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688500000020

第20章 固安县康熙会明裔 永定河县令责道台康(2)

这一夜康熙没有睡好。“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这一句孔子语录梦魇似地追逐着他:汉人读书人都是圣人门徒,统御这个庞大的民族又非用他们不可。自己是满人,当然也在“夷狄”之列,该如何解释这一理论呢?入关以来,从大行皇帝顺治到他,最头疼的就是这件事,读书人都怀着这样的心思,别说作为汉人的三藩极可能造反,即使不反,又该怎样致天下于盛世,垂勋业于百代呢?

康熙辗转反侧,恍恍惚惚直到四更才朦胧入睡,醒来时已过卯刻。他一骨碌爬起来,胡乱洗了一把脸,便吩咐魏东亭叫店主人进来算账。

“昨晚接客的不是你呀!”康熙诧异地望着留着八字须的店主人问道,“昨晚不是一个年轻人吗?”

店主看来比伙计老成得多,也没那么饶舌,见魏东亭给的房钱很丰厚,谢了又谢,说道:“回爷的话,昨晚小的出去拜堂,回来得很迟,就没敢过来惊动爷。”

“拜堂?”康熙愕然问道:“是断弦再续么?”

“不,不是成亲,是——”店主人知他误会,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小的入了钟三郎大仙的教,夜来请神,坛主放焰口,小的也去献点香火钱。”

“哦……钟三郎。”康熙竭力追忆着《封神演义》里的人物故事,说道:“没听说过这位神仙呀……”

店主人见他疑惑,一边吩咐店小二给客人摆早点,一边压低了嗓子告诉康熙:“钟三郎大仙是玉皇大帝新封的神仙,专到凡间普救我们这些开店铺、做生意、当长随的……信了他老人家,我们就能大吉大利,平平安安,谁要触怒了他老人家,就要降血光之灾……”他小心翼翼地说着,声音都带着颤抖。魏东亭在一旁笑着问道:“有什么凭据呢?你不用怕成这样——钟三郎又不是驴,不会有那么长的耳朵!”“罪过罪过!”店主人显然是十分虔诚的信徒,“您是长随吧?那就连你也管着——要说凭据那可多得蝎虎了,光我知道的就不少。大仙在通州降坛,有些店铺不相信,一夜便叫大火烧了七家!”说完,给康熙打了个千儿便退了出去。康熙见外头起了风,命魏东亭将一件灰银鼠皮的巴图鲁背心取出来,一边系着套扣,一边说道:“我们即刻回京。”魏东亭见康熙脸色不好看,答应一声“是”便备马去了。

已是辰牌时分了。固安城外黄风滚滚,寒阳昏黄,一湾永定河,冰花璃结,潜流涂涂,河堤上的垂杨柳随风摇摆,发出哩哇的微啸声。魏东亭见康熙在马上沉吟不语,似乎心事很重,便打马跟上。笑道:“这条无定河,改了名字改不了脾性,发作起来依旧像野马,此时安静起来像个冷姑娘!”

“要是有伍先生在,昨晚的谜,会打得更有趣!”康熙没有理会魏东亭的话,深深吐了一口气,说道,“天下英才虽多,却不肯为朕所用,奈何?”魏东亭见他挑明了,反觉无言可对,半晌才笑道:“主子别听姓杨的胡吣放屁,‘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不也是圣人的话?”康熙点头叹道:“你说的当然对,但孔子这句话也该有个好的解释才是。”说着,突然发现了什么,他举起马鞭向远处一指问道:“东亭,远处那群人是做什么的?”

魏东亭目虚眼一瞧,见是一队民伕,约有四五百人,刚从城里出来,背着锸、锹、、箕,懒洋洋慢腾腾向永定河岸边移动,便回头对康熙说道:“主子,很像是治河的民伕。”

“不会吧?”康熙诧异地说道。这一路凡有河工的地方,他都格外留心。治河一般在秋汛过后开工,立冬以后便停工。偏这固安县出奇,这般时分还出河工?便向魏东亭说道:“过去瞧瞧。”魏东亭答应一声,正要过去,见后头一顶蓝呢暖轿顺着河堤抬了过来。前面两面虎头牌,紧跟着十几名衙役扛着水火棍押道而行,一望便知是四品道台的仪仗。康熙寻思:这乘轿人必定是个河道,便对魏东亭说道:“咱们追上前头那群人,倒要看个究竟!”

不一时,后头的轿子已追了上来,在河堤上停住,一个官员哈着腰出了轿——头上戴蓝色涅玻璃顶子,八蟒五爪的官袍上也没缀补服,外头披一件紫羔羊皮裘,四十多岁,白胖胖的,显得神采奕奕。

他下了轿立在河堤上,见民佚们在河边缩手缩脚,不愿下河。他便阴着脸大声问道:“谁是领工头目?”

“朱观察。”一个吏目从人后挤过来,打了个千儿,满面堆笑道,“小的给您老请安了!”

朱道台用手指着三竿高的日头骂道:“你这滑贼!必定昨夜噇醉了黄汤,拿着朝廷公事胡弄!你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人还没下河!”吏目见道台面色不善,嗫嚅了一下禀道:“您老明鉴,并不是小人懒,实在水冷得很,下去不得……就这时分下去,也是十分将就的——”“胡说!”朱道台牛蛋眼一瞪,说道:“早秋时,本道便知会你们开工,你们推三阻四,说什么一日三分银,佣钱不足,不肯好生干,如今涨至五分,又来放这个屁!来,拖下去抽二十鞭子!”

“观察大人……”吏目顿时慌了,两腿一软跪了,叩头禀道,“并非小人大胆,是杨太爷吩咐过的,辰末上工,未末收工……”朱道台“嗯哼”冷笑一声,说道:“杨馝倒是一位爱民如子的清官啊,来了没有?”说着便拿眼四下搜寻,满脸都是找茬儿的神气。

康熙此时已听出了个八九不离十。河工佣价,朝廷按地域定有统价,即使在夏日,也不得少于五分,这河道平白扣了二分工银,当然要误了河工,此时却又逼着民伕下冰河劳作。这奴才的心真坏透了。

“朱大人!”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身着绛红截衫棉袍,一角掖在腰带里,从民伕后面大踏步赶了上来,躬身一揖道,“卑职杨馝在,大人有何吩咐?”

“哦,是敬年呀,看你怎么这身打扮?”朱道台打个干哈哈,似笑非笑地说道,“这奴才竟诬你慢工,实属可恶。这河工一事,朝廷屡有严旨,上年遏必隆公爷巡河时,兄弟已受了谴责,足下是知道的——今儿这事,你瞧着如何处置呢?”

杨馝是康熙六年十七岁时中的进士,榜下即补为固安县令,第二年恰逢辅巨遏必隆至芜湖筹粮,返京时,曾巡视河工。这位朱道台叫朱甫祥,当时还是个知府,奉了吴三桂密札,怠慢河工,被遏必隆当着众官掌了一嘴,同时表彰了固安县令杨馝办事“肯出实力”。朱甫祥因羞生愤,移恨杨馝,一直耿耿于怀。杨馝当然知道。姓朱的是要借端发作自己。他沉吟良久,徐徐说道:“该吏所言并非诬蔑下官,卑职七日前曾令他们巳初出工,申初收工。”

“哦?”朱甫祥见他认了,便翻转脸来,用牙咬了咬下嘴唇,问道,“为什么呢?”

杨馝沉静地回道:“卑职以为此系劳民伤财无益之举,应请上宪明令,即刻停治。”康熙在旁听杨馝不卑不亢,侃侃而言,不由暗赞道:“这人有胆。”

“贵县令太胆大了吧?这是朝廷明令!”朱甫祥提高了嗓门。

“卑职知道是朝廷明令!”杨馝也提高了嗓音,高声应道,声音中微微颤抖,听得出他在极力压抑着自己激愤的情绪。几百个民伕看着他们越说越僵,都惊呆了。有两个老年人上去劝杨馝道:“太爷,不要与道台大人争了,小人们下水就是……”说着,脱鞋挽裤腿儿往河里下,几十个民工也都脱了鞋,跺跺脚就要下水。推小车卖黄酒的民妇,也忙着点炉子生火,揉面烫酒:站在旁边的康熙看到下水的民伕们大腿上被冰花子扎了密密麻麻的血口子。有的还在淌着殷红的鲜血,心里陡地一热,正要说话,却听杨馝大喝一声:“上来,谁也不要下去!”

“你……你!”朱甫祥气得脸色煞白,说话都是结结巴巴的,“你目……目无上宪,抗……抗拒皇命……你听——听参吧!”说着拂袖便要上轿,哪晓得被杨馝一把扯住,问道:“朱甫祥,哪里去?”

“回署参你!”朱甫祥见他竟敢直呼自己姓名,大声咆哮道,“你——你这素金顶戴,鸂濑补服没了!”

“来,来,来!”杨馝扯住朱甫祥,脸涨得通红,“此时日过三竿,你锦袍重裘,尚且冻得哈手跺脚,却要百姓清晨下河!也好,你若能下水,百姓们自然也能!”说完,便扯着已经气傻了的朱甫祥一齐下堤,踏冰。

河冰“咔”地一炸,朱甫祥方才惊醒过来,急忙夺手挣脱时,却被杨馝死死拉住,几乎滑倒。朱甫祥的两个师爷见县太爷拉着观察老爷下河,惊呼一声一齐上去扯时,河冰经受不住,“嘎吱”一声裂了开来,冰水顿时没到大腿根,人人被冻得咧嘴龇牙。众民伕见事情越弄越大,呼地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将他们搀扶上来。康熙看到此处,忍不住大声喝彩道:“好!”

朱甫祥上了岸,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冻的,面孔白中透青,上下牙咯咯打架,双脚跺地甩水,见康熙在旁鼓掌大笑,以为是县里管带、吏目的头儿在幸灾乐祸,顿时勃然大怒,将手一指大喝道:“把这个没调教的王八羔子拿下!”

同类推荐
  • 魅力谎言

    魅力谎言

    陶克先生:第一张明信片我想你已经收到了。正是你那篇《魅力谎言》的小说让我遭受了四年牢狱之苦。起初我并不知我们为什么会被警方缉捕,特别是我还受到来自同伙们那样猛烈的攻击。后来当我在百思不得其解中偶然读到了你的这篇小说,我才恍然大悟。所以我很想见到你。再见!
  • 灵魂殇(上)

    灵魂殇(上)

    这个故事的名字暗示了它的结局,暗示了人物的命运。是的,在故事的结尾,总有一样东西会死去,也许是肉体,也许,是灵魂。清晨的冬天总是那么萧瑟,连带着人的心情一起往下坠。法医吕鸿的情绪毫无原因地被天气感染,觉得有些难以名状的沮丧。冬风一路摇动着接近干枯的树枝,也将她的心摇动得十分不安。终于到家了,她疲惫地掏出家门钥匙,刚打开门,惊奇出现了。
  • 谁能说出真相

    谁能说出真相

    这个故事可能肇始于一场酒局。马达先是被麦当娜的一阵咀嚼声吵醒了,他下意识地踢了一脚,麦当娜“喵”的一声跑远。马达在毛巾被下说服自己,再睡一会吧,就十分钟而已。少顷,麦当娜又跳上床,用柔软湿润的舌头在马达的脸上舔了几下。这下马达明白了麦当娜的抗议,他已经有一天多没给这位明星摆上一桌大餐了。他挣扎着起来,可头脑中山崩地裂天旋地转,鼻孔中呼出的发酵酒精的气味让自己有一种呕吐的恶心感。马达钻进厨房,用一把改锥吃力地开一听五香鲶鱼罐头,手下一滑,锋利的改锥刺破了拇指。
  • 特别能战斗

    特别能战斗

    她一生和文革期间整丈夫的人斗,和厂领导斗,和小区物业斗,斗来斗去,终于成为“掌权者”。期待中的美丽新世界能否随着权力一起到来?成为“强者”后是否还需捍卫权力,战斗能否就此停止?我和苗秀华这个人的缘分,大概是从1997年开始的。当时我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北京东郊的一家电子设备制造厂当技术员。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厂子的主要产品是半导体二极管,所以被周围的老百姓称为“管儿厂”。作为一个兴趣集中在计算机和网络方面的年轻人,这个工作自然让我提不起兴趣来。而且单位的状况半死不活的,待遇也很一般。
  • 虚城幻国

    虚城幻国

    小说由一叶枯城,一花落城,一梦悠城,一冥伤城,一纸虚城,一絮飘城,一烛幻城,一沙荒城,一水清城、一曲孤城、理想之城,希望之城12个故事组成。小说主人工孟夫出生一世袭丞相家庭,以后会子承父业成为一名丞相。他的父亲是名军国主义者,策划对央国发动一场侵略战争,以使自己的国家成为世界顶级强国。可是孟夫却是个单纯善良的人,也是个厌战者,他不想继承家里的世袭丞相爵位,更不希望自己的国家与邻国开战。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作家,用美好的故事感动众生。他经常进入一些幻想的世界,在那些天马行空的世界里经历一场又一场悲欢离合。
热门推荐
  • 状元养成攻略

    状元养成攻略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三个寡妇就是戏中戏,现代学霸赵凤穿越成了村花赵彩凤,还没出嫁就守了望门寡,眼瞅着就要嫁不出去了,被隔壁的穷秀才一家惦记上了。瞧着小鲜肉一副上进的样子,赵彩凤养着养着竟也养出了感情,只不过……你这一副大男人要护着小媳妇的模样究竟要闹那样呢?姐可是御姐!少来这一套!【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宝光血影

    宝光血影

    杨同在大厅里默默地欣赏着墙壁上的那幅画。画上,一脉小溪、一抹绿岸,一个轻蓑小笠的稚童手持钓杆,细细垂丝伸人溪中,一尾金鱼跃然灵动,口含香饵而不知已将游于釜底矣!这画的笔法轻重得宜,浓淡相间,神韵鲜活,充满情趣。杨同微微颔首,目光移了开去,慢慢的观赏起大厅里的摆设来:各色各样的璎珞编成的门帘,在微风中拂动,闪闪烁烁,如星光般迷人;镶金嵌玉的香几上放着《易经》、《孟子》、《荀子》之类的典籍,一缕清新的墨香微微有些醉人;厅堂四角陈列着种种奇石、根雕,或卧如虎,或踞如鹰,或立如人,或行如狮。
  • 快穿之外挂无限

    快穿之外挂无限

    季悠无数个世界玩腻了决定抓个系统快穿,偶尔守护个各位面的天道宠儿。主系统:“卧槽,咋回事,我怎么有宿主了。”季悠冷漠脸:“傻逼系统,当然是我绑定的。”主系统:……季悠开始了个各位面玩耍,顺带时不时守护位面的天道宠儿,抓抓野系统给主系统补补脑。
  • 全球电商进化史

    全球电商进化史

    首部见解深刻、富有指导意义的电商发展阅读手册!当今世界电子商务发展如何,未来又是什么趋势?电商在美国、印度、西欧、非洲和拉丁美洲分别经历了怎样的发展历程,在各个国家和地区又有哪些不同的特点?本书会带领我们见证一场精彩而又令人兴奋的环球之旅。从中国到美国,印度到东南亚国家,西欧到拉丁美洲……电子商务在发展中国家正在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各国企业应如何抓住消费市场提供的大机遇?飞速发展的互联网技术,正在崛起的中产阶级,以及创新的商业模式,都是决定未来电商企业能否崛起的重要因素。本书对把握电商未来发展也做了有效的建议。
  • 生生死死

    生生死死

    本书中收集了冰心、俞平伯等大家的著作。赞颂青春之美丽、生命之可贵,在平凡的生活中笑看人生。书中作者对于生活各自不同的感悟让读者看到不同年龄、不同阶级的生活观。书中有智慧的老人,平淡的中年人,他们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生活应该怎样。
  • 听宝宝的话

    听宝宝的话

    有没有一种办法能让新爸新妈脱离“苦海”,和宝宝一起快乐成长呢?当然有——掌握一门由声音和动作组成的“外语”,即读懂宝宝的话,是新爸新妈必须学习的一门功课,做好这门功课,育儿将变成一件简单而快乐的事情。
  • 浮躁

    浮躁

    浮躁就是心浮气躁,是各种心理疾病的根源,是成功、幸福和快乐的绊脚石,是我们人生最大的敌人。无论是做企业还是做人,都不可浮躁,如果一个企业浮躁,往往会导致无节制地扩展或盲目发展,最终会没落;如果一个人浮躁,容易变得焦虑不安或急功近利,最终会失去自我。
  • 花落水木:记忆里的白衬衫

    花落水木:记忆里的白衬衫

    时光如白驹过隙,多年以后,你还记得你年少时的恋人,记得那年夏天,操场上穿着白衬衫的身影吗?天蓝如洗,白云似雪,水木花飘过他们的青春。谁在年少时没有爱过那样一个少年,不为名利,不掺任何杂质,只是因为他是他。一段年少的虐恋,带来的是十年情殇。对水水来说,杨木代表的是她整个繁华的青春,而张夏至,则是青春里最惨烈的记忆。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愿做你的幸运星

    愿做你的幸运星

    大雨冲刷这这个城市,雨无情的打在她身上,曾经的伞已赠与他人,而今只剩她一人面对。曾经温热的气息,也已消散。不过,三年之约应该很快很快,就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