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雨。
舒微一手拿着电暖袋捂着小腹,一边强撑着站起身,往窗台边挪。
雨水打着窗格子噼噼啪啪地响。道旁的路灯昏黄,披上层水雾。
“小微,站窗户那儿干什么?肚子疼,还往风口站!”妈妈推门进来,语气带着责备和疼惜。拉过她,利索地关了窗户。
窗帘刺啦一声,被拉上了。
舒微讨好地站到妈妈旁边,柔声问:“姐姐呢?您训完了?”
“你让我省心也行。管好你自己。今天晚上不要学太晚了。一会儿记得换啊,别又把血弄到床单上去了。”妈妈爱抚的用手指带了下她鬓角的碎发,“让你姐今天和你睡一起!她性子太弱,别让她真出什么事了!咦?这会儿怎么没声了。”说着拉门又出去了。
舒微这才觉察,此刻倒没有姐姐的哭声了。刚刚母女两个的吵声很大,姐姐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嚷着:“你不用管我。”那声音再没有柔软,倒好像有那么点怨恨。只不过,在舒微听来,窗外的雨声更加切近,她听不清客厅里在吵些什么。
姐姐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在舒微的背后脱下自己湿巴巴的衣服,脸色有些苍白。头发一缕缕地吊在一边,被雨水打着结。舒微从衣钩上拿了浴巾,要走过去帮她擦。
“我自己来吧!”她脱掉了粉色的文胸,拿过毛巾,开始擦起来。桌台上的灯光并不亮,光线打到这边时,已经很暗了。
舒微头一次这样认真地望着自己的姐姐,耸立的乳峰上,两颗“红樱桃”在暗色的灯光里漾出艳丽的红晕来。秀气的锁骨将曲线优美的肩膀衬托得更加细弱。头发上掉落的水珠像颗颗晶亮的水晶球,滴溜溜地从此间滑过。
不知怎的,舒微忽然有些窘,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扁平的胸,带着些怅然若失的情绪。她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月经来潮时,妈妈温柔地笑,说,你长大了。那笑容带着欣慰和对一切成熟事情知悉的坦然神秘。
可是,随之而来的腹痛难忍却让她恨透了这种所谓的“成长”。那次她做了场噩梦,梦里有一条滑腻腻的蛇摇晃着令人悚然的躯体,在潮湿的地面上踽踽独行。渐渐的,水就一层层漾开了红色涟漪,开出许多花来。她啊的叫了一声,惊醒过来,腹部断续的绞痛,如同针刺,仿佛蔓延到周身各处,压出许多冷汗来。
那一夜,姐姐头一次给她读了物理课本里夹着的言情小说。她如今也不记得,讲的是怎样的故事,只不过她忽然有些明白,姐姐脸上难以言语的温柔笑容和忧伤憧憬的表情应该有了源头,为什么妈妈开始敏感注意姐姐的书本日记,甚至是同学打来的电话。还在姐姐想出去玩的时候,非要舒微跟着。
那时的自己被姐姐的同学说成小土豆,而自己好像也开始跟妈妈喋喋不休的抱怨班里那个叫王晨曦的小男生总是在她领读时捣乱,却还嬉皮笑脸的。妈妈听完,总是呵呵笑,让舒微不必放在心上。
为此,她也问过读高中的姐姐,结果舒琳说:“小微,也许那是小男生喜欢你呀,所以才想用各种方式引起你注意!”舒微对这样的事情,心里倒有些懵懂和骄傲。她想,那是不是代表自己除了聪明伶俐的头脑外,还有一点别的东西,起码不用再被姐姐的同学取笑成小土豆。只是,那时的她对所谓的“喜欢”和“爱情”有着太薄弱的体会,就像姐姐打趣她说,舒微看的第一本小说居然是《铁道游击队》,还要不停问那个叫“佚名”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在很多杂志和书上都有他的作品。
也许在舒微的心底,似乎太多关乎女性成熟的东西都被姐姐占去了,而她占有的是剩下的,勉强被称为好学生的“赞美”和父母在亲戚朋友前的炫耀。她被不停地教育着不要像舒琳那样柔弱,内向孤僻。当然,舒微也自命不凡的为自己的“聪明”和“天分”感到满足,有着伶俐的口齿和聪明的脑瓜,懂得人前礼貌又知道如何讨好长辈。起码在她年少的世界里,她总是站在一边看着姐姐挨训,只有在一起买衣服的时候,姐姐才会露出骄傲闪耀的笑容。
然而,在她十四岁的一个明媚春日里,舒微终于头一次体会到淡淡的惆怅。那是一节无聊到家的政治课,她百无聊赖的顺眼瞟了下窗外,正看到了那个叫王晨曦的男孩子站在窗口,一只手扶着窗台,冲她腼腆而温柔地笑起来,眼神里有些莫名依恋的情愫。舒微偷眼看了下老师又重新望着他,他就那样地笑了笑,转身跳过花坛的土坑走了。第二天的晨读,王晨曦的桌椅被班主任搬走了。再没有人一脸调皮坏笑的捣乱她,她有些怅然若失。那天晚上,舒微写了第一篇真正意义上的日记,她写道:“王晨曦就这么走了,虽然他总跟我过不去。球踢得很好,还总是在下学时帮我收作业。真希望能跟他说一声再见。”写罢,还郑重其事的把原来王晨曦字迹难看的字条夹到了那个本子里,上了锁。
那是舒微第一次做了件让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小事情,对她来讲,这好像带着些莫名的味道。而这本可以上锁的日记本在她十四岁那年还锁住了另一件“小事情”,而那样的一天,却是下着雨的,仿佛和今夜的雨一样,柔软而断续。
“舒微?”姐姐已靠在了床头,叫她。
她恍然,嘿嘿笑了下,从纷乱的思绪里拔出来。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桌上的课本和卷子。看了下课表,就关了台灯。
躺到姐姐身边,似乎闻到了雨水的味道,她侧头,想靠近一点。
“肚子还疼吗?”
“好点了。呀!”舒微忽然坐起来。
“怎么了?”
“感觉流出来了!”舒微像跳蚤一样,开了灯,忙摸了下睡裤,有一丝血迹在手指上。
姐姐温柔地笑起来,敲下她的脑瓜:“还不快去,又忘换了。”舒微像专业游击队员,捂着肚子猫着腰向卫生间冲。大半夜的在里面边换卫生巾边痛苦的叫几声,仿佛这样几下发泄才能感到身心畅快,她想自己是个天性张扬的人。
换下的内裤,舒微一定会直接光着两条腿,蹲下身,拿个盆子接水洗起来。这是向来的习惯,仿佛任何事情如若中断或临时放下,会像喉咙里吞刺一般,左右不是。
此时的舒微感觉到腹部一阵坠痛,忙又把热水的那个龙头开大了些。
“明天再洗吧!”姐姐过来,小声说。
“冷不冷啊,两个都穿这么少,折腾什么!”爸爸拉门进来,看到这样的情景有些无奈,“快去睡,明天你妈会洗的。去吧!”说着转头看了下姐姐:“小琳,明天先不要去学校了,到办公室来找我!”拍拍她就走了。
重新躺回床上,舒微侧身朝着姐姐的方向。被窝里的她沉默着,床头灯也没关,她半靠在床头坐着,若有所思。
“扭过去睡,你这样朝着我很别扭!”舒琳终于说了话。
舒微笑起来,问她:“和我说说好不好啊,姐,到底怎么了?”
“睡吧。这边亮,转过身睡!”
“我向光啊!”舒微笑起来,想安慰她,却也不知说什么。舒微很少能听到姐姐对她讲什么,从来都是她喋喋不休地讲着乱七八糟的奇思怪想。
“小微,快高考了,有底吗?”姐姐忽然问。
“不知道。如果万一考不好,爸妈脸上就不好看了。咦?别动!”舒微像发现什么仔细端详,又靠近了些,看到她颈间有一小块痕,在黄色的灯光下泛着暗红色。“这是什么,疼不疼?”
“什么?”
“你脖子这啊。像蚊子咬的,就这。”舒微又用手指轻轻碰了下。
“哦!”姐姐意识到什么,笑了一下:“不是蚊子咬的!”
“那是什么?”
“以后告诉你!睡觉!明天你还得上课呢!”说着,关了灯,往被窝里躺了躺。
“我最怕痛经,只要高考不碰到就好了。”舒微把暖袋重新捂到肚子上。
“所以你才天天跟个老太婆一样推算,生怕撞上了。以后结婚生孩子就好了。不会痛了!”
“你跟妈的口气一样。我不信!”
“你不信得多了。你到初三还认为爸爸妈妈只亲亲嘴巴,就可以把我们造出来。”
“我现在又不这么认为!”说到这,舒微忽然有了些奇怪的感觉。外面的雨声大起来,她转过身,望着窗外,帘子外面透着层幽秘的光。
“小微,你的所有烦恼是不是只有考试和痛经?”姐姐躺在身边,忽然发问:“不过我感觉考试也早不是你的烦恼了!”
舒微望着窗外,心里紧了一下,她呵呵笑了笑就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雨声,有些瑟瑟惆怅的感觉。
“在想什么?”姐姐察觉。
“没有。在想古代史那一部分还没有背……”舒微笑起来,拿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唉,好好考吧。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没开窍,看你写那些文绉绉的东西还挺多。妈妈倒从不翻你的东西,不担心你早恋。”
“姐!”舒微忽然唤了声,轻轻问:“你脖子上那块,是吻痕吧!”
舒琳怔了下,没有再应。
舒微头一次感觉到身体里有些异样的情愫在滋长,随着初春的雨水,带着些新鲜而亮丽的颜色,又有着委婉动人的羞赧和懵懂,滴落在心坎里,噼噼啪啪地带出响声来。
她有些羡慕姐姐的动人和温柔,而自己头一次感觉到了某些不愿提及的欠缺。
她忽然不明所以起来,那是一个无眠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