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笙声音低微:“一直以来六宫都说您是最好脾气的了,可是就是这样好的娘娘,也会被逼到这样的境地么?”
苏子仪哑然失笑:“这宫根本里容不下无用之人,我无子,没有母族的依靠,就只能靠主上的宠爱活着,他如今不宠了,不就失势了?”
后宫诸殿与远处巍峨壮观的太极殿遥相呼应,间有曲折宏伟的长廊,长廊之内,撵轿从漪澜殿锦簇之处被抬出来,众人抬的小心翼翼以免清雪沾染上苏子仪的素衣。
苏子仪却觉得他们小题大做,兖州的冬日常年都有大雪,这些许寒冷,她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
突然之间咳嗽起来,虚弱感突然涌上来,苏子仪无力的靠在软轿上。
春笙担忧道:“娘娘,您没事吧?”
“无妨,还能活着撑到净居殿。”
在后宫行走之时,众人都避之不及,苏子仪好似没有看见一般。
春笙疑惑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苏子仪冷冷的挑眉:“无碍。”
苏子仪漆黑的眸色突然泛起点点波澜,虚掷在漆红轿身上白而枯瘦的手突然紧紧抓住扶栏。
苏子仪不动声色的望着他们,一对璧人缓缓的朝门方向行走而去。
如何能够如此轻易的就在这样远的地方一眼将他们认出来,是散骑常侍崔承嘉与他的夫人郑若涵。
崔承嘉到了最后,也终究被梁毅所忌惮吧……散骑常侍在前朝虽然有规谏皇帝过失,出入随行的职责,到了本朝虽然空有名头,渐成散官并无实权,原来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太可笑了,梁毅忌惮的并不只有那些拥兵自重的将军,还有他们那些历经百年钟鸣鼎食的士族。
此生最为意难平,还当属崔承嘉,对于他苏子仪有太多疑惑不解,可是他好像从来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当年明明一直都有娶她的打算,一直在父亲面前拖着不肯开口,直到梁毅将她娶入王府做妾。
这一次崔承嘉倒是没有避,径直的朝她的仪仗走过来,雪纷扬过撵轿落下来端正放好。
崔承嘉的眉如远山,鼻梁高挺,唇色如兰,灵韵不减分毫一如初见时分,岁月使得他的脸上多了沉毅,不复昔年唇红齿白模样,与夫人郑氏立在她仪仗之前石阶之上,薄雪洒落在他们的身上,崔承嘉携郑若涵朝她行礼:“参见贵姬娘娘。”
越过崔承嘉,苏子仪的目光落在了郑氏身上,年岁并不大,容色皎艳,笑靥浅浅。
郑若涵着一身水红色的襦裙,衬的容颜高贵夺目,裙下小腹微微隆起,苏子仪心绪纠缠在一起,浑身发冷。
苏子仪咳嗽起来,向前倾着身子,伸出手将郑氏虚扶起来:“崔夫人请起,当心腹中的孩子。”
“是。”郑氏的声音清脆的,杏眼明丽,面容娇柔,端整仪容神态骄矜,“今日与夫主进宫拜谒太后,有了孩子,太后很是开心。”
眉目如画,气色极好,让人赏心悦目,正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郑太后的侄女,身份何等尊贵,自然宜室宜家,这天色沉静柔和,苏子仪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
他从始至终不曾为父兄他们说过一句话,从始至终不曾吊唁过……可他是崔承嘉,是哥哥最信任的朋友,是与她有那样多回忆的至亲之人,与旁人怎能一样?
转眼就是新婚燕尔,青云得意,他何曾有将他们放在心上过?
苏子仪喃喃道,崔承嘉,你可有心?
久久无法平复心情,激动的脸色越发惨白,苏子仪齿冷之际,春笙的声音将苏子仪的神思唤回到现实中来。
春笙附在苏子仪的耳边担忧道:“娘娘,可是冷?您的嘴唇怎么这样惨白?”
“多谢娘娘。”郑氏被身旁的丫鬟与崔承嘉一道扶起身。
恐怕心里的冷比身体上的还要凌冽一些,苏子仪问道:“已经几个月了?”
郑若涵谦恭道:“回娘娘的话,五个月了。”
去年过门的,听说很得婆母的欢心,嫁进去不久就怀有了身孕,这自然是极其好的事情,看来崔承嘉是想与她共同诞育下子嗣的,苏子仪道:“五个月了么……我备了一份薄礼给你聊表心意,崔大人得如此贤妻,还未及恭贺。”
苏子仪看见郑氏望向自己的眼中有喟然诧异之色,愈发深以为然,这具身子怕是时日无多了。
“多谢娘娘。”崔承嘉的声音极其温雅。
苏子仪道:“当年在北府的时候,崔大人对家父有劝谏之恩,崔大人与家兄也是故交,本就是极其亲近的关系。”
听到苏子仪提起父兄,崔承嘉眉头皱起旋即平复,旋即抱拳深深的弓下身子始终不曾看她。
崔承嘉不紧不慢缓缓答道:“本是臣应当做的。”
得了这个回复苏子仪的心里不可谓不震惊的,凝视崔承嘉清瘦的弯下去的脊背,其下清俊侧脸敦朴严肃,他的眼睛古井无波浑然无物,好像不把一切放在眼里。
“好。”
只吐露这一个字,苏子仪轻轻的笑了,再不想多说一个字,胸口始终萦绕着失去了极其重要的东西并再无法挽回一般的怅惘失落感,将自己放进撵轿之中。
郑若涵提点道:“夫主,时间不早了,见太后要紧。”
崔承嘉亲昵的说道:“阿涵说的是。”
果然是做父亲的人,从未见过崔承嘉待人温柔成这个样子。
临别之际回头朝他们望去,只见崔承嘉身姿颀长,端然而立,身边的郑氏与他亦步亦趋。
“也罢……我此生终究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苏子仪回头微微闭上眼睛,沉浸在明净的天色之下,与他们背道而驰,精致华丽的宫殿冷冰冰的,行走其间只觉得寒凉刺骨。
苏子仪由春笙的搀扶下了撵轿,示意春笙停住,春笙的眼睛清亮的如同一汪泉水,单纯的如同白纸,“你去张太妃处吧,已经打点过了。”
春笙一时呆愣住:“可是该由谁来照顾娘娘呢?”
苏子仪默不作声向宫内殿走去,春笙满怀期盼的唤住了她:“娘娘!”
苏子仪没有回头:“不需要了,走吧,不必再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