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志国连续几天时间,发现自己的父亲在吃饭的时候,长叹短嘘的。
关志国也很少和自己父亲沟通,可能是父亲认为自己年纪还小,有时一句话就敷衍过去了,自己又无能为力。
关志国的哥哥还是能和父亲说到一起的。
在吃饭时候母亲突然说了一句:“在单位的事情不顺,也得好好吃饭呀!”
“爸,单位怎么了?”哥哥关伟发话了。
“单位要竞聘上岗”老关发话了。
“嗯!现在都是这样!也是发配人的好方法。”
“这都是针对我呀!其实中层以上都内定了,唯独我没有确定,这让我直接回家走人呀!干了大半辈子粮食部门工作,其他的也不会呀!”
“爸,咱们得做两手准备,真不让咱当这个领导,得想好退到那个地方,给人家留位置,无非就是面子问题,面子又不能当饭。”
“我也不知道退到那个部门合适,以前你王叔说的对,大院的老人里开始拿我下刀了,我从这个大院底层干上去的,做了太长时间政工的工作,除了新车间没去干过,其他的部门都做过,不能去车间吧?”
“算了,不让干,在家休息,无非少拿点钱,不生这个闷气,就怕你一辈子讲面子,能高不能低的难受”母亲说了。
“你那个亲戚,我感觉有问题呀!最近有人暗示我,但又不明说”老关说道。
“尚海,怎么了?做的应该不是不错呀!听说在老家置地盖了房子,不过今年好像没有来过咱们家几次,倒是很奇怪了,可能忙吧!要不他妹妹照顾志国的姥姥,咱们有这么热心帮他吗?”母亲解释着。
“大院里增加个服务部,主要是对大院内部服务,老张也主动找我了,给我安排个副部长干干,其实就是发发东西,我的为人大家都知道,内部竞聘其实就是走走过程,用正当理由让人下台”。老关应付道。
“不让马上下岗就行,起码潘总还给老家伙们留面子,在其他单位,有直接下去的,没有任何岗位可做!”母亲安慰道。
“嗯,走过场我也走好,我这几十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这大院里有我的青春,也有我的心血,只是年龄不饶人了!”老关颇有些正气浩荡。
关志国一早出门,就看到门口一群好事的人,在聚拢聊天。关志国有意的停留了一下,侧耳听了几句。
“今天机关竞聘,可是头一次呀!谁会上呀?”
“看你说的,都是些内定的,老家伙们该退场了,找些小年轻们”
门口的老太太们信息真是灵通,也许老太太们年龄小的时候,做过鸡毛信或者传递信息树之类的工作,还保持着信息高度发达的传统。
但关志国今天感觉不一样,大家的眼神和表情,和以往不一样,欲言又止,似笑非笑。
他们肯定认为自己父亲会下岗,看热闹,看人家翻船,自己偷着娱乐自己的心态,心中是有数的。
下午下班,关志国回到家中,因为他也想了解竞聘的结果。进门看到父母脸色铁青,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感觉事情不是很顺利,也不敢多问,跑进厨房做饭了。
“呦!看来不顺利呀,还发这么大的火,气大伤身呀!”关志国听见是他哥哥关伟回来了。
关志国的父母还在沉默中。
“待会你就知道了,事情远比电视剧还复杂”妈妈说。
又过了一会,老家亲戚尚海来了,还拿了2瓶酒,放到了门口左边,站那也不动了。
老关看到尚海来了,也不理睬,起身去阳台吸烟了。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让你姨夫失去岗位,几十年的声誉毁于一旦,还被称为黑帮老大的靠山,这谁能受得了”关妈妈开始发话了。
尚海木讷站着,刚开始脸色堆着笑,马上收了起来。
“老家亲戚来了多少人,投奔你姨夫找工作,为啥不用?为啥让你留到这个大院干活?还不是因为你妹妹照顾我妈,让你来的,这倒好,把你培养成黑帮老大了,你姨夫成了黑帮的靠山了,你看看这2封匿名信”
信的大概内容是:
“老关的亲戚尚海带领老家一帮人,倒卖棕榈油,又出现了在搬运货物时候打架斗殴,喝醉后在一起滋事,偷拿专用线的运输物质等等”
匿名信直接说出老关包庇黑帮行为,尚海为黑帮头号打手等等。
这个时候,老关也从阳台抽完烟回来了。
“你从老家带了几十个人,来大院搬运,你还抢生意,还打架!我就希望你能过得好点,怎么做这样的事情?”
老关指着尚海气呼呼的说着,尚海低头不说话。
“你今天不说清楚,也不用走了,我的老脸也丢了,我们还都被蒙在鼓里,这事可大可小,我实在不行去派出所自首,我丢不起这人呀!”
尚海开始哭了,中年人那种流眼泪,低声抽泣,慢慢说出来缘由。
大院内有3个搬运队,起初是为了在火车专用线装卸。
由于生产和储运关系,从外地调运生产物质,最后运输工具完成不了,必须用人工装卸,形成了多年装卸队伍
包工头王大河一直承包在原粮装卸队,从火车车厢到仓库到生产车间的任务。
原粮每包重50斤,大部分以小麦为主。一包的重量,对于没干过体力活的城里人,简直是大山一样,但对于一直忙于庄稼地的壮汉来说,是很轻松的事情,对于平时缺少机器农民来说,他们体力有的是。
装卸工作按照计件形式发工资,在最忙碌的时候一个搬运工,一月能拿到2000多元,大院里一个普通车间工人的工资一月才300多元。所以这样的活虽然累点脏点,收入是非常可观的。
另外的一个搬运队承包对原粮的拆封,然后倒进生产地沟里
王大河到大院最早,为人谦和,和大院每个部门负责人关系都很融洽,逢年过节都会走动关系。老关就把尚海介绍到王大河的搬运队,介绍时候还请王大河吃了饭喝了酒,王大河也承偌多多照顾
尚海也带着农村的朴实和憨厚,很卖力的去做,在搬运队的事情抢着做,深受王大河的器重
老关每次请客吃饭,也带着尚海陪酒应酬,尚海也知趣都是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参加应酬,并且陪酒说话都很到位,大家也知道老关有个亲戚在搬运队。
尚海2年时间也挣了不少钱,回到老家,添房制衣,引起了村子里老乡们的关注,大家对他也很羡慕。想着在省城有奔头,都想着跟着尚海来省城工作。
起初尚海把表弟吴中带给老关,老关当时否决了,只安排尚海一个人,减少裙带关系。老关也知道来了一个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来投奔。
尚海被拒绝后,碍于面子没法给表弟交代,他学会了平时酒宴中很多套路,吃饭喝酒中安排了表弟工作。
农村人的朴实,加上本身使不完的力气,又没占有国家工作人员的指标,表弟吴中很快加入了搬运队。
力气活虽然累和苦,但收入很可观,很快表弟吴中也成村子里羡慕的人了。
随着大院的业务量上涨,搬运队伍人员也要提高,尚海和吴中的亲戚们黑压压的过来了,都想在这里挣到钱,养家糊口。
食品厂投入运营时候,王大河接管了食品厂部分搬运任务。王大河又忙不过来,让尚海主要负责,并且配几个人,主要是解决棕榈油在大院运输问题。
负责棕榈油采购主管还是老关多年的关系,所以处处观照尚海,大家配合的比较默契。
棕榈油的现货价格随着期货的价格波动。
尚海从搬运的数量上感到不解,生产量没有很大起伏,为什么每次的进货量有时不一样。
采购主管把期货的原理逢低吸入的知识,告诉了尚海。尚海开始琢磨了。
中原省是粮食大省,以价优质高的粮食为优势,加上配套较完整的供应链,小食品厂利用地利优势开始萌芽了。
尚海通过闲余时间接触了部分小食品厂,小食品厂也需要棕榈油,质量不要求很高,太高的情况下会影响生产成本。
尚海经常和采购主管喝酒,了解了棕榈油原装和散装之分,散装油价格便宜但质量不稳定。
尚海请求采购主管在进货的时候,先进了5桶散装棕榈油推销给小食品厂。
尚海的散装油由于跟着大院的食品厂采购单一起采购,相比小食品厂单独采购有价格优势。
由于尚海没有资金,要求小食品厂回款快,利润让出去了不少,价格的优势吸引了很多订单。
一个靠天吃饭的人,进城后又利用自己力气挣到自己的尊严。如今又用贸易得到第一桶金的尚海,开始有点飘飘然了。
他认为自己是挣钱的大人物,只因为生在农村,金子终于开始发光发亮了。多年在大城市的压抑,开始从内心迸发了!
关志国有时候会突然想起尚海,因为尚海每周会来家几次,打扫一下卫生,帮忙收拾一下垃圾等等事情,在家一起坐下来吃饭喝点酒之类的。家里不要的衣服他也不客气的拿走,有的自己穿,有的给老乡们穿。
但近期尚海来家时候少了,来的时候总是穿着崭新的西服,打着红领带,虽然一身靠近城市人的打扮,但脸上还抹不去多年老家的那种乡土气。客气的坐一会就走了,关志国感到很奇怪也没有想太多。
摆脱干“苦力”的尚海,开始混迹在“江湖”中。请大院领导和个别负责人吃饭,请老家一帮兄弟们喝酒。
老家的一帮兄弟们也紧随这个“大哥”。称呼都变成了“尚队”“尚总”,都希望尚海自立门户,成立自己的帮派。
在工作中,有一个尚海的亲戚与其他人发生了摩擦,为了老乡的面子和整体的团结,除了尚海外,有10多人发生了械斗,结果有一个人鼻梁骨骨折进了医院。
尚海害怕事态发展严重,自己掏钱去看被亲戚打的人,想把事情捂住了。
受伤的人心中有气,过了一个多月,回老家叫了20多个人,把打人的几个人也揍了一顿。
整个大院搬运队出现了混乱,尚海不敢让老关知道,2个工头又不好意思给老关讲,都自己处理各自的问题了。
尚海让动手打人的几个亲戚回家了。回家的几个人没有农活,无事可做,感觉看惯了大城市的风光,回家种地没有前途,又偷偷的跑回来了。
他们认为卖力气来钱慢,又纠集一帮人涉及“黄、赌”的场所。
在所有人眼中,尚海带他们来到了大城市,尚海又有经营头脑,一种老乡情怀,又把尚海当作领路人。
尚海虽然没参与经营场所,俨然成了他们的带头大哥了。
此刻的尚海在义气面前开始膨胀了,手下一帮兄弟,手头又有一些金钱,每天都醉醺醺的。在他们心中嫉妒大城市的优越,无论得到在多,心中还是对城市人有一种莫名的隔阂。
老关也风言风语的听了点,他始终认为钱只要来的正,一切都好。说明对方有能力。
尚海开始对老关有点看不上了,认为坐机关办公室的人,没有真才实用,除了有个好平台有个好资源而已。
消费高,就嫌挣钱慢。高档场所的消费,跟不上自己挣钱的速度。
尚海开始在棕榈油做假上下手了。
一开始在运输过程中,使用一部分散装油和原装油调换,在把原装油高价卖出去。前期是少量的调换,最后大批量的倒换了。
质检人员把化验报告上报了领导,领导开始查采购主管的问题,结果在调查中发现尚海的做假。
采购主管还被严重警告,尚海被退回了搬运队,做棕榈油的机会随之没有了,被打回原形了。
尚海想疏通关系成立自己的搬运队,大院领导否决了。
他认为这是王大河从中做梗,从此对王大河怀恨在心。
无事可做的尚海,每天喝的醉醺醺的,经常在王大河出没的地方大骂。
有一次竟然喝多了,带人在大院里大骂王大河,保卫科看见尚海后面也有几个人跟着,软磨硬泡的把他劝走了。这些事情老关蒙在鼓里,但很多人认为这是老关在后面撑腰。
老关听完后,身上只发抖,一句话说不出来。
手指着尚海,在空中比划。
“我说这一段时间,总有人在背后议论我,我竟然都不知道什么事情。我这一辈子行得正,在企业里不搞裙带关系,想着把你安排到搬运队,自己出力挣钱就行了,我被你害苦了!”
此刻,尚海一句话也不说。
“这事既然出来了,不能让事情乱发展,得想个折”关伟发话了。
“你说怎么办?”老关一时没了主意。
“其实已经给你退路了,咱们老老实实地从位置上退下来,在关键时刻为什么指您为黑帮老大,就是害怕您从位置上退下来,有怨言也不情愿,毕竟您算是大院老人了!”此刻关伟说话有分量了。
“明天如实的给领导层解释一下,阐明自己的观点和解决办法,其实大家都明白的,没有这一出戏,您也知道该去哪了”
“老大说的对”母亲发表意见了。
“让我想一下”老关低下了头。
“那你呢?”老关又抬头看看尚海。
“我都闯了这么大的祸,我想老老实实干活,只要他们还要我!”
“不能这样了,你曾经带的一帮老乡们,都在看你动向。你知道错了,他们不一定知道错,你以为他们真的全部都听你的吗?”
“可以同苦,不可共有财富,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等我这个所谓的靠山一倒,随便一个人举报,派出所把你们都会叫进去,本身你们这些老乡做的不干不净的……。”老关说了很多。
“那我怎么办?”尚海问道
“你给他们开个会吧,说你最近要回老家,这一段发生的事件都在派出所备案了,都散了吧”
“王大河那边我去陪个不是,你以后真要想回来,还会有落脚点的”老关拍了拍尚海。
“看你妹妹份上,咱们还会认这份关系,我希望你以后做事多想想。踏踏实实的做下去,不出这些事情,你可以过的多好呀!我们已经问心无愧了,你走吧!”关志国母亲说完最后一句,扭头回屋了。
尚海眨了眨眼,还想说些什么,嘴角颤了几下,默默低下头拉开门,又轻轻地合上,走了出去。
关志国也跟了出去,默默地送他到楼下,又跟着他走出了家属院大门。
尚海走出了大门,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跟着后面的关志国,点了点头,脸上堆起来勉强的微笑。
关志国也给他点了点头。这也是说再见的方式。
尚海低着头继续走着,有点踉踉跄跄。
关志国脑子里呈现尚海才来到的情景,抬头挺胸,虽是满身朴实,但腰杆挺拔有力。
一阵风吹过,尚海崭新西服被吹开,他也没有理会,红色的领带被风吹到了肩膀上飘舞,像是一个小孩子被抱着,头一直向后看,逐渐消失在远方……。
第二天老关给领导层做了检讨,结局像关志国哥哥预言的一样,大家心知肚明的安慰了老关。
老关被安排在大院服务部做了后勤工作,还安了一个领导的帽子----副部长。
今天哥哥还是买了很多菜回家。
“爸,事情都解决了,喝2杯吧”关伟叫老关喝酒。
“真没想到一辈子革命工作,到最后有这个结局呀,憋屈”老关还是长叹了一声。
“你们这些老同志呀,只会低头走路,现在时代变了,老胳膊老腿还想耍大刀?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这是软着陆呀!应该高兴”
“你是这样,别人会是啥样,您考虑了没有,就是您平时做的端正”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来吃饭喽”关伟强硬的把老关拉到饭桌前。
关伟俯身到了老关耳前说了几句话。
老关紧缩的眉头舒展了,露出了久违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