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冬季是漫长的,从10月份就开始飘雪,已经11月份了,随着一次次降雪降温,北大荒的雪也是越积越厚。寒风凛冽,白茫茫的雪被狂风肆虐,犹如狼烟四起,但初冬的太阳格外的明亮,把天空照得一片蓝。虽然冬天的景色很壮观,这群可爱的开荒者们却并没有关注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美景,而是不畏严寒,与天地斗争。原野上的风很硬,远处不时传来狼的嚎叫声。四队接到了收割十亩地大豆的任务,她们的女班长就带着三名工人出发去收割了。为了走近路,他们走在拖拉机翻过的大土垡子上(大土垡子:土朝上、草朝下的大土块)。
四个人两男两女,带队的是“支青”班长李桂芳。她齐耳短发,皮肤白皙,在女“支青”里边是一个对人热心,能力出众,表达能力强,工作积极的突出人物,开会发言总是讲得有理有据。在大家刚到北大荒的时候,也是她第一个写的决心书,起了很好的带头作用。男“支青”里有个叫王希财的,他高中毕业,在这北大荒算得上是一个文化高的。二十出头的他面貌俊秀,说起话来也是文质彬彬的,有一点奶油小生的味道。王希财算得上是一个才貌双全的人了,也因此“支青”里的许多姑娘都在注意他,李桂芳就是其中之一。一路上,李桂芳可能是心里高兴,不住嘴地对王希财说话,而且只对他一人说话,把另外两个人张清梅和陈孟德忘在了脑后。
临出发时,队领导给他们发了大水靴子,在他们过前几个水泡子的时候这靴子起了很大的作用,可在过第八个水泡子时,因为水深一直漫到大腿根处,弄得他们的衣服全湿透了。这下可好,冷风吹打到他们湿漉漉的衣服上,把他们冻得一个个瑟瑟发抖,十亩地的大豆本来是一天就能够割完的,但到太阳落山时也只割了一半。
带队的李桂芳着实着了急,她和王希财商量着说:“小王,我看今天这十亩地是割不完了,但如果现在回去,等明天再过来,路上又要耽误很长时间。”王希财没说什么,陈孟德在一旁接了碴儿,“干脆今天不回去了。晚上咱就住在这儿,明天起早就开始割,到下午准能割完。”小个子的张清梅也跟着说:“回去又得过好几个水泡子,晚上水泡子里都冻硬了,我的两条腿上口子已经够多的了。”说着她往上拽着裤子腿,然后伸出一条右腿说:“你看,多少血口子,再说衣服好不容易干了,再回去,弄湿了裤子,这深更半夜的上哪烤火呀?”王希财说:“不回去是可以,明天上午就能割完,下午回去也什么都不耽误,可是今个晚上我们怎么度过啊,咱们住哪儿?”这时张清梅用手一指,说:“远处有两垛大豆垛子,就睡那里吧!”大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这两垛大豆垛子,堆得有汽车那么高。李桂芳看了就当场做了决定,对三人说:“今晚就不走了。明天一早收完大豆,下午可以自己安排时间了。”说完又夸奖起张清梅,“小张的眼神真好。”张清梅被夸了,很是开心,挺起胸脯调皮地说道,“我行吧!”然后就笑了起来。
他们四个人来到豆垛子旁,开始用手在大豆垛子上挖洞。李桂芳和张清梅一组,王希财和陈孟德两个男的一组,男人力气大一些,很快就扒好了一个大大的洞,而李桂芳和张清梅力气比较小,只扒了一个小洞。陈孟德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扒好洞的他好奇地问道:“在这儿堆两垛大豆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我觉得,把大豆集中在一起,等康拜因来脱谷(康拜因是收割机,脱谷是机器把谷粒脱出来)时应该就方便多了。省得满地这一堆,那一堆的,看着乱不说,还浪费很多时间。”张清梅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李桂芳说:“小张真不简单,真聪明。”李桂芳表扬小张,王希财站在那里望着小张说:“小张反应的快。”张清梅开心的大笑。
睡觉的地方是解决了,可吃饭又成了大家需要面对的问题。因为陈孟德是男的,他年龄也小,所以饿的很快,先开了口:“大姐,我饿了,怎么办?”
“我也没办法呀?”李桂芳无可奈何地说。
“队里能不能送饭呀?”张清梅一脸天真地说。
“哪有那好事,你真是个孩子,我看咱们还是得自己想办法解决这吃饭的大问题。”李桂芳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王希财。
王希财一直没说话,其实他早就想到了吃饭是个避免不了的问题,所以一直在想怎么解决的办法。此刻他胸有成竹地说:“咱们睡在粮食堆里,还能饿着了?我们可以就地取材嘛!”说着看了看李桂芳问:“带火柴了没?”
“带了,我每次去地里干活,首先检查一下带没带火柴,主要是防狼和野兽的。”
“那就好,可以用火烧大豆吃。”
张清梅和陈孟德两个小家伙一听,情不自禁的手舞足蹈起来,马上跑去抱来一抱大豆棵子。王希财办事稳妥,指挥着他们说,“我们要离大豆垛远一点,以免火苗蹿过去引发着火。”他们听从指挥,把抱来的大豆放在距离大豆垛子较远的地方,然后点上了火。只听大豆棵子被火烧的噼里啪啦的响,火散发着热气,把身上烤得暖烘烘的。青年人充满朝气,充满力量,充满期待。对于在寒风中冻了一天的四个青年人来说,在这一刻温暖就是幸福。张清梅和陈孟德开玩笑,嬉笑玩闹了起来,跑到一边两个人要摔跤。火堆旁边只剩下小王和李桂芳,王希财一抬头,见桂芳正看着自己,弄得两个人都不好意思起来。王希财赶紧喊那两个小鬼:“大豆烤好了,快来吃,再不吃就烧煳了。”
四个人聚在一起,一边扒拉着烤好的豆子,一边吃。还长在秧子上的大豆,水分充足很鲜嫩,经火一烧,香味四溢,吃起来有一种独特的清香味。四个人吃得欢实,手和脸都黑乎乎的。
想洗脸,但夜里水都结了冰,也只好作罢。四个人一个个钻进事先弄好的大豆垛子里。两个男的挖出的洞大一些,躺进去还能伸开腿;女人挖的洞就小多了,两个洞相隔有五尺远。王希财问:“班长,你们的洞太小。用不用帮你们再挖一挖。”说着,就动手帮她们俩往外拽豆棵子。李桂芳见王希财走过来帮忙,心里觉着暖暖的,微红着脸对他连声道谢。王希财温和地说:“我们是男的,力量大一些,帮帮忙是应该的。”
他们各自躺进挖好的大豆垛子洞里,张清梅和陈孟德到底年龄很小也很累,很快就入睡了。天上闪烁着明亮的星星,给漆黑的夜晚带来了一点点光。北风呼呼地吹着,除了风声,远处野兽的叫声,四周显得是那么的安静。王希财睡不着,听到有轻微的声响从旁边的那个洞里传来。李桂芳也没睡着,她感觉到王希财也没睡,就隔着大豆棵子问:“小王,你睡着了吗?”
“没呢,睡不着,我在洞口看星星呢,这天空真美!”听王希财这么一说李桂芳也连忙把头伸到洞口处,仰起头望向天空。今晚的天空不是纯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无垠的深蓝,夜空中的点点星光仿佛在朝他们眨着眼睛。她想和王希财谈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王希财首先打破了沉寂:“班长,你来北大荒觉着后悔么?”
“没有,我觉得这里非常好,山好,水好,人也好,你呢?你后悔过么?”
“我也很喜欢这里,但我上高中的时候一直想考大学,这是我的理想,现在我也不想放弃。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报考大学。我们国家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人,就是咱们在北大荒搞科学种田,将来也是需要以文化为基础来建设的。”李桂芳听着这些话,觉得王希财不仅长得好看而且有理想有抱负,就赞同地对他说:“你说得真对,而且很有远见,将来有了大出息,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荒友啊!”
“哪能呢,就是考上大学,毕业后我也要回到这里来,为建设北大荒做点贡献,献出自己的一份力。再说了,北大荒有像你这样的人,说真的,我觉得你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领导姑娘们是一项很难的事,可你工作干得多好啊!”李桂芳听了,心里甜滋滋的。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心里互相都增加了些许好感。因为他们各自在不同的洞里,避免了彼此看着对方说话的尴尬,说话聊天倒更加轻松自如了。如果是白天,说不定会不好意思起来呢,他们心里这么想着。夜渐渐地深了,李桂芳和王希财都渐渐地进入了自己的梦乡里,如果有梦的话,一定是甜的……
张清梅因为睡的早,所以最先醒来,发觉豆垛外边好像有什么动静。开始还以为是风或者其他什么声响,可再仔细一听,觉得明显不是。她吓得赶紧摇醒躺在旁边的李桂芳,悄悄地说:“大姐,你听,外边有什么响?”李桂芳醒来,听了听,禁不住汗毛都竖起来了。
原来外边是两只狼,狼好像知道豆垛子里边藏着它们的早餐,就想弄开豆棵子来猎取里边的猎物,豆棵子被拨弄的哗啦哗啦直响。李桂芳低声说:“别喘气,别动,一定要憋住。”说着就屏住了呼吸,两个姑娘吓得一动不敢动的僵在那里。
这时一只狼好似嗅出了王希财他们的气味,于是过来用爪子拨弄他们用来盖洞的大豆棵子。哗啦啦的响声把王希财惊醒了。他一下子就猜到是遇到狼了,睡意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怎么办?他想到旁边还有两个女人,也不知道外边到底有多少狼。他想野兽也许更怕人,就算自己怕也要拿起勇气,男人就应该充当保护者的角色。心里这样想着赶紧叫醒了陈孟德,对他指明了情况就拿起镰刀,勇敢地冲了出去。
两个人突然出现在狼的面前,手举起镰刀,“打死你,”两个人一起大喊,“打死你个王八蛋!”狼好像真的被突然冲出来的猎物吓坏了,到处乱窜。两只狼嗥叫了一声,撒开四条腿就逃跑了。李桂芳和张清梅吓得不轻,连大豆垛子都跟着他们一起颤抖了起来。就听外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你们俩出来吧,有我们在不用惧怕。”李桂芳和张清梅战战兢兢地钻了出来。李桂芳一出来,一把就抱住了王希财,浑身直哆嗦。这时四个人都紧张地抱到了一起,过了一会,大家见没什么动静了,都放开手,松了一口气。
狼再没有折返回来,大家都呼出一口气平静了下来,又都回到了各自的洞里。李桂芳回想刚才的一幕,唯一记得的是当她害怕时,不顾一切地扑到王希财怀里时,王希财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环住她的那种感觉。她感觉是那么温暖,那么可以依赖,当时她一下子就不再害怕了,仿佛天塌下来,她也会安然无恙,他的怀里就是这个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她微微的翘起了嘴角,混乱的心使她再也睡不着了。外面风在怒吼,远处好像有野猪在叫,可她一点不觉得害怕。她觉得王希财全身充满了别样的吸引力,他从豆垛子里出来,举着镰刀,面对两匹狼的那一刻,是那么英武,那么的充满力量,他的吼声多么洪亮啊!如果这一生有他在身旁,还有什么可以怕的呢!
情窦初开的少女第一次有了渴望了解一个异性的心理,也许这就是初恋,从这一夜悄悄地开始了。
抢收大豆的收尾工作都是分成小组进行的,所以每一组都有他们各自的故事。松阿察河边上有块大豆地,到处充满了水,所以割倒的大豆棵子无法集中起来一起脱粒。最终彭德亮带着王秋月、刘桂玲等五位姑娘接下了这个任务,来完成运大豆秧的集堆。他们用一条小船在水里来回运送。然后把大豆集到一起,堆成一大堆,等到封冻了,拖拉机就会拖着康拜因来脱谷粒,然后再一袋一袋的装上汽车运到仓库。彭德亮是南方人,会驶船。姑娘们把大豆秧子装上船,彭德亮划着小船来回地穿梭在水上,特别潇洒。他是北京航校毕业的领航员,为人又豪爽,姑娘们既尊敬他,又暗暗地喜欢着他。王秋月见彭德亮来回划着小船很有意思,就要求试一试手,彭德亮好说话,“行,你来试试,要多加小心。”“放心吧,我一定能划过去。”大家装了一大船,满满的,有一人多高。王秋月开心的上了小船,一上船,小船就摇晃了起来,彭德亮急忙喊道:“装得太多啦,小心压翻了船。”“没问题,你看我怎么划过去吧!”王秋月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桨,划出了十几米远。快到岸边的时候,船一歪,连人带大豆棵子都翻到水里去了。王秋月成了落汤鸡,彭德亮和其他几个姑娘赶紧把她拽了上来,大家又下到水里把大豆捞上岸。姑娘们一个个从水里爬出来,水珠一串串的顺着身体就往下滴。在这零度左右的天气,可把姑娘们冻坏了,冻得姑娘们嘴唇发抖,浑身打战。彭德亮说:“赶快抱柴禾点火。”姑娘们脱下外衣围在火旁边,七嘴八舌地埋怨个不停。
刘桂玲说:“彭老师,要说今天会翻船,可都怪你呢!”
“这是为什么呀?”彭德亮不解地问。
“你一说‘装多了翻船’船就翻了。”刘桂玲一本正经地开玩笑地说。
“你们这一个个的小鬼,不觉着冷了是不是?给你们烤了火,都来了精神。”彭德亮佯装着教训她们。
“好了,快三点了,咱们也该收工吧,往回走有很多水泡子,大家一定要小心。”彭德亮说着站起来带领大家往回走。走到第一个水泡子边,王秋月就觉得肚子一阵阵疼。大概是翻船掉进水里,着了凉,肚子里咕噜噜地叫,直想找个地方方便,可走在泡子里也没有办法,她紧赶慢赶往岸上跑。可越急越出差儿,这一跑不要紧,慌不择路,一脚踩了空,掉进了齐腰深的水里。这冰凉的水一激,再也憋不住了,扑哧一声,全拉在裤子里了。
彭德亮跑过来要拽她上来,看着她把整个身子都埋在齐腰深的水下面,站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何故。彭德亮想让她快点上来,可怎么拽她,王秋月就是不起来。彭德亮没有办法了,担心叫别人看到自己拽着女同志不撒手,有点难为情,他只好自己先走了。王秋月在水里吃劲的晃动着,想把裤子冲刷干净,觉着差不多了,自己才起身离开深水处,爬上岸。
王秋月快速地往宿舍的方向跑,一路上被冻得浑身发抖,一回到宿舍就换了一条干裤子,一下子钻进被窝。那条已经被弄脏了的裤子被扔在了炕下。王秋月觉着盖着红花被整个身体都暖和了,又累又冷也没有心思去想刚才的事情,也懒得去洗那条脏裤子。大家陆陆续续的都回来了,一进了屋就闻到臭烘烘的味。刘桂玲在屋里转了个圈,用鼻子闻了闻整间屋子,说:“是不是谁踩到大便了,怎么这么臭啊?”
“可能真是谁踩着大便了吧?”周桂英接着说。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看自己的脚底,都说不是自己,刘桂玲指着已经躺在炕上的王秋月说:“那就肯定是你了!”
“别瞎说,我从小路回来,冻得够呛,根本没上厕所。也没放屁”王秋月嘴上狡辩,心里却很紧张。这事她是绝对不可以承认的,如果让大家知道她这么大的姑娘还会拉裤子,传出去会很丢人的。
“可能是谁放屁了吧?”有人做出了新的判断。刘桂玲本就是个愿意开玩笑的人,本来她刚坐到了炕上,一听说可能是谁放屁了,就忽的一下从炕上跳了下来,穿上鞋回头又拽过一件衣服穿上。她站在地当间儿说:“那我来点吧,点到谁头上就是谁了哦。”大伙都说好,王秋月也跟着说:“好,你点吧。”
刘桂玲说:“我开始点啦。”她先从自己开始,口中念念有词:“点一点二点老头,不是你来就是猴。”没成想到点了一圈,最后一个“猴”竟落到自己的鼻子尖上。全宿舍的二十来个人都笑了起来,一致认为屁就是刘桂玲放的。刘桂玲说:“这回不算,重新来。”大伙说:“不行。”可谁能给她这个机会呢?下面只听到姐妹们直说:“不行,不行!”就这样屋子里有臭味的事情就这么在大家的玩笑中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