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成辉走了。
当舒微醒过来时，居然已下午四点多。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帘，仍然夺目。
好久都没有睡得如此长久，周围很静。
桌上的字条是成辉的字：我回去了。咱们都需要静静。
她出口气，坐起了身，手机压在纸条上。
如释重负，她钻进了洗手间，使劲洗了把脸，看到水管旁有带来的香皂，上面是他深深的指甲印。
唉。
她又捧了把凉水，浇起来。
坐回到床上，发了个短信给老袁，告诉他成辉走了，能否帮忙问下他安全回去没有？
等了良久，没有回音，不安起来。
也许他不会找老袁的。那个倔脾气，绝不会在别人面前露怯。
舒微打开通讯录，想拨成辉的号码，犹豫着忍下来。看到林申的号码，又习惯性的点开一个空白页。
“怎么办呢？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怎么做，你让我这么痛苦，这么爱着你，该拿他怎么办？”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按了下去，却咬起嘴唇。
疼的要命。
她赶紧摸了下嘴唇，已经有一小块结痂了。
四处找纸，摸索着，轻轻触碰了下伤口的位置。电话此时振动起来。
“不好意思，刚刚才下手术。”老袁的元州话亲切很多。
“没事。”舒微有气无力，笑起来，“给你添麻烦。”
“哪里的话。”老袁呵呵笑地豁达，“你们吵架了？吵架是好事啊！”
“帮我多操心他吧！”舒微愧疚的不愿意回想了。
“好，该保重的是你。放心吧。”
舒微很快结束了通话，看到刚刚打的短信，思忖片刻，一个字一个字删去了。
她自我鼓励，绝对要断掉这个习惯了。
放下电话的老袁斜眼看了下成辉：“这下你满意了！”
“她怎么说？”成辉兴奋的像个猴子，两腮微红，“是不是担心我了？有没有说她错了？”
“你长大没啊？”老袁嗤之以鼻，“这对她公平吗？”
“对我也不公平啊！”
“我很累，你要不然回宾馆。”老袁实在受不了成辉这样的脾气，他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
大清早跑这诉苦，连坐诊也跟着。
听来听去，就那点破事。老袁起码清楚，林申是绝对不会这样伤害舒微的。
他鄙视成辉，又羡慕他任性又骄纵的享受着女孩子的宽容，为了打发他，把本来明天的手术提到今天，就为了躲他。
结果，连着两台刀，下来时，真是天昏地暗，而江成辉居然等在那里，紧追不舍的讲着他的委屈和报复。
甚至设想，陆淳该如何心伤。
他望着眼前一脸幻想快意的江成辉，心下犯难。
难道林申走了后，疯的不是舒微，是江成辉吗？
而他，眼前的这个人，仍然一脸的痴人说梦，把自己沉浸在编制的复仇快意里，面红耳赤。
“让他们全部完蛋，她才能死心。置之死地而后生嘛。”他自作聪明，几乎快要躺倒在诊断床上了。
而老袁，已经恨不得拿出听诊器，听听他的五脏六腑，打一针安定。
陈晨看着埋头找材料的舒微，悄悄坐到了身边。电子阅览室的人不多，很少能来这，却知道在哪里肯定能找到她。
舒微的手指正在键盘上飞快，旁若无人，咬着笔头，眼睛扫着三四本书，一目十行的对照。
正是一个杂志的专题稿，打回来改了三遍了，烦躁得不行。
“你可真行。”陈晨的手翻了一下旁边摞着的另外两本材料，啧啧地称赞。
“嗯？”她看着屏幕上一个个字，猛地掉转视线，有三秒钟的空白。
“无事不找你的。”陈晨很直接。
“你说。”舒微同样坦诚，转过头，认真望着她。
“一起出去走走吧？都已经三年同学了。”陈晨第一次邀约她。
她毫不思忖，微笑着点头，拉开椅子，率先走了出去。
天已经热起来，两个人在落地窗口站定，白花花的玻璃反射着暮春强烈的太阳光。
陈晨拿出一份包装精致的礼物递过来，笑得很好看。
舒微头一次发现，她还是很会笑的。像浓艳的花，连笑容都是稠密的，以至于需要很久的时间化开，味道悠远。
“怎么？”她用眼神询问。
“对不起，舒微。”陈晨低下了头，踟蹰着，还是开了口，“这份礼物本来很早，第一年春节就想送给你。只是，我……”
“好，我收下。”她会意，不打算让她继续坦白自己的自尊心，有些东西明白就好，这份感谢，对舒微只是一件小事。
“你还是这么率真。”她握了下围栏栏杆，骨节发白。
“我得赶紧交稿。”她看了下手机的时间。
“舒微。”陈晨并没有放走她的意思，想了想，“林申的事情，你好点了吗？”
“没事了。”她点了下头，即使在一年前，被问到这个问题，她同样可以调整到这个表情。
“已经是过去了。”陈晨辗转着几个字，看着她，“我曾经在酒吧的事情，能帮我保密吗？”她的双眼泛着犹豫，不敢直视眼前的舒微。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向来骄傲智慧的陈晨，如此的眼神。
“怎么提这个啊？”
“我知道，林申都会对你说。我很不堪。”她像是有深深的负罪，忧惧得无法自恃。
“他没有说过这些。”舒微坦诚地深深呼了口气。
“我以为，你会套……”
“我们虽然在采访课上学过如何设置问题，使人跳下去。呵呵。”
“我是想说，那一年春节，林申来宿舍找过你。你误会了，并不是张怡和他发生了什么，而是我，我心里极不平衡，捣乱。”她像是充了好大的勇气，抬起眼，“起初我最不喜欢你，什么都可以很优越，什么都是幸运的。”
“没什么。”舒微只是颔首笑了下，不说话。
“你不想知道？”
“你是想说，你们发生了什么？唉，人都已经走了，就算发生了什么还能怎样？我都认了。”
“你干嘛那么悲观？”陈晨不明所以，已经三年了，还是看不明白这个人。
“不是悲观，是不想追究。”她转过来，“你也不用想那么多。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讲。”
“不是的。”
“我走了。”舒微后退了两步，拿着礼物向她摆摆手，钻进了阅览室。
她其实都清楚，林申何尝没有在邮件里坦白呢。
“小微，春节的时候想偷偷做个坏事，可真正看着床上的陈晨，忽然愧疚起来。什么都无法进行了。”
当我发现这点“坏”都失去了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会无法自已。当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在一颗心到了无法自已的地步，是可怕的。
舒微苦笑，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心下苦涩。到底男人和女人都在想什么？
他是无法自己了。
可自己都在装着一切可以“自己”的样子啊。好累。
时过境迁，再看待那些事，只觉得人心叵测。每个人都有好多的情绪、心思和不平衡吗？各自的世界，各自角度的揣度，可别人何尝了解自己的心情呢？
看了下表，已经第三天了，成辉没有来短信。
也好，她甚至暗自期待，他这样一去不返，也就不会被自己伤害了。
陈晨发来了短信，字很多：“今天的请求，是为了求你成全我找到的幸福。对于恋人，我们都希望把最好的给他。我想你知道，林申曾经是那一个陈晨，只是他很幸运，碰到了一个纤尘不染的精灵。你给他的够多了。不要再忏悔了。属于你的幸福还会再来的。”
舒微叹口气，一下子无力极了，唯有深深的孤独。
好像时间过去，大家各归各位，而她全无着落，硬撑着看似最有着落的却又是自己。
冠冕堂皇的假象。
她拿出手机，点开了林申的号码，按了几个字：“一切都过去了，可我只有你了。”
只有你了。她靠在椅背上，被一阵虚无的泡沫淹了过去。
连成辉都会离开的。
她多期待，在第二天醒来，他仍然能在，也许，她就努力改造好自己了。
没有也许。
她按了发送，合上手机，调整着呼吸重新看屏幕。
刚刚写到哪了？
手机几分钟后震动了，她烦躁起来，把手机推远了些，想努力回到刚刚的状态里。
心乱如麻。
是不是要夏天了。她烦躁的看了下旁边的厚窗帘，拿过手机，开始费尽心思的找借口拖延时间。
才点开，“林申”两个字忽地涨满了视野。
她猛眨了几下，迟疑的点开。
又是一个空白页面，只有单单的“？”
她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重新在发送箱里核对，确实是发给林申的。也确实是他的名字回复的。
“你在哪？”她明明感觉到自己的错乱，浑身发冷。
“你认识我？”那边回复的速度很快。
不对，舒微又仔细核对了一遍。
“你不认识我了？”舒微的眼泪砰的抖了出来，耳膜被震得小小的裂痛。
“不认识。”
“你是谁？”舒微的脑子开始惶惑，难道号码被注销了之后，别人又重新启用了。
“陆淳。”
当舒微看到光秃秃的屏幕上冒出这两个字时，更加不敢置信，慌乱地拉开椅子跑出电子阅览室，进到玻璃天顶的一角，才敢重新审查屏幕上来来回回的字和数字。
陆淳？
她摇摇头，直接点出这个号码，按了绿色键拨了过去。
响了几声，那边接了。
“喂？”他的声音很轻，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并不清晰。
她轻轻启动了唇，却犹豫不定。
“哪位？”
“我？”舒微的心狂跳，开始语无伦次，“我是舒……微。”
“嗯？哦！”他同样讶异，停顿半天，“你换号码了？”
她庆幸自己的思维还能转动迅速，马上意识到陆淳手机上存的是当年小雅的号码。
他居然当做她的存了几年。
舒微滋味不明，努力笑起来：“是啊，我是告诉你，换号码了。刚那个短信……”
“不是发给我的吧？”他的语气洒脱轻松。
“我……”舒微笑起来，转移了话题，“您没有上课？”
“这会在操场走走，好些了吗？”
“嗯。”
“我想你是遇到大难处了！”他温和又体谅，笑得蜻蜓点水却又不虚假。
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隔着两千多公里的距离。
“丫头，天塌不下来。”
舒微仰头看了看玻璃顶上反射的七彩阳光，心底涌起了一阵波浪：“没有打扰你吧？”
“哈，如果这样算，从你十五岁开始，打扰了多少次啊？别客气了。”他叹口气，“现在，问题都解决了吗？”
她被问的语塞：“还行。”
“解决好！”他一如曾经那般，叮嘱要求她把事情做好。
课铃声在电话的两头同时回荡，两人都一惊。
“是你那边响，还是我这边？”陆淳东张西望了下，顺口问起来。
舒微辨认半天。
“哈，同时的。”他活泼地叫了声，逗起她。
她笑，忽想起那黑黑的隧道。她坐在背向的座椅上，看着车子在黑夜里退了回去。
像时光倒流一样。
舒微禁不住抬起头，仔细判定了这四方的空间会不会移动。
这是怎么了？恍然如梦。
可太阳是如此耀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