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然咬紧牙关，走到鞋柜面前，扶着墙，吃力蹲下身。
她不知道今天的萧爵一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没完没了地要在这些细节上折腾她？
程安然的鞋子并不多，因为她的场合也并不多。
黑白灰的常见款，多以舒服为主，偶有一两双夸张的，一年半载也没机会穿一次。
她想了想，取出一双低跟白色小皮鞋。
“不要这双。”
萧爵一冷冷道：“你什么眼光，这种菜场大妈都不穿的款，你要跟我出席那么重要的场合么？”
程安然当然知道这并不搭配，但是这已经是自己顾及伤情，唯一能退而求其次的方案了。
“我，就是试试。”她说。
“穿那个。”
没想到萧爵一抬手一指，直接点了一双恨天高的粉色公主鞋！
那是程安然大学毕业舞会的鞋子好么？十二厘米的跟，就算是常人穿上也彷如酷刑加身。
“这个……”
“怎么？你是对自己的身高很有自信么？”萧爵一嘲讽道，“不穿高一点的鞋子，你怎么站在我身边？”
程安然不再做声了。
她顺从地蹲下身，裙摆盖住地面。那一刻，她只后悔怎么没叫方凌棋再给她多拿一阵止痛剂。
费劲把脚塞进高跟鞋里，程安然扶着墙壁一点点站起来。
她想，反正就是这一下吧。打发走了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兴许明天伤能好些？
“这样可以了吧？”
只有一米六高的程安然，此时穿着长裙，踩着高跟鞋。饶是苍白且素颜，也掩盖不住她亭亭玉立的夺目光彩。
萧爵一满意地勾了下唇角，走上前，轻轻拥住她的肩膀。
“不错。”
他在他耳边吐息。
“跟我跳一曲练练步伐吧。周日晚宴后有舞会。别让人觉得，咱们夫妻两个一点默契都没。”
说着，萧爵一按下手机播放键。
一曲悠扬的华尔兹在光色旖旎的客厅里飘起。
程安然只觉得大脑嗡一下——
“舞，舞会？奶奶的寿宴，为什么会有舞会啊。”
“老人家图个热闹，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当然要安排各种活动了。谁规定的，老人家寿宴就不能有舞会？”
“可是——”
“嘘！”萧爵一勾起唇角邪魅的笑容，食指轻轻压在程安然的嘴上，“专心点，别被我踩了脚。”
一个脚字，萧爵一似乎故意压重语调。
这让程安然更加确定，他会否是知道了什么，然后故意折磨她的呢？
耳边的音乐悠扬婉转，身上的伤痛火烧火燎。
程安然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晕倒，她小小的步子移动得微乎其微，每一下吃重都仿佛落在刀尖上。
如果不是萧爵一紧紧抱着她，她只怕马上就要摔下去了。
萧爵一抱得很踏实，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环着她的肩。
他弓着背，俯身在程安然的肩上。
侧着脸，唇角将将碰到她的耳垂。
敏感的呼吸喷薄着热腾腾的气息，仿佛能吹动她耳廓上细小战栗的绒毛。
“阿蓝最喜欢跳交谊舞。她总说，这是两人之间最考验默契和耐性的游戏。全程不需要言语，只靠眼神，只靠气息传递。”
程安然已经疼得眼前发昏，她的唇呈现出青紫色，大滴大滴的冷汗沿着额角鬓边淌下。
但她依然听清了萧爵一的每一句话，他在回忆姐姐，回忆他心里圣洁永恒的白月光。
他懂她的高贵和修养，他欣赏她的全部。
而她程安然——
“呵呵，你不用自卑到浑身冷汗吧？”
萧爵一抬起头，弯着眼睛盯住眼前的女人。
嘴角一勾，他继续道：“你也不差啊。至少，我跟你做的时候，只要拍拍你的小屁股，你立刻就知道怎么抬高——”
“萧爵一！”
程安然奋力推开他的胸膛，强大的反作用力将她整个人撞出了两米多远。
砰一声，后背撞在吧台上的装饰花瓶上，哗啦碎一地。
“你够了好么！如果侮辱我是你每天的必修课，你大可以把所有的花样都罗列出来！我不是姐姐，我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姐姐。但这不是我的原罪！我的原罪，只有不知好歹地爱上你而已！”
程安然的泪水涌出模糊的眼帘。有人说，心太痛的时候，伤就不那么痛。可伤太痛的时候，心却会更加痛。
有些话，说不说都不会有所改变。而比煎熬更难熬的是，你自以为所有的事都能吞下苦水熬得过去。
她是人，她有血有肉，她已经疼得快要失去理智了！
就算是铮铮铁骨的先烈们，在遭受严刑拷打的时候也可以骂娘，对不对？
程安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上二楼，进到卧室，她直接反锁了房门，然后像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
好不容易止血缝针的伤口，这会儿就像被人反复踩了几脚的番茄。
浸透了纱布的鲜红，和着汗水和血水的腥气，让她忍不住连连作呕。
为什么要这样？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如此惩罚对待。
程安然躲进洗手间，把花洒开到最大，许是这样才能盖住她放纵一切的嚎啕大哭——
姐姐，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办？
姐姐，我想让他爱我，哪怕一辈子以替身的身份。只要能照顾他，陪伴他，能看着小海健康快乐地长大。
姐姐，当年——你为什么一定要抢我的方向盘？
为什么要那么冲动，造就今天这场永远没有解的局面？
姐姐……我累了，你也带我走好不好？
萧爵一将手里的烟蒂碾灭，慢慢站起身，走到墙边打开灯。
地板上留下一串鲜红的血脚印，伴随着手机还未关闭的音乐公放，把华尔兹都催出了恐怖片的音效。
活该。
萧爵一皱眉，勾了勾唇。
琳达中午给他打电话说程安然故意弄伤自己的时候，他本来还不怎么相信。
这个玩弄人心的蠢女人，想用这种方法来逃避家宴？然后再可怜汪汪地跟老太太诉委屈么？
这种没有下限的手段——
萧爵一闭了闭眼睛。他想不明白，曾经那个内向乖巧温和良善的邻家小妹。每次跟在程蔚蓝身后像个胆怯的小跟屁虫，喊一声爵一哥哥都会脸红半小时的程安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不，或者她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
什么痛苦，什么委屈，什么梨花带雨都不过是虚伪一场。她只是个本性蛇蝎的白眼狼。
不，又或者，她必须是这个样子。
因为程蔚蓝死了，程安然终将无法被赦免。
所以她必须有罪，必须有这样的犯罪动机……
萧爵一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烦躁。他又点了一支烟，却没来得及再吸一口，就被外面一声门铃响打断了思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