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项羽本纪》载：“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舣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项王身亦被十余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
关于项羽乌江自刎的结局，历来众说不一，或赞其刚烈，所谓“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宋］李清照《夏日绝句》。或为其惋惜，诗云“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唐］杜牧《题乌江亭》。。如果从世俗的角度来看，项羽乌江自刎肯定是一种失败；盖世英雄最终却以失败而告终，肯定会让人惋惜；而且他还是败在常打败仗而又有些流氓无赖习气的刘邦手下，这更是让人扼腕痛惜。但如果站在历史的高度，项羽乌江自刎倒不失为英雄人生的一种完美谢幕，因为这既表现了英雄的刚烈性格、侠义情怀和仁爱精神，又在客观上开启了大汉王朝400年的太平盛世，促进了国家的统一、稳定和社会历史的发展进步。
一、乌江自刎充分体现了项羽的刚烈性格和英雄本色
项羽无疑是一个英雄人物，而且被称为盖世英雄。他身高八尺，力能扛鼎，年青时观看秦始皇出巡渡浙江（今钱塘江）时就曾发出“彼可取而代也”的惊人之语。秦二世元年（前209），项羽随叔父项梁在吴中举兵反秦，从此他戎马倥偬，东征西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处处表现出一种叱咤风云、撼山动地的英雄气概。巨鹿之战中，项羽手刃观望不前的上将军宋义，然后率领楚军主力破釜沉舟，如山呼海啸，冲向秦军，结果以弱胜强，一举摧毁秦军主力，从此成为“诸侯上将军”，取得了号令天下的霸王地位。在楚汉战争中，他讨伐乎东西，征战乎南北，更是骁勇异常。彭城之战，他以3万精兵击败汉五国联军56万人，打得刘邦落荒而逃，创造了世界战争史上空前绝后的奇迹。但由于种种原因，项羽在长达四年多的楚汉战争中逐渐趋于弱势。公元前202年，刘项双方本来已经达成了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的盟约，但刘邦背信弃义，带兵追击东归的项羽。项羽回击，大败汉军。其后汉诸军皆至，项羽孤军被围困于垓下，兵少食尽，四面楚歌。但此时项羽慷慨别姬，率“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终于冲破重围，向南疾驰，然后渡过淮河，到达阴陵，因迷失道路，被汉兵追上。项羽于是又引兵而东，至东城，尚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但就在这穷途末路，项羽仍然临危不惧，大呼驰下，带领部下溃围、斩将、刈旗，三胜汉军。《史记·项羽本纪》写道：
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嗔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最后项羽到达乌江，乌江亭长舣船而待，劝项羽急渡，但此时项羽感到无颜见江东父老，也不愿意再苦天下百姓，不愿意江东父老再为他血染沙场，当然他更不愿意苟且偷生，屈膝投降，于是他将战马送给乌江亭长，手持短兵，独自搏杀汉兵数百人，最后面对丛林干戈，自刎而死。他的死可谓义无反顾，慷慨激昂，气壮山河！乌江自刎可以说是项羽英雄人生的完美谢幕，是他人格魅力的最高体现，惊天地，泣鬼神！正因为他的决绝而死，人们才更觉得他是一个有血性的真男儿，是一个具有刚烈性格的有骨气的真英雄！从世俗的角度来看，项羽是失败了；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也可以说项羽是胜利者。人的价值观决定人的价值判断，项羽的价值取向不在乎最后的王者是谁，项羽是以气和义为最高价值。他的死气贯长虹，义薄云天，惊诧千古，叹服万代，应该说已经充分体现了他的人生价值。
二、乌江自刎充分体现了项羽的侠义精神和仁爱情怀
项羽不是一个侠客，但他敢作敢为，敢爱敢恨，重情重义，重诺守信，光明磊落，不屑于使用阴谋诡计，明显具有侠义精神。项羽最终兵败垓下、乌江自刎也都与侠义有关。据《史记·项羽本纪》载，在楚汉相争的最后阶段，“汉王复使侯公往说项王，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项王许之，即归汉王父母妻子。”鸿沟之约是楚汉双方自愿签订的和平停战协议，本应双方共同遵守，就此停止战争。但结果只是项羽恪守了信义，如约放回了刘邦的父母妻子，“乃引兵解而东归”；而刘邦却背信弃义，突然追袭毫无防备的楚军，兵围垓下，将项羽逼上了绝路。可以说正是因为项羽的侠义和坦荡，太信守诺言，太光明磊落，所以最后才被汉军围困于垓下。在垓下突围至乌江时，项羽又是为了一个“义”字，自叹“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项羽感到对不起与自己一同打天下的江东子弟，感到愧对江东父老，所以才不肯过江卷土重来，而是将宝马送给乌江亭长，将自己的头颅送给追杀他的故人吕马童。吕马童本是项羽旧部，后投降刘邦为骑司马，为汉军追杀项羽。对于这样一个背叛自己要追杀自己的人，项羽却还想着要把自己的头颅送给他，让他去刘邦那里领赏封侯，宁愿人负我，而我决不负人，这真是太侠义了，简直是义薄云天！
项羽乌江自刎应该说也体现了他的仁爱情怀。项羽虽然缺乏政治头脑，但也有关爱百姓、关爱士卒、关爱国家社稷之心。他与上将军宋义率楚军主力北上救赵时就曾经感慨“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军无见粮”，因而不满于宋义饮酒高会，观望不前，所以才手刃宋义，破釜沉舟，急引兵渡河救赵，与秦军决战。后来楚汉战争处于相持阶段时，“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项羽曾对汉王刘邦说：“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这更表现了项羽对天下百姓苦于战乱的悲悯情怀，想早日结束战乱，渴望天下太平。项羽最后不愿意东渡乌江，毅然决然自刎而死，应该说在某种程度上也包含有这种不愿意再苦天下百姓，不愿意江东父老再为他血染沙场的仁爱之心。他乌江自刎也正是实现了他渴望早日结束战乱使天下百姓安享太平的仁爱情怀。
三、项羽乌江自刎在客观上促进了国家的统一、稳定和社会历史的发展进步
项羽乌江自刎以后，历时四年的楚汉战争以刘邦的胜利而告结束。公元前202年2月，刘邦正式做了皇帝，建都长安，史称西汉。秦末和楚汉战争七八年间，战事频仍，烽烟迭起，生产遭到严重破坏，社会经济凋敝，道路断绝，生灵涂炭。《史记·平准书》载：“汉兴，接秦之弊，丈夫从军旅，老弱转粮饷，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西汉王朝建立以后，统治者吸取了暴秦短期灭亡的历史教训，采取了与民休息、清静无为的黄老政策，鼓励生产，轻徭薄赋，迅速医治好战争的创伤，使经济得到恢复与发展，不久就出现了“文景之治”的太平盛世。到汉武帝时又采取了一系列改革措施，锐意进取，使汉朝的政治、经济、军事变得更为强大，于是又出现了“武昭宣盛世”。西汉王朝共传14帝，前后经历近210年，这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黄金时期。经过短暂的王莽新朝之后，汉朝宗室光武帝刘秀又挽狂澜于既倒，统一天下，定都洛阳，重新恢复汉室政权，史称东汉。东汉共传13帝，立国195年，到公元220年被曹魏所取代。东汉时期基本上也没有发生大的战乱，中间还经历了“光武中兴”和“明章之治”。总之，两汉王朝绵延四百年，是中国历史上一个较长时期的和平时代，是后来华夏儿女常常引以为自豪的太平盛世。
实际上，从客观上来讲，正是项羽的乌江自刎，才得以早日结束楚汉纷争，成就了汉王朝四百余年的统治，促进了国家的统一、稳定和社会历史的发展进步。如果项羽当初像后来很多人所希望的那样东渡乌江，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再与刘邦征战厮杀，争夺天下，尽管不知结果如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天下百姓还要承受更多的战乱之苦，国家统一稳定的局面还要更晚一些到来。其实，刘邦和项羽都是反抗暴秦的英雄人物，在当时都顺应了历史发展前进的方向。他们中间无论是谁统一中国，结束战乱，都符合人民的利益和社会进步的要求。历史是不能假设的，实际结果是项羽乌江自刎，刘邦统一了中国，奠定了大汉王朝绵延四百年的基业。这是历史的选择，人民的选择。如果站在这个高度来看，项羽乌江自刎又是很有意义很有价值的，后人没有必要为他遗憾，项羽也正可谓死得其所。
总之，项羽乌江自刎，是他悲壮激烈的英雄主义绝唱，是他英雄人生的一种完美谢幕，因为这既表现了英雄的刚烈性格、侠义精神和仁爱情怀，又在客观上开启了大汉王朝四百年的太平盛世，促进了国家的统一、稳定和社会历史的发展进步。我们又何必要喋喋不休地去遗憾和惋惜呢？
（载《商丘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0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