主殿下的狂热爱慕者。韩明知道喻柏和公主关系密切,也期望从他口中多得知些公主的消息。这大概也是他对喻柏不错的原因之一吧。
每个月的这一天,韩明都会在理事馆公共休息厅和刚从王宫出来的喻柏偶遇——他很清楚,今天是喻柏和公主见面的日子。
公共休息厅那张最大最隐蔽的角落沙发是属于韩明的。他穿着理事馆的制服,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咖啡,正对着咖啡氤氲的热气出神。
他和喻柏的气质有些像,但比喻柏要严肃、正经很多。就连发呆的样子,都像极了老古董。
直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人,他才抬头,对喻柏微微点头。
“她还是老样子,今天……你知道的。”喻柏的坐姿随意了些,他叹了口气,说道,“师兄,你为何不亲自去问她?每次都得我去帮你打探消息……”
韩明眉宇间展露出一丝忧愁,还有一点红晕从他刀削斧刻般的硬朗面孔上显现出来。“十几年了,多疼。”
其实,喻柏是挺佩服韩明的。默默地喜欢了公主那么多年,愣是没对当事人表白过心意,也是能忍得住。不过,以韩明的性格,今天这种话……千载难逢能听见一回呢。
“对了,喻柏,”韩明突然站起来,示意他跟自己走,“我有些事和你说,到我办公室来。”
喻柏收起了戏谑的表情,敏感地嗅到了些其它东西。
主任的办公室看起来并不是很大。
一扇防弹玻璃落地窗,一套古朴的红木办公桌椅,一组木质沙发,还有高度直达屋顶的红木书架。唯一与这古典的气质不搭调的,是一只三层的铁皮卷柜。
韩明在办公桌后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从中抽出一份文件放到桌上。一开口,是低沉且严肃的嗓音。
“今天你们从书房离开后,陛下亲手把它交给我,这是他签署的人事调动文件。”
喻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拿起这份文件,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王亲自签署的人事调动名单,里面赫然写着典胥的名字。
典胥……真的去了军部!
就在他疑惑这份名单为何会交到韩明手里时,他在第二页看到了他自己的名字。
【喻柏由理事馆档案科调至军部档案室职务:档案室主任】
“什么意思?”他冷声发问。
韩明探身把文件从他手中抽走。
“是陛下的意思。”
“我不同意。”
喻柏反驳。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明天,这份文件就会发到中洲政务中心公示。这由不得你!”
看着韩明说完后紧抿的嘴角,喻柏心知此事已成定局。这时再想到公主的那句话,豁然明了。
韩明观察他的脸色恢复正常,才又开口道:“你调职后,我会保留你在理事馆的权限。”
“师兄!”喻柏讶然。
“我不深究,不代表我一无所知。”韩明往后一靠,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微光,“希望你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