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级长的办公室出来,舒微又被“鼓励”一次。三测倒霉地碰到痛经,数学没发挥好,居然掉到了全市的百名开外。尽管老师并没什么下不来台的言语给她,但自己的脸却着实烧了好久。她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交代。
晚上的家长会怎么才能让妈妈缺席呢?尽管这是一个多么可恶的念头。
她一个人在教学楼外的石砖道上徘徊,打着“坏注意”。
“舒微!”
她应声转头,看到远处的陆淳抱着一叠档案袋往这边走,米色的衬衫,清清爽爽。
舒微向他走过去,搭了把手,分过来一部分抱在怀里。
“一个人瞎溜达什么呢?”他一边说,边腾出只手,掏口袋里的东西。两个人一起往楼里走。
“陆老师!”舒微笑起来,用嘴努了努他的口袋,“无烟校园啊,在道上还敢掏烟!”
“你怎么知道我要掏烟?”他四处看了看,又收回了手,望着她:“你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你怎么知道?”舒微有些讶异。
陆淳笑起来,望着道旁已经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就像你知道我要掏烟一样,那表情和举止还用猜吗?一定在打坏主意。”
“那你既然肯问,就是愿意帮我了!”舒微笑得古灵精怪,脑袋后的马尾巴一甩一甩。
“今天你的‘格子’还没跳呢!这次小三门考得不错,数学没考好。是什么原因?”
“数学向来不好。更害怕我妈,如果让她知道这次掉到百名之外,那就完蛋了。本来她最近心情就糟糕!”舒微想到这几天家里的阴云密布,心里又沉了起来。
“哦,家长会啊?”陆淳聪明地找出后话,刚要继续说,就被路过的老师打断了:“陆老师,怎么让你自己拿来了,说好让学生过去取的!”
“没事!”陆淳一笑坦然,示意让舒微把抱着的那部分摞回来,“舒微,你在四楼等我一下。”
舒微会意地点头,转身又上了两层楼梯。上面一层没有班级,就四五个空教室。放着废弃的实验桌和电视柜。她站在廊道边,窗外的天气已到了五月,傍晚快六点的天空还没有一点日暮低垂的意思,风里夹杂些热气,天边滚着绯红。
这个叫南城的地方,是个娇小的城区。东西纵横排布着不同年代风格的建筑群落。一直到最西边,就是年代最久远的石板胡同。还有几座小祠隐藏其中。学校就位于中部,平地而起的大教学楼连着西面古旧的影壁和围栏,据说是就着原来的建筑新建起来的。操场新换的塑胶跑道旁搭着蜿蜒曲折的长五十多米的木质回廊,直通那边六角楼图书馆。每到风过,六角楼飞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发出飘摇清脆的响声来。雨水来时,那铃铛就跟上了锈一般发出嘶哑的声音,带着些闷。据说这座楼曾是一个大户的藏书阁,只是现在进去,有些婆娑破落的墙皮看起来多些沉闷和古旧,最麻烦的是厕所被改在拐角,狭小阴沉,一到湿润的天气,就往上犯味。
舒微的家在南城东部,一个不大的工业厂区就能把东部的经济带到了现代化轨道上来。姐姐上的南城商专也在那边。坐在中学的操场中央可以看到东边高楼上金色皇冠般的灯座。整个南城虽小,却流转着时光荡漾而过的顺畅气息。由东至西,像是一盘录影带,要倒回去,都有踪迹可寻。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往往有种桃花源般的避世之感,而这中学坐落的位置像是那个“洞口”,过之向西,则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这里的年轻人,比其他地方的同龄人有着更迫切想飞出去的心情,而中部的这座“别有韵致”的南城中学显然则是“起飞”的唯一跑道。站在看台那边向东望去,太阳升起的方向,红彤彤的光将东部的高层群落掩映其中。
这有了“岁数”的学校至今都把旗杆立在东边,每周的晨训和升旗,成百上千的学生昂首站立,国旗下的演讲抑或学生的宣誓都显得踌躇满志、雄心万丈。南城是个县级市。每到统测,就要归到淮林市去。通向淮林只有四十分钟的车程,算得上交通便利。
舒微把廊道的窗户打开了两扇,深深吸了口气。望向操场那边的花架长廊,紫藤花已有些谢了,远处看去,倒还是一片颜色。
“怎么不进去?”不知何时,陆淳已经上来了。他把那间教室的虚锁拿下来,破旧的桌椅堆在墙边,中间的水泥地上有着用粉笔画的五六十个格子,方方正正,成两纵排列。基本上从教室头到了教室尾。
“今天该背哪了?”陆淳把一叠用打印纸订的本子翻开,“上星期你自己背了多少?”
“该背哲学部分了!”舒微想了想,跑到了教室尾部。
站在长长格子这边的陆淳熟稔的翻到那一部分:“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观方法论,以及这一部分的层次,这次简单叙述一下就行。”
舒微眨巴眨巴眼睛,仰起下巴,思索了会,开始呱呱地背了起来。
陆淳站在这边,对着那个打印本,听着舒微清脆的声音,认真的对着。每到她卡壳的地方,就抬眼看看她。
“今天就背到历史唯物主义吧?”舒微站到第二十九个格子的位置,望着陆淳。每到她回答完整正确的一道题目后就跳个格子,不过要是错了,就得再退回去两格。这样一格格跳下来,从第一个格子跳到另一头,是第三十二个格子,然后从紧邻着的第三十三个格子,再重新跳回去。每次跳完这六十四个格子之后,尽管回到了原地,但一本书的枝干提要也就成竹于胸了。这就是陆淳教给她的“跳格子”。越到后来,这一遍遍的格子就跳的更加顺畅。这样的格子,带着些童趣的色彩。只要把各科的枝干纲要、基础零碎汇总好,再根据平时出题频率高的题目答案,总结规律,花力气梳理完之后,就剩下消化的过程。
舒微从二月份到现在,已经巩固了两遍,这是高考前的最后一遍。至于为什么会有这六十四个格子和陆淳的帮助,谁都没仔细去回想。他给她个废教室,在地上画了六十四个格子,把这套格子记忆法教了她。只不过在陆淳的印象里,舒微总是翘着下巴,万事皆不在话下的模样。她跟她的姐姐太不一样了。陆淳总是在看到舒微时,想起了舒琳的闷不做声。那是他真正教了三年的学生,一个走起路来若柳扶风的女孩子。
陆淳看下手机,确实不早了,合上本子,抬起胳膊轻轻敲下了舒微的脑瓜,这之间的距离正好是三个格子。
“下次考数学就到高考了,细点心。对了,家长会怎么办?”陆淳望着眼前的小丫头,光洁的额头、秀气的眉目,眼神里却透着狡黠。她笑起来,两颗小虎牙就毫不羞涩的露出来。
舒微歪着头想了想:“不管,我今天晚上就不告诉他们!”说着,一只脚点下地,转了个圈就背过身去,单只脚一格格跳了回去。
“听话!”他的口气带着疼爱的温和,“今晚估计年级组会向家长说高考志愿的事!叫你父母来一个。”陆淳站在那,看着她的马尾辫一荡一荡。
“陆老师!”舒微忽然走到尽头,转过身来:“如果我考上京大,你跳回格子好不好?”
“什么?”
舒微歪着脑袋审视着他:“我站在格子这头,你从那边一个个的跳过来!”舒微努努嘴,“你真的是当年的文科状元?政史地这么精通?”
“呵呵!”陆淳笑起来,抱起胳膊靠在桌子那:“行啊,你如果考上北大,我跳过来你等着好了。走吧!”陆淳站在教室口,摆了下手,让她跳回来。
两人一同下楼,陆淳像有话要说,嘴角动了下,却没有发出声来。
“你去哪?”舒微感到了他的欲言又止,转过头来。
“去食堂,一会我还有自习。今晚你们可以不上自习吧?”陆淳随意地答。
刚拐到一楼的台阶,正看到一个女孩子穿着一身淡紫色长裙背向着坐在旁边台阶上,裙角被风吹动,在扶栏上摩擦,漆黑的长发瀑布般直泄下来。
“姐?”舒微先下了一步,探头过去。
“小微!”她应声转头,“妈让我给你送的衣服和零食!”说着把一个大袋子提给她。
“哦!”舒微忽然想到什么,转动了下眼珠,“姐,帮我个忙好吗?”
舒琳站起身,把垫在下面的报纸拿起来折了折:“怎么了?”她的声音总是温软的,不慌不忙,静水深流。
“帮我开家长会吧。就这一次,好不好。我没考好,如果爸妈知道又该唠叨了。”舒微抓住她的手,语调变得兴奋起来,“就这一次,反正班主任不会打到家里的,我又不是坏孩子。你也是我家长嘛!”
舒琳听到这,有些犹豫,抬起头刚要说话,就看到了妹妹后面的陆淳。
“陆老师?”舒琳望着他,有些怔。
“舒琳,还好吗?”陆淳点了下头,微笑起来。
“还好!”舒琳抿着嘴巴,手指慌忙带了带鬓边的头发。又转头对舒微说:“好吧,你快去宿舍把东西放好。我给你开家长会!吃完饭好好自习!”
“哦!”舒微点点头,拿过东西就下了台阶,“那我先走了,陆老师!”说着,冲他笑了笑,背过身向宿舍方向去。
走在路上的舒微却没有心急火燎的打开袋子,只觉得心里忽然有点怪怪的。她听出姐姐那句“还好”里的不清淡,只是天色已暗,当时没多注意两人的表情。
暮色暗沉,路灯次第地亮了起来。学生们大多都往教室走。忽然记起,同宿舍的左小清还等她一起去洗澡,免不了嘲笑自己的无聊,拍拍脑袋往宿舍跑去。
和左小清钻到澡堂里,人却不少。全是高三的女生。好不容易今天没自习,不用挤来挤去,偷空舒心的洗一次。
舒微找了一个花洒比较密的,大大的开了水,将头发全都散落开,站到了下面,闭起眼仰脸冲了起来。沸热的水纵意地浇下,一阵热流顿时由外及内的笼罩过来。
“舒微,我怎么发现你腿胖了。”左小清在一旁边捋着头发边说。
“又胖了?”舒微没有睁眼,仍然站在花洒下冲着,“反正高三之后胖了一圈,我都习惯了。人家都越学越瘦,我却反过来。”
“你也就一局部,整体还行。真是个毛丫头,你看你的胸。怎么不像你姐那么婀娜动人的?”
舒微听到,拿手上刚接到的水坏坏地往她身上甩了下,仍闭着眼:“那是,我姐又不怎么活动,我还经常跑步打个乒乓球呢。你怎么不看别人的胸,盯我的干嘛?你的眼睛就是皮尺啊?”说着,睁开眼,又往她身上泼了下。
“你个坏蛋,把洗发沫搞我身上,我刚冲掉的!”左小清也咯咯笑起来,反击她。
“姐妹们,快保护好胸啊,左皮尺要目测咱们的胸啦!”舒微大叫着,咯咯咯笑着在澡堂里疯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