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兄道:“你心里难道还想着霍将军?”
我说:“妹妹只是不愿意现在就嫁人!”
四兄道:“可是现在来咱们家说亲的人越来越多了,总有一天,阿翁阿母会把你许人的。眼前,父母最中意的就是河间王太子,地位高,人品好,人家求都求不到!你推来推去,总不是办法。”
我说:“请兄长帮妹妹出个主意!能够暂缓几年。”
四兄道:“反正离诸侯王来朝见的时间还有好几个月,我慢慢想办法,看有什么法子能够一劳永逸,帮你延缓几年。”
我喜道:“谢谢!”
我提心吊胆地过了一个月,已到八月中旬,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不由得渐渐松懈下来,也没那么紧张了。四兄参加了学校的考试,不出意外的,他只得了个下中的考评,成绩并不理想。但拿到成绩的那天餔食时,我在厅堂上见到他,他却满面喜容,向我眨着眼睛。阿翁很不高兴,道:“考得这么差,还这么高兴。真没出息!”
四兄站起身,向阿翁一揖到底,道:“阿翁,您错了。您的儿子女儿都有出息了。您应该高兴才是!”
阿翁道:“出息?”
四兄道:“是啊!太乐署看中了您的儿子,要我到太庙里——跳舞!”他说到跳舞这两个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
阿翁道:“是吗?”颇有不信之色。
四兄道:“当然是了。太乐署要求的是,五大夫爵位或者二千石以上高官的亲生嫡子,容貌端正,”他用双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抚了一下,又道:“身材匀称,”又用双手在自己胸前的衣襟上轻抚了一下,道:“年龄在十二到三十岁之间。您的儿子我合符标准,太常乐丞一眼就看中了我!五天之後,您的儿子便要去参加训练,等到新年,到太庙里跳舞!不是白跳的,包食宿,有报酬!”
阿翁喜道:“那倒确实是个喜事。你妹妹又有什么出息?”
四兄道:“我替妹妹报了名。”
阿母道:“报什么名?要你替她报?”
四兄道:“陛下要召女骑,皇榜都出了。要求身长六尺五寸以上,容貌端正,年龄十三到十六岁,五大夫爵位以上的宦籍人士的亲生嫡女,有意者可去报名。凡是被选中的,隶属我大汉军队,平时卫护后妃,皇后出行之时夹毂左右,以为仪仗,兼做护卫。我想妹妹的骑术在女子之中也是佼佼者,她的武艺在女子之中也还行,她一定考得上,何况考上之後,宫里还会对她们进行相关培训,以妹妹的聪明,没什么学不会的。这样她便有机会在宫里陪着二姊了。这也是有俸禄的。”
三兄道:“四弟,你疯了!我家岂是要妹妹去挣钱养家的?她去应考女骑,是隶属汉军的,汉军军法严酷,妹妹吃得了这苦么?万一有何过错,动辄是掉脑袋的大罪!还有可能连累家人!再说了,她万一真的考上了,四年之内,不得论婚论嫁!你不是有意误她?”
我听到这里,差点高兴得要跳起来,四兄不是误我,明明就是在帮我嘛,只要我能够考上女骑入宫,四年之内,嫁不成人,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军法再严酷,我谨遵法度便是!
阿翁也生气了:“你不与父母兄长商量,怎能擅自作主?”
我说:“阿母,女儿愿意去。女儿的名字既然已经报上去了,只等卫士丞批复,已经不能更改了。”
阿母和阿翁对望了一眼,阿母轻轻叹道:“姎知道你的心思。好吧,既然这样,夫君的意思呢?”
阿翁道:“反正你还年幼,暂时不出嫁也没什么。你去参加考试吧!看你个人的运气了。”
二兄道:“阿翁阿母,没那么简单的。即便妹妹考上了,也不一定能够入宫当上女骑的。”
四兄道:“为什么?”
三兄道:“这个你不知道,她们在宫中作护卫,是有佩剑的权力的,在皇后甚至有可能陛下身边佩带武器,是个很敏感的事情,必须绝对可靠。所以要求要有二千石以上的高官或者关内侯以上爵位的人做任者(保人)。他是要和你风险共担的,你若出了事,他要负连带责任,严重的时候甚至有可能掉脑袋。妹妹你到哪里去找这个人?”
我心想,到汉宫当差,“政治审查”这么严格?嘴上说:“姊姊是陛下的爱妃,难道她不能为姎作保吗?”
三兄道:“不能!她是妃嫔,不得干涉朝中之政。你总不至于让陛下自己为你作保吧?这不合法度,咱们家一直谨守汉家礼法,怎能公然违法?你若是请二妹求陛下出面的话,还不如直接求陛下让你入宫做护卫呢!你不觉得这很荒唐吗?”
我说:“请兄长帮妹妹找找这个任者。”
三兄道:“我找不到。二兄呢?”
二兄摇摇头:“我有爵无官,更没办法。”
我赌气道:“你们都不帮姎,姎自己想办法去。”
三兄笑道:“你该不是想去找霍将军吧?你脸皮真厚啊!人家凭什么要和你风险共担?要对你负责啊?”
阿翁道:“三郎,你别取笑。你要有合适人选,就去帮你妹妹去求求人家。”
三兄道:“阿翁,孩儿不是推脱,是真的没办法!”
我说:“阿翁阿母,明天请四兄陪女儿出门一次。女儿去找任者,如果实在找不到,女儿不去应考便是。”
阿母道:“你不会真的去求霍将军吧?”
我说:“阿母放心,女儿知道礼义。女儿不会去求他的。”我心想,我去求大将军,上次在飞翔殿中见到大将军的时候,看得出大将军对我的印象很好,但愿他能同意。如果大将军不同意,我再去求姊姊帮我找个任者,实在不行,大不了不去考就是。
第二天下午餔时,我估摸着大将军应该已经下了朝,请四兄带我去北阙甲第区大将军宅第,三兄去宫中当职没有回来。二兄不放心,要跟我们一块儿去。阿翁也怕我和四兄不会说话,二兄自愿同行,立即就答应了。阿母不放心,又派婢青跟我一块儿去。
二兄在外驾车,四兄和婢青陪我坐在车中。我低着头,心里一直忐忑,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去考女骑,只是想到一考上,我就不用担心有人给我提亲了,至少能够把议婚的事延缓上几年,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只要大将军同意为我作保,就是对我有了大恩。我咬紧牙关,再苦再累,军法再严,我也一定熬过去,绝不会连累大将军的。
算起来已经到了北阙,四兄安慰我道:“你放心,咱们在宫里见过大将军,他对你不是很友好吗?我和二兄一起帮你去求他。”我说:“谢谢兄长。”
只听二兄在外道:“大将军好像有客人。”四兄说:“那等一会儿。”他打开车门,伸头出去看。我和婢青也往外看去。只见一乘黑色丝盖,车幡亦为黑色的安车停在大将军门前西方,向北而立(西立北向,为汉人停车的礼仪,意味着对主人的尊重,黑色丝盖黑色车幡为列侯级别才可以使用的车饰,汉代因马蹬未曾普及,骑行并不舒适,所以无论文武官员出行均乘车,唯狩猎打仗才骑马),婢青道:“有一个大官在拜访大将军!”四兄道:“咱们是去呢,还是再等会?”二兄道:“咱们还是先别过去,等会儿再说。”
我们把车靠在拐角处,等那位客人出来。谁知这一等,竟然等到太阳快偏西了,那位客人还没出来。两位兄长在车旁倚靠着说着什么,我和婢青在车中等得打瞌睡。难道今天见不到大将军?
正在这时,婢青道:“公子啊,大将军送客了。”我的车门开了一条缝,我透过车箱缝隙看去,不由得一惊,原来从大将军第中走出来的客人正是霍将军!我说什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忙道:“二位兄长,是霍将军,我们快走!”两位兄长似乎也吃了一惊,连忙跳上车,拨转马头,想避开他。
只听霍将军道:“二位凌君,有事吗?”
不好,被他看见了。既然看见了,避也避不开,两位兄长下车行礼,我连忙把车门关紧,不过,在那一瞬间,我发现霍将军的眼神朝这边扫来,他一定看见我了。
只听霍将军又道:“二位凌君,有事吗?”
二兄道:“没,没事!”
四兄道:“有事!我们是来求大将军的,等了一下午。”
霍将军道:“求我舅父什么事?”
二兄道:“四弟……”
四兄道:“我们来求大将军为我妹妹作保。”他几句话就把我的事说了出来。
只听霍将军道:“这事啊!如果二位凌君不嫌弃,我愿意为令妹作保!二位就不必再去求我舅父了。”我吃了一惊,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尴尬,别人会不会以为我缠上他了?
四兄喜道:“那太好了!”
二兄道:“小妹万一出了点事,会连累霍将军的!”
只听霍将军道:“不会的。我知道令妹尊礼守法,深明大义,不会出事的。再说了,怕连累我,就不怕连累我舅父吗?让令妹去考试吧,我相信以她的聪明,她会考出一个好的成绩的。到时候,我会把荐书送到卫士丞那里。”
我隔着车箱说:“多谢霍将军!”
他说:“不谢。举手之劳而已!”
两位兄长齐声道谢。但听得车轮声响,他的车渐行渐远……四兄拉开车门,笑道:“三兄一定很生气,咱们还是找上霍将军了!”我低着头,心里隐隐有一丝甜蜜,即使他不娶我为妻,他还是把我当朋友看待的……
当天晚上回家,三兄知道了这事,果然生气,说我脸皮真厚,二兄和四兄都证明我是无辜的,这只是个意外,我们怎么知道会在大将军宅第前遇上他?
几天之後,在卫士丞派人去中元里核实了我的名数状况之後,派人送上准试证书和启传(即出入宫门的临时通行证),通知我去未校宫校场参加考试,时间定在九月二日。
等到考试那天,阿翁阿母和二兄陪我同去,三兄因要入宫担职,未能同行,四兄则在昨天就被太乐署召去跳舞了,也没能陪同。阿翁阿母他们没有启传,进不了宫门,只在外面等候,我和大约七八十名同样“有志为骑”的少女被卫士领到校场,选好马匹,参加考试。上午的考试考的是骑术,是武试,下午考礼仪和书计,是文试。
宫中的女官为我们发下专门的骑装,为了便于骑马,在红色长襦之内,我们另行穿裈(一种合裆的下裳,汉服无裆者谓之袴,合裆者谓之裈)。汉代没有马蹬,高桥马鞍没有,连障泥都没有。我们用的马鞍表面是用皮革制的,中间填塞羊毛之类,用肚带收勒固定,骑久了肯定不舒服,难怪大家都不愿意骑行。
我们彼此不敢多说话,按编号一个个地上场考试。我的武试成绩最後被评为上下等,只算一般,但下午礼仪书计,尤其是书计(即书法和算术),我因书法娟秀,计算准确无误(这是我数学成绩好的好处),又快又好,得了上上的考评,再加上我因孝行在芷阳乡曾经得到过官府的表彰,在考试中有加分,各种因素下来,最後评定总成绩的时候,我的综合成绩位列第一!被淘汰的也有近一半。最後选上的连我在内,共有三十二名,但听卫士丞说,要对我们进行一个月的军事法规和军事训练,如果训练成绩不好,仍然有可能被淘汰!只有过了那一关,我们才能够被正式列入汉军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