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着解了禁的舒微却不能预料,呆在姑姑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大清早的被一岁多的小弟弟从枕头上拉起来,用他特有的声嘶力竭的“发声”发挥着“活体闹钟”的特性。待她拿枕头捂着自己的头时,小弟弟一定从沙发上抱一个靠垫学着她的模样,将枕垫撑在自己的头上,学着姐姐懒洋洋的声音在一旁哼哼乱叫起来。
“小微,你又开始教弟弟防空洞的姿势了?”姑姑从厨房里出来,一手拿着个奶瓶,一手端了杯凉白开。
“放下,快点!”舒微睡眼惺忪地望着弟弟,假装严厉的要求他放弃这种都没有认知意义的模仿动作。
小宝贝就开始学着她的表情,狠狠地一只脚跺了下地。看见走过来的妈妈,赶紧跑过去撒娇。
“快点起来吧,连弟弟都在叫你呢!”姑姑把那杯凉白开递了过来,抱起小孩喂起牛奶来。那小家伙的表情一定是洋洋得意的嘬着奶瓶嘴,腮帮子开始跟小鲫鱼一样鼓动。
“我们两个换换吧!”舒微靠近他,拿着杯子要和他的奶瓶换。
“喝了水快起来。一会儿不还得去上课吗?明天给你换奶瓶!”
舒微哈哈笑着,咕咚一下全喝了干净,把床上的毛巾被折了折,脑子依然晕乎乎:“他每天晚上不到九点就被按到床上睡了,一大早就开始折腾人!姑姑,你就应该把靠枕啊枕头啊藏起来,不要每天模仿我的动作嘛!”
“你当没了道具他就不模仿了?”姑姑把儿子喝完的奶瓶拿了过来,帮他擦了擦嘴。
“起码等他跑出去拿道具的时候,我把门锁上。”舒微使劲揉了揉脸,拿皮筋随便绑了绑头发。
“那好,明天看看我儿子怎么叫醒你!如果没有我儿子,你上课能不迟到吗?假期报了那么贵的辅导班,就应该一节不差的上下来,才对得起快一千块钱!”
“知道了,又开始了。您这点最像舒家的血脉,就是爱用逻辑推理的方法评析道理!”舒微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教材和笔记,一边翻找听课证。
“应该让小琳上上英语辅导班,她不是在升本吗?”姑姑走过来。
听到这的舒微,忽然想起了陆淳,这种忽然想起的情绪带着点心脏稍微无法负荷的突兀:“她呀,有专职的。一对一还估计是免费。不像我,得大众化课堂教育!”
“你是说陆淳?”姑姑跟着舒微又进了卫生间,递给她挤了牙膏的牙刷。
舒微听到这有些惊讶,停了刷牙的动作,张着嘴一口泡沫地问她:“你怎么知道?”
“我自认比较了解舒琳。”
“你是说她的风花雪月的情事?”舒微半开玩笑起来。
“鬼丫头,你在套我的话呢。陆淳怎么样啊,教过你?”姑姑极感兴趣的站在一边,连在脚边撒娇的儿子都不想多理。
舒微拿起一条毛巾围在头上,好让前面的头发不至于跟着湿了水。继而开了龙头捧水洗脸:“他呀,当年的文科状元,拥有聪明的脑瓜和流利的美音英语。最早只是年级主任,没教过我。至于其他,我……”
“什么?”
“我是说,据我所知,他刚刚结了婚!”舒微把毛巾从头上拿下来,重新搭在上面,“看你的表情,大概我也能猜到些什么!”
“乱讲!”姑姑有些扫兴,“舒琳现在不想找男朋友吗?”
“长大就是这样啊?开始让你们操心婚嫁!”舒微有些不解,“好像要求我不许早恋还是昨天的事!”
“你还没开窍呢。这么好的假期天天学来学去的,你不烦啊?心里就没有一个理想的标准?”
“我?”舒微低下头,哈哈笑起来,指着小弟弟:“这小家伙就是理想的。你儿子现在给你演地道战呢?”
姑姑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小家伙不知何时,拿过来个白手帕学着刚刚舒微洗脸的动作,把毛巾围到了自己头上,两只大眼睛扑棱棱的,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的妈妈……
终于从家里出来的舒微抱着本新三的教材在站牌那等车,她还非常不习惯在烦乱的大城市挤着像高压锅一样的公共汽车。夏天的太阳早晨八点之后就已经灼耀得夸张。被姑姑整改后的舒微被要求把长发好好的拉直了,穿着的裙子一定要是淑女型的,折叠伞必须在出了家门之后撑起,在起卧坐立时要先注意裙摆,洗脸必须用洗面奶洗上两分钟以上,才可以拿清水冲洗。这样,她著名的“洗脸三部曲”就在如此特别的时机环境下瓦解了。
当然,舒微对这样的改造心存欣喜,起码在第一天上课时,前座那个满脸痘痘的男生扭头问她老师讲到哪了。这让舒微心中窃喜。给小雅的电话中说起这件事,小雅还一脸不解的问她这样的扭头搭话有什么不对。
舒微告诉她:“笨呀你,第一节课,老师刚刚进来都没开讲,从何而来讲哪了。”当时的小雅才恍然大悟转而又有些遗憾:“满脸痘痘啊,那多难看!”
“证明我的改造还是比较有效果的!”舒微哈哈笑起来,表示自己以后要慢慢开始不许让别人轻视自己的性别。只是新东方老师讲得再活灵活现,炎热的夏天让舒微并没有提起太多的兴趣。她开始意识到生活似乎少了些元素,而这元素再不是电视剧、小说、美味、聚会逃课可以弥补的。一种难言的空白。
每到此时,陆淳总是会以各种表情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回忆的万花筒像是承载着几年来零碎纷乱的小碎花瓣,在心念稍稍转动的时候,拼出有些炫目的图案来。
此时下课的舒微在站牌那儿等车,忽然就想起他来。上次见,还是在那天雨里,而她早已觉得再没有什么可以站到他面前开玩笑,提出许多胡闹的要求。仿佛一个京大让她失去了所有开玩笑的资本,她的骄傲令她自满的近似嚣张,而也是这骄傲,令她失去时又显得颓丧的彻底。
她非常意外,自己是如此期望得到陆淳的肯定。
看了看手表,决定先不回去。她转头往淮南路走去,那条被法国梧桐占据两边的林阴路尤其在夏天时显得特别写意。硕大的梧桐叶浓密的将整片天空遮住,阳光从缝隙中露出,在黑青色的柏油路上现出许多光斑来。风一动,这光斑追随摇曳,走在其中的人,总恍惚,这摇曳的世界带着些特有的神秘和幻化的情绪。
对于舒微的幻想来说,则有些特别。她期望可以在这条大道上找到些诸如钱包、信件等物件。如果拣到了人民币,那么一定赶紧恶毒的全部花掉。如果是开了封的信件,则说不定是一封矫情的情书,她很乐意帮着投递到该收信的人手里,她更愿意去获知一件情事并给予自己的帮助。她时常想,自己是一个愿意去制作人间喜剧的人。
一路上,脚步越来越慢,她开始睁大眼睛无所事事的在地上搜索,余光还不忘到处扫着,以免出现不必要的事故。刚路过一间咖啡屋,硕大的透明橱窗被淡色的沙制窗帘遮着,里面的人影依稀可见。一个人似乎是刚刚要坐下,他的手一只插在裤兜里,远处看来,很酷的上身直直的颔了下腰坐下去,另一只手拿着纸巾在桌上来回擦了一下,这动作让舒微有些熟悉,她走近看,一下就认出那是江成辉。
但对桌的一个女人很快地将窗帘拉上了。成辉的脸瞬间消失在窗帘后面。这节奏恰到好处,却让舒微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她想都没想,推开门进去,背着成辉坐到了他附近的位置。
正面的那个女人倒没什么特别之处,人到中年,再精心的修饰也无法遮挡脖子上明显的脖纹。谈吐中却是有泪光在眼眶闪烁,倒让坐在不远处的舒微困惑不已。
侍应已轻声催促舒微点单,只好把把眼光聚焦在单子上。一瓶苏打水的价格都令人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她有些埋怨自己无聊的猎奇心理,却不知道该怎样抽身而退。自己连钱包都没有的家伙,却又在这样的场景下异常的好面子。她强装镇定地翻了翻,要了杯柠檬水。
此时的成辉递了张纸巾给那女人,却并没有多语。不知是不是成辉向来没什么特别波澜壮阔的表情,在这样泣涕涟涟的女人面前却好像仅仅是礼貌上的吱应,是不是少女的哭泣才算是梨花带雨?
这不免让舒微有些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看长相似乎并没有亲缘关系。而那眼泪却已是从刚刚进门蓄泪到现在的泪如雨下了。
背向而坐的成辉似乎平静如往。一只手不停转着手机,而屏幕却没有亮,光滑的镜面屏幕都能反射出头顶上黯淡的咖啡馆灯光。他似乎点点头,就伸手招呼了一个侍应过去,拿着单子吩咐一下。奇怪,他重新和那女人说了句,两人就站起身走了。舒微惊讶于这种点完餐又出门的人,连递出去的卡都没有再收回来,就走了?
她大大喝了口柠檬水,似乎刚刚强烈的好奇心被这样像抽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而扫兴,只觉得喉咙干涩难捱。放下杯子,慌乱翻找书本,心想早晨出门时记得把一张五十塞到里面的。
侍应又过来,端上盘牛排。说来土气,她还从未如此小资地自己享受过牛排。有些傻不愣登的不知道该如何,更偷偷纳罕,刚才根本就没有点这么贵的东西。
被提示着要把一块雪白的白色餐布挡在身前,而牛排刺啦啦的烹油声已勾起了她的食欲。她张大嘴看了看鲜亮的蛋黄,又转头看服务生。
“我没点啊!”
“刚刚您的朋友帮忙点的,祝您用餐愉快!”
“啊?”舒微这才忽然明白,成辉可能一直都知道她坐在身后:“那刚刚那位先生和女士经常来这吗?”她仍然摆脱不了这种好奇。
“也不是什么熟客,那位女士原来经常在这边谈事情的!”那侍应慢慢退开。
她反应过来,刚想再开口问问是不是她自己付钱,转念盘算,豁出去了,吃了再说,如果江成辉想对她这样好奇的行为做一次不高兴的反抗,就全当恶作剧吃完让姑姑先来付钱好了。想罢,开心的把餐布铺在腿上,拿起刀叉,夸张的让两只餐具亲密接吻一次,开始疯狂席卷。
自己边吃还边可怜自己,想着距离上次吃都是一年多以前了。这高档的咖啡厅在南城还没有开起来过。而牛排的做法也只不过是形式上的模仿而已。一想到南城那个所谓的西餐厅,她的下一口牛排就更加大胆。这感觉很过瘾。肉质的滋味越发纯粹起来。
待一切终于落肚之后,她抹了抹嘴巴,重重往后一靠,心情异常舒畅。忽然又想起那个女人,不免心里觉得别扭。她前一阵子才看到关于贵妇包养男大学生的报道,而能在成辉的面前不顾形象哭泣的中年女人,不是他妈,就是他女朋友。
难道,他被包养了,现在他想甩掉她?
看那男人一脸平静的表情,倒像是分手时的模样。尽管对于舒微来讲,自己还是个青豆芽从没有谈及初恋,总愿意像老手一样非要自作聪明的套用那种在感情崩裂充满离愁别恨之时可能出现的一切举动。
江成辉,被包养了。
天啊。她想到这,差点把刚刚的牛排全吐出来。招手买单,侍应已经走过来拿了张卡给她。
“单已经结过了。这卡那位先生说先放您这,到时候请转交给他!”
“转交?”舒微恍然,“用牛排贿赂我,看到就仓皇出逃跟见了鬼一样,真讨厌!”她接了卡,夹到书本里,有些丧气的出了门。
这所谓的谜底并没有什么满足感。原来对他一切好的印象似乎都烟消云散。她满以为,江成辉算是个不错的人,而如此的“谜底”只令她心生厌恶,痛骂他的浅薄。
太阳已从头顶直射下来。长长的淮南梧桐道从头走到了尾。她只觉浑身酸疼,困倦极了。环顾四周,却不知道该坐哪辆公车回家。
找了家电话亭,打姑姑家的电话。姑姑在那边正担心她是不是被拐了。而舒微却在问她自己该怎么回去。
等付钱的时候,老板很郁闷地接过舒微递过来的五十元,嘴里还在唠叨:“现在的学生真是,就你们有钱吗,打个公话还拿五十显摆。”天知道,她从来没有带钱包的习惯,而天天刷公交卡哪还用什么零钱呢?
江成辉的那张银联卡从书本里跟着掉出来。她想,真讨厌,还得回去找他的手机号码,还这张破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