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繁忙的抢收工作彻底地结束了,收、割、积、堆各项工作在大家齐心合力下圆满地完成了。忙碌过后的闲适,让人人都心情舒畅。最让姑娘们高兴的是,不必再每天去过结了冰碴的水泡子了。
在繁忙的工作后,大家休了几天的假。在这几天中腿上有伤的天天上药,满腿的血口子也都慢慢地好了,走路也不再瘸了。
姑娘们恢复了爱美的天性,带着愉快闲适的心情,一个个穿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地走到室外,有的头上扎起了小歪辫,有的梳起了“五号头”。刘桂玲今天把齐肩的长辫扎上了两根红头绳,穿了一件列宁服,打扮得很漂亮。再加上艳阳高照,天清气爽,虽然还有些冷,但那凉爽的感觉还是让人无比的快意。
刘芳刚从外面回来,正准备去食堂。今天的刘芳好像也是精心的打扮过了,两条大辫子光亮光亮的,辫梢扎着两小块粉色的绸布,带大襟的便服,小格子紫色上衣,天蓝色的裤子。玲珑的身材透出少女的韵味。
食堂与宿舍之间大约有20来米的距离,在中间有个小水泡子,为了让去吃饭的人行走的方便,队里派人挖土垫起一条二尺半宽的小土路。土路两边都是水,要是走路稍不小心,就会一脚踩到水里,弄得满脚是黑泥。有时连裤子上也会沾上泥点子,赶上雨天,又泥泞又湿滑。现在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早上和晚上的气温稍低一些,小水泡子会结出一层薄薄的冰,就像一面镜子。到了中午时分,小水泡子又会变成一张画布,蓝色的天空,白白的云彩和温暖的太阳也相继会被收录在这张小小的画布上。但这条路实在是太窄了,一次只能有一个人从上面通过,如果两个人迎面走就会变得比较麻烦,还好那时的北大荒没有大胖子,要不然……
刘芳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的路慢慢向前走,在抬头之际看见刘军正准备在相对于浅的水泡子边上找水浅的地方想刷鞋。刘军是北京人,说话字正腔圆,又幽默大方。此时的他低着头没有看见刘芳,所以刘芳敢正眼盯着他细瞧。刘军有着姣好的外貌,浓眉大眼,平时跟大家说话的时候炯炯有神的眼睛总是让人不敢直视。也许是北大荒的阳光是温暖的,大家不会被晒得很黑,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刘军的肤色还算是白皙的,给人一种干净利落的感觉。今天的刘军跟往常也有点不同了,他腰间扎着武装带,文静中透出几分英武。
“刘技术员,刷鞋啊,水多凉啊!回宿舍刷吧。”只是一刹那刘芳就回过神来并大大方方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刘军一抬头,不禁觉得眼前一亮,心想,“刘芳今天可真漂亮。”收割时两条大辫子用布条捆在脑后,弄成一个大圆球,生人见了,根本不敢把她想成是一个有两条大长辫子的姑娘。今天这两条大辫子仿佛因为获得了解放而喜悦,辫梢上的两只粉色的小蝴蝶围绕着她上下左右的翻飞起舞。衣服鲜丽合体,刘军被惊艳到了,整个人显得呆呆的站在那里。
“哎呀,你们这一家子,今天打扮的真漂亮,这是上哪去啊?是去食堂么?”回过神来的刘军没话找话的调侃说道。刘芳嫣然一笑,什么都没有说的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刘军就杵在那儿默默地看着刘芳离去的背影,一直目送她进了屋才罢休。刚巧刘军的这一表现被路过的张克清看了个清清楚楚。
“小心,看到眼睛里拔不出来了!怎么?要是看准了就冲锋。”张克清还是操着一口军人的语气 。
“这么好的姑娘,也不知道已经被多少人看中了呢。”刘军被说得很不好意思,自我解嘲地说。
“男的就应该主动一些,而且一定要有自信。你的条件也不错啊,是大城市人,有文化,长相也中正。你可想好了,晚了可真就轮不到你了。”张克清说完抬脚走了,没走多远,又回过头来说,“刘军,要主动,要追击!”说完,哈哈笑着走远了。
刘军此时的心情,既兴奋激动又紧张担心,刘芳的影子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刘芳不经意关心的话仿佛又浮现在了耳边,刘芳美妙的声音让他回味着——“水多凉啊,回宿舍刷吧。”刘军从这话里感觉到一种关切,也许初恋对于所有人都是这么敏感奇妙吧。他又弯下了腰,举起鞋子,把薄冰砸开,一边刷鞋,一边哼起了小曲《小琴她要去洗衣衫》。心里幻想着,也许将来刘芳就会帮我刷鞋子了。水泡子里的水和冰是凉的,可却浇不灭刘军心里的火热,掩不住那一丝丝甜。
刘军拎着刷好的鞋踏着轻快的步子回到了宿舍,晾好了鞋子并把手上的水擦干。刘军的手被冻得通红,他一边哈着气,一边快速地搓着双手往炕上一躺,又想起了刘芳。“我应该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她,然后还要让她同意。”想着想着一下子从炕上蹦了起来,走到皮箱旁边并打开箱子,取出了里面的军官转业证。他双眼盯着这象征着荣誉的证件,心想:“我把这个让刘芳看看,再去告诉她我是北京人,让她知道,我有文化,又是革命军人出身。”他还特意走到镜子前照了照。镜子里的自己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看着看着,刘军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张克清说得对,如果错过了刘芳这么好的姑娘,他一定会后悔的。刘军用手整理着军官帽子,心里涌上一股叫做自信的情感,下了决心,决定今天晚上行动,说干就干。
刘军好不容易盼到夜幕降临,悄悄地走出了宿舍,远山遮掩住了最后一抹余晖。晚风凉凉的,但刘军从心里向外透着一股热。小路上的软泥都冻硬了,走在上面和白天的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几处有积水的地方也都结成白色的冰碴,一脚踩上去,踏碎了薄冰,咔嚓咔嚓的响声不绝于耳。没有月光,几颗寒星眨着眼,注视着这位紧张激动的小伙子。刘军一到女宿舍门口,打了招呼,就进到屋里。姑娘们热情地接待了他。刘军秉承着他一贯的幽默感,学着姑娘们的山东话。
“侬吃饭了啦吗?”
“吃了,刘技术员吃了吗?”姑娘们一边笑一边问。
“俺也吃了。”“俺”字说得特别重,逗得姑娘们哈哈大笑,刘军转身走到刘芳跟前搭讪地问:
“小刘今年多大了?”
“19啦。”刘芳心虚地回答。其实她今年才16岁,报名来北大荒怕不被批准,多报了3岁。
“刘技术员,你今年多大啦?”刘芳礼貌性的接着刘军的话问。
刘军心想机会来了,快速地从兜里掏出转业证递给刘芳。刘芳年龄小,没有想那么多,就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打开仔细看,见上面写着:“姓名:刘军;籍贯:北京;军种:空军。”看完后递还刘军。刘军把转业证揣进军服的兜里,觉得今天的任务完成了,而且完成得很顺利。
从女宿舍回来后,刘军心里却还是没有办法平静下来。虽说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离他的最终目标还差得十万八千里呢。自己表现出的对刘芳的喜欢很明显了,她应该看出来了吧?可现在想想当时刘芳脸上的表情,那姣好的容颜是那么的平静,真的看不出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其实他并不知道,刘芳的实际年龄也只有16岁,这个年龄的女孩正是对爱情还是慒慒懂懂的时候。他躺在炕上,眼前闪过的是刘芳的音容笑貌,想着想着就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睡着了。刘军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美好的梦,他梦见自己结婚了。新娘蒙着大红的盖头安静地坐在那里,他急切地想去掀开盖头看看是不是那个人,可又不敢真的揭开,生怕揭开以后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那该多失望啊!他鼓起勇气,一咬牙,揭开了盖头,果真是她。刘芳白净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一下,羞涩地笑了。突然梦醒了,他闻到一股什么东西糊了的气味,“这是谁的鞋子或衣服烤糊了呀?”他懊恼地想着。
第二天,秋收后的假期结束了,队里给每个人都重新分配了工作。由于刘芳表现突出,她被分配在苏联进口的30型联合收割机上工作,分配名单一公布,刘芳高兴得不能自已,灿烂的笑容始终挂在她的脸上。当她还是年幼时,听说过中国第一个女拖拉机手叫梁军,那时的她就非常的羡慕这位女拖拉机手!她是那么憧憬自己将来也能像她一样,风光地开上拖拉机满地跑。今天她终于梦想成真了,所以她暗下决心,一定更加加倍的努力,生活给予自己的是那么多,自己一定要干好,不辜负领导对自己的信任和培养。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建设北大荒的决心都不会被动摇。
康拜因上的工作让刘芳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发动机、脱谷机等等的这一切刘芳听说过一些,但是大部分不但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新的工作,新的事物对所有年轻人都有着无穷的吸引力,更别说实际年龄只有16岁的刘芳了,她每天都会带着雀跃的心情上工下工。
这一天,刘芳工作回来,在那条水泡子中间的小路上与刘军走了个碰头。刘军手里拿着饭盒,高高举过头顶,侧过身,让刘芳先过去,并千叮咛万嘱咐可别掉下去。因为小路的两边是刚结了薄冰的水泡子,刘芳想让刘军先过去,但刘军不知道为什么执意让刘芳先过,没有办法的刘芳只能道了谢便过去了。
自从有了前两次的偶遇,几乎每天工作回来后的刘芳都能在这条小路上与刘军遇到。刘芳虽然年龄小,但也能够分辨的出刘军话语中透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关怀和爱护。“你小心一些啊,我已经掉下去过两次了,你可慢点走呀,天黑,看清楚再走。”刘军总是不厌其烦地说着重复关切的话,让刘芳感觉到每一次碰面,刘军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而且她是感觉到自己过去以后,刘军仍然在看着自己。特别是刘军的那种眼神,让她感觉很奇怪,有几次想回头看看,可都忍住了。但朦朦胧胧之中她总觉得刘军像是大哥哥,那份兄长般的关心和爱护让她感觉到无比的温暖和受用。所以她走到这条路上时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期待,如果偶尔没碰到刘军,她便觉得好像失掉什么似的,好在几乎每天都能碰到刘军。她又哪里知道,这是刘军有意在这里等她。
泥土小路二尺半,
每天每日去吃饭,
二人对面行路难,
掉进水泡怎么办?
两人相遇面对面,
男女互相仔细看,
小路天天走不完。
刘芳记下顺口溜,也记住了这条小路在心间。
1959年的初冬,刘军专门委托队里的赵统计当介绍人,为自己向刘芳表白心迹。那个年代人们在婚恋问题还是保守得很,刘军虽然觉得应该已经差不多了,仍不敢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应该找个介绍人比较稳妥。刘军的内心是这样想的,就找到了老赵,说:“老赵,刘芳这个姑娘我感觉不错,我本人不好意思向她提,你就给我当介绍人好么。”老赵站在路上笑着说:“好哇,太好了,刘芳是个好姑娘,你刘军很有眼力,而且我觉得般配,般配啊!”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媒人我愿意当,今天就去办。”刘军站在那儿笑了说:“老赵,我太谢谢你了。”
老赵是个急性子,可刘军比老赵更急,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刘军两手握在一起举起再一次说:“谢你了,老赵。”
老赵说:“行,别忘了请我多喝两杯喜酒。”
刘军笑着说:“那是肯定的。”说着二人向办公室走去。
老赵等刘芳去食堂吃饭的路上找到刘芳,开门见山地说:“小刘你觉得刘军这个人咋样?”刘芳手拿饭具站在那里坚决地说:“很好哇,经常帮助我,照顾我,像个大哥哥。他每天过这小路时他都怕我掉下去,先叫我过。”刘芳像个小孩子似的一口气全说出来。老赵喜得格格笑,“真是个孩子”。
老赵又说:“你觉得他很好,这就好!我给你们搭个桥,你们处处对象,咋样?”
“处对象?”刘芳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她对刘军有好感,但确实从心眼里把他当成了大哥哥。她自小就是个孤儿,从没领略过这种兄妹之爱。她喜欢他,但她并不懂这可能就是爱情。说不同意吧,但她的确喜欢刘军:说同意吧,又觉得不好开口。不知所措之间竟然脱口说出了“我要写信问问我妈”的话。连刘芳自己都没想到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因为她自幼父母就已经亡故了,怎么会有妈妈可以相询呢?后来回想起来,刘芳真实的想法可能是觉得自己年龄小,刚来到北大荒就找对象,怕别人说自己工作不积极,让大家笑话,所以才下意识地说出了那样的借口。
老赵把这一切转告刘军,特别强调了刘芳对刘军印象不错,刘军高兴得手舞足蹈,至于说写信问问母亲那不过是个形式。
天一天比一天冷,康拜因上的工作也变得越来越艰难。每当手去碰触到冰冷的钢铁时,真的是冰凉刺骨。刘芳总在想,要是有一双绒手套就好了。正当刘芳在寒冷中劳动时,刘军、老赵和张克清三人来到了11号地的康拜因上来检查工作。刘军直接来到驾驶室,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刘芳,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副绒手套,抓过刘芳的手并亲自为她戴在了手上,刘军紧紧地握住了刘芳的手不想放开。这次刘芳真的不好意思起来,她掉头去往康拜因下面看是否有人看见,脸红红的把手抽了回去。
刘军掉转身蹬蹬地下了康拜因。他们三人走了,刘芳又觉得有些舍不得。她真的非常喜欢这位英俊的兄长,她对刘军真是一百个满意,但在爱情的问题上她还是年幼无知,她还是把这种爱当成兄长之爱,父母之爱。尽管如此,她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她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亲人,希望能经常来看她,她的工作、她的生活,她的工作似乎有了幸福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