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请全体起立,本庭庄重宣布:关于李世林诉公冶铁男故意伤害一案,经本院审理查明,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故依法判处被告公冶铁男有期徒刑五年…“。
法庭内,肃穆寂静,针掉可闻。
旁听席上,公冶铁男的妻子吴菊华已听不清法官接下来说了什么,当时便脑袋一晕,恍如一下被抽走了脊梁骨,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不旋踵间,泪水,溢出了眼眶。
身边的儿子公冶宇轩察觉到母亲的异样,无言地,只是用手臂紧紧拢住母亲的肩膀,以期给她安慰。
公冶宇轩在安慰母亲。但他自己的内心又何尝不是在流血?
苦,留待无人的时候慢慢咀嚼。
旁听席上议论纷纷,有惋惜,有不忿,也有亲朋熟识对这一家人此后境况的担忧。只是,这一切,能改变判决结果?
被告席上的公冶铁男脸色灰白,神情痛苦,才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倒像是有了六七十岁。他远远看着遭受沉重打击的至亲妻儿,眼神中饱含无尽的歉疚无奈。
公冶宇轩体会到了父亲目光中的愧疚与隐忧。巨大的变故让他明白了一个事实,此后,这个家需要他来担当了。
公冶宇轩望着父亲,眼睛一酸,泪差一点就流出来了。只是他迅即便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眉毛挑了挑,公冶宇轩举起右手,紧握成拳,也不理会法庭内的众人是否惊异,对着被告席上的公冶铁男亢声道:“爸,你放心,家里有我…”
这一别,再相逢怕是得在数年之后了,他要让父亲在狱中安心。
公冶铁男使劲的点了点头,别过脸去,眼角隐有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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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处古老的村落。座落在群山腹地,村子三面被山环抱,唯出村的西南方向地势低洼,村前一条小河迤逦而淌。沿河便错落修筑着百十栋乡间民居。这些屋宇历经岁月风雨的洗礼,好多地方的屋脊已青苔丛生。只是,房前屋后大都收拾得干净利爽,倒也不见那寒酸颓败的气息。融入这绿水青山之中,倒像极了一幅山水长轴。
村名云台,据村中宗祠族谱记载,此地是由一位名为公冶云台的祖先于清朝年间从山东迁移至此所建,尔后繁衍生息,历数百年,始有今日此等光景。
祠内至今奉有二位祖先神祗。一位为春秋时史书记载,可谙百鸟语音的公冶长,是为一世祖。后一位即为创建此村的先祖,也是公冶长后裔一支的公冶云台。
时令五月,村内绿树成荫,沿河的垂柳一丝丝,一绦绦,贴着水面,随风轻轻摆动。沿路不远的农田中有荷叶已亭亭玉立,如撑开的绿色小凉伞,细看,还有几株尖尖的花骨朵已悄然绽开了一两片粉嫩。
村中一栋两层小楼院内。墙角植有两株石榴,挂满火红的果子,显得格外生机盎然。
在院子靠右的青石凉台上,搁着半瓶酒,两个玻璃酒杯,杯中还有大半杯酒,一盘花生米,一碟凉拌猪耳朵。
石几两边对坐着两个青年。
年稍小的是公冶宇轩,此刻剑眉紧皱,俊朗的脸上似微微有些愁容。对面的青年叫公冶守义,现年二十二岁,是公冶宇轩堂兄的儿子,却比公冶宇轩年长三岁。小伙子身板结实,眉目顺眼,耳大脸圆,一看就是性格很好的那种。
叔侄俩是从小摸鱼掏鸟长大的发小,兼之体内同样流淌着的公冶家族血液,这两人自然结成了死党。
公冶守义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又拈了点下酒菜吃了,望着公冶宇轩问询道:“高考分数出来了?“
“昨天查询了,离二本都差十几分。“宇轩也不隐瞒,直言相告。
“唉,要不是去年铁男爹爹(音读dia)出了那档子事,影响到了你,你应该不止这个成绩的。”
“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也许我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公冶宇轩苦笑。
“那…怎么办?是去读第三批还是准备复读?“
“哪有这么容易啊!“宇轩长叹一声,“如果读三批,三四年下来学费加开销少说也得五六万,读出来后工作也不是那么好找。如果复读,也是没把握的事,弄不好一年白费。所以…我不读了!”
公冶宇轩那天在法庭已向父亲承诺,要他放心,身为儿子,一定会撑起这个家。
宇轩的爷爷奶奶早早离世,家中只有父母三人,此外也没有兄姐弟妹。自打年前父亲公冶铁男去镇上卖自家树上产的柑桔,因在人家铺面旁边稍空的地方停了辆三轮车,遭到店主谩骂侮辱,公冶铁男与之理论,对方仗着地头熟,又欺他是乡下来的,竟抢上前来把他的筐啊称啦什么的往地上掼,争抢撕打过程中,不知怎么搞的,称杆一下子把对方的左眼戳瞎了,公冶铁男当时就关进去了。可苦了妻子吴菊华,又是筹钱替对方治伤,又是民事赔偿,直把个不算宽裕的家折腾了个底儿掉,外带一屁股债。
家中这般光景,公冶宇轩所说也是无奈之言,再要有个三五年借债度日,只怕这个家真的要散了。
“那大奶奶她同意吗?“
“她会同意?做梦吧!算了,反正腿长在我身上,她又不能押着我去学校。“
宇轩从小便很有主见,这点公冶守义是知道的,明白劝也没用。
守义掏出一包烟来,弹了支叼在嘴上,迟疑了一下,问宇轩:“来一支?“
宇轩接过,顺手点着了火,似跟自己赌气般狠狠吸了一口,不想却呛得连声咳嗽起来。
守义知道他心境不好,好言劝道:“慢点,不会抽就别抽了。“
宇轩不理,复又端起酒杯咕咚喝一大口,戏谑般狠声道“从今往后,咱也是社会人了。”言下却有一丝喑然。
守义听出来了,心里也不好受,却又无能为力,便也喝起了闷酒。
很快瓶里的酒便见底了,宇轩起身,“还去添点酒来?“
“不了,我回来听说你在家就过来了,我娘还不知道我回来了呢“。
“你这次回来,在家呆多久?”
“五六天吧。”守义在邻近的崇林县一家母猪繁殖场养猪。那养殖场是一家规模庞大的养殖龙头企业下辖的分场。
“还是你好啊,工资高,离家也近,连福利都这么好,每月几天假,隔不多久就可以回家来一趟。”宇轩有些羡慕。
守义听他说得这么向往,心里微微一动,便有了打算。
“你真的不念书了?“
宇轩翻白眼反问道:“你以为说着好玩?!”
守义也不计较他的语气:“如果你真不读书了,愿跟我一起去打工吗?。”
宇轩眼前一亮:“你们场里现在招人吗?”
“招的。上个月有些员工辞职不做了,现正招人呢。只是工作环境不太好,怕你做不来。”
宇轩苦笑:“我现在只要能挣得到钱,累点脏点都不怕。“
“那我先跟场里领导打个招呼,休完假你就和我一起去那里上班。“
“好的,谢谢你了。“
“跟我还说这些。“
…………
养殖场内。
烈日下,公冶宇轩挥汗如雨,衣衫尽湿,挥锄苦干,将猪舍周边的杂草锄尽刨绝。
寒风中,公冶宇轩一手拿水管,一手拿刷子,一遍一遍洗刷着即将转场分娩的母猪群。母猪躁动甩起的污水在脸上溅出一道道黑痕。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流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