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天色柔明,沧寒了一个冬日的台城,终于见到一点颜色,开阔的湖岸边上浅草青青。
与北风的余烬一道转眼就来到豪旷的建康宫太极殿,譬如众星拱月的诸殿台阁与太极殿在辽阔的天色下气势宏伟非凡。
此乃二月初春之时,有辛夷花开在一片苍白刺目之下,宫阙之间清雪纷纷覆在庭廊的黛瓦红廊之上,满树鲜红,白雪皎洁。
新岁佳期,今夜主上在华林苑宴请大将军魏彦,广袖翩翩的宫人端着器物来去纷纷,井然有序,疲于准备。
建康宫宇的另一角,后宫之内,病榻之上形如枯木的女子睁开眼睛,勉强坐直起身子,眸中泛开涟漪,随着一声叹息化作死水。
内监尖锐的声音在宫殿内回荡:“苏贵姬,主上请您即刻前往净居殿一叙。”
苏子仪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由春笙搀扶起来,缓缓直起身子,冷眸看向前方的内监。
苏子仪用低哑的声音虚弱的回应道:“知道了。”
曾经是宠冠六宫的苏贵姬,究竟犯了何错会在一夕之间失去宠爱,人人唾弃。
人人都说,漪澜殿贵姬苏子仪因为母家的事情受了牵连,彻底失宠。那双曾经顾盼有神的桃花眼,被绝望死气覆盖,脸色苍白泛着病气。
苏子仪拒绝了宫女春笙的搀扶,从床上走下来,走到梳妆台前缓缓在坐具上坐下来,执眉笔描摹着淡如烟岚的眉色。
春笙将一袭玫红色襦裙和一套珊瑚珠金钗步摇拿来,展示在苏子仪面前,苏子仪厌恶遮挡目光:“拿开,换一套素色的吧。”
春笙自顾自道:“今日主上召见,您应该打扮的鲜艳一些,方才显得隆重。”
苏子仪皱眉,不住扶额,这丫头太聒噪了。
耳畔春笙还在说着什么,苏子仪嗔怒打断:“你们想替本宫做主么?”
闻得苏贵姬突然之间发脾气,殿内宫人纷纷惶恐的跪下说“奴婢不敢”。
苏子仪坐在梳妆台看眼前之人跪倒在地,一时凝住,谁又能真正理解她心内真正所想?
连坐三族,父兄皆被弃市,鲜血一时染红了整个帝京,妇人罚没为奴,牵连之广,世人为之侧目。
尚在孝期,她也不必再以色悦人,穿这大红色是没必要的,可是人人好像都只觉得她要按照梁毅的喜好来,那么谁来在意她的喜好呢?谁又真正的在意她的喜怒哀乐呢?
苏子仪看着眼前的景象冷漠道:“这是做什么?”
苏子仪知道她们害怕得罪她,可是这些宫人,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却还有另一幅面孔。
一团孩子气的春笙惊恐不安的往前爬了几步求饶:“娘娘恕罪。”
苏子仪想到,自从阿湄走后,在这深宫之中身边便再无亲近之人,前月放了阿湄出宫嫁人,虽然遭到皇后阻拦,但最后也还顺利。
阿湄是至亲,从小与她一起长大,迟迟不肯出宫嫁人是为了她苏子仪,如今失势,再也不能拖累了她。
看着春笙瑟缩的样子,苏子仪忽然之间联想到三月的新桃,那时候虽然还很寒冷,可是有桃花,寒白之间的那点艳红,一切都好似富有了神采,只可惜纷纷一阵红去,心里顿时生出一丝惋惜之意。
终是叹息了一声,苏子仪与春笙辩解道:“是我太急了,没和你说清楚,我如今尚在孝期,不可以穿此种颜色。”
春笙羞愧的涨红了脸:“奴婢知错了。”
眉毛描完了,可惜下笔太轻,淡的看不出来,使得这张本就不富有生机的脸更为病弱,也不去管,苏子仪道:“尽快去吧,再迟就要让他们等我了。”
幽幽的凝视镜子,她也不过二十五岁,这张脸冷沉的像半百之人。
已经忍受的太多,所有人都夸赞她性格柔顺,小心侍奉,此时她却对这一切生出了许多妄逆之情来。
“咣当!”
心弦被撩动起来,苏子仪诧异的朝一边看去,春笙瑟缩着跪在一旁。
原来是撞到了一个插着寒梅的青瓷瓶,此时瓷瓶已经打翻在地,原本光洁的青瓷碎成了一堆,散在地面上,水在地板上横流,梅花枯零零的沾了水被污浊,水将洁白地毯晕染。
春笙跪在一边犯了错般低下头。
苏子仪略微沉吟,从梳妆台前起身,弯下腰,纤白枯瘦的手指无力停顿在离瓷瓶碎片二指的地方,仿佛一张铺展开的随时可能被划破的纤薄的宣纸,心底仿佛在淌血。
这个瓷瓶是她的心爱之物,是哥哥在生辰时送给她的,听说是古物,得来费尽心血,入宫之后她就一直带在身边,视为对哥哥苏子卿情感的寄托。
春笙神情慌乱抢着去捡拾碎片:“娘娘,让奴婢来吧。”
苏子仪将春笙扶起来叹气道:“今日竟为何如此……罢了,碎了就碎了吧,看来也用不着了。”
苏子仪将她的头轻轻的抬起来,春笙面靥上的浅粉色褪去,变得苍白,苏子仪的指尖拂过她的鬓发,轻柔的安慰道:“只是个瓷瓶,怎的吓成这样。”
其实她也根本就没有情绪,无喜无悲,根本就未曾在意,外面那些刺耳的声音是不存在的吧,心里面那些妄逆也都是不存在的吧……
拂袖转身坐下,有宫人将地板上的碎片收拾好。
春笙取来另一套素白色襦裙,与一副银钗,苏子仪尚且满意。
春笙想为苏子仪梳十字髻,苏子仪拒绝了,理由是太过娆乱,春笙只得为苏子仪梳了简单的垂髻。
临出门之时,春笙塞过来一个暖手炉,却被苏子仪制止了。
春笙犹疑道:“这冬日如此寒冷,您怎么能……”
望着屋外的清雪,着一袭浅白的苏子仪有些出神:“微薄之身,不必再大费周章。”
南境的雪纷纷扬扬落下,将一切装点的寡淡。
“近些时日,皇后与贵妃在宫中散布捕风捉影的传闻,想必是要借此置我于死地吧,看来我已经无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