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找个地方歇一下吧……”
他们终于从“集体墓场”走了出来，但又走进了另一处废弃物堆积场。废弃物土堆总是没完没了地在前面出现，让人感到乏味而又绝望。夏珥问过阿瑞娜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种地方，但她真的生气了，装作没听见，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夏珥累得心里发慌，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向阿瑞娜反复哀求着，希望能找个地方歇歇脚。
“好吧，那就休息会儿吧。”阿瑞娜终于松口了。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要抛弃我。”夏珥长舒一口气。
这地方可真够难看的，虽然不再有白骨，但那些粗陋的土堆，大多被一种条状物密集地缠绕着、穿插着。那些条状物粗细不一，有的有胳膊那么粗，有的只有笔芯般细，它们穿插到土里就像网兜，又像是一种巨大怪兽的丑陋的消化器官。夏珥用手去试了试，它们的质地很坚固，既不像钢筋，又不像聚酯纤维。又因为地面以及土堆里各种垃圾的质地不均匀，土堆下风化出一个个洞。这些洞深浅不一，有些洞会让人觉得里面可能会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如果不是太累了，夏珥打死也不会选择在这里歇脚。
夏珥在土堆旁找到几块高起的石板，从包里抽出一张塑料薄膜垫了上去。
“我去方便一下，马上回来。”夏珥把背包放在薄膜上说。
“等会我们在这儿集合。隆迪就在这儿等我们吧。”阿瑞娜也把自己的包也放在薄膜上。
两人回来后，各自拿出了自己包里的压缩饼干，开始吃了起来。
“我觉得你的名字特别有趣，是谁跟你起的？”夏珥没话找话地说。
“没什么特别的含义，一个代号而已。”
“这名字让我想到了另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阿瑞斯，希腊神话中的战神阿瑞斯。阿瑞娜阿瑞斯，只有一字之差。还有你提到的盖亚、普罗米修斯，也都是希腊神话中的神。你们有用希腊神话里的名字来取名的习俗吗？”
阿瑞娜呆愣了两秒，然后缓缓地摇着头说：“我越来越糊涂了。你连希腊神话都知道，却不知道大灾变。”
“所以我说的是真的，我没骗你。”
“你别再说了。”阿瑞娜铁了心不但算相信他。
夏珥无奈地深吸一口气，两个人沉默着，各自吃着各自的食物。
“好吃吗？”隆迪走到夏珥面前突然问。
“还可以。”夏珥朝它点点头。
“我好像能想象到，吃东西是什么感觉。”隆迪说。
“是吗？”夏珥上下打量着它说，“你可真是个谜。”
压缩饼干其实一点都不好吃，仅有一种单调的咸味，而且非常硬。他必须带着水才能把这难吃的东西顺到胃里。夏珥还注意到阿瑞娜急行军这么长时间，还依然面不改色。夏珥对自己的耐力一向是满意的，在篮球场上连续打上十几个来回也完全没问题。但阿瑞娜的这种耐力，实在是让他感到叹为观止。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不对劲。”
休息了不到十五分钟，阿瑞娜莫名地警觉起来。
“什么不对劲？”
“有动静。”
“什么？”
还没来得及等她解释，前面的几处泥土就开始动了起来，像破壳而出的魔物，正要挣扎着往外钻。夏珥的反应迅速，他发了疯似地把最后一点压缩饼干塞进嘴里，快速地背起自己的和她的包，然后拉着她的手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但阿瑞娜并不想逃，她甩开了他的手，一动不动看着泥土的起伏，似乎想要弄明白这到底是在发生什么。情急之中，夏珥不由分说地抱起她，绕过身后土堆，朝向左的岔道跑去。
很显然，他跑错了方向。岔道口的景象更是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八个半米来高，身体上还带着新鲜泥土的拼接起来的东西，堵在了那条并不算宽敞的岔道口上。
“你冷静一点，它们是拟态浮塔。”阿瑞娜喊道。
这种场面让两人都倍感尴尬，特别是夏珥，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阿瑞娜从夏珥的身边站了起来，朝还坐在泥地上的夏珥看了一眼，然后朝那些拟态浮塔走去。
隆迪走到她跟前说：“它们好像不会说话。”
“是吗？”为了确认一下，阿瑞娜蹲下身子对它们说，“你们需要帮忙吗？”
这些拟态浮塔对她的问话没有反应，只是看着她。她又问了一遍，它们依然只是站着，无所求也无所取。
“别白费功夫了，它们不会说话。”突然有个声音从他们身后的一个网格状的土堆里传出来的。这声音带着股难以描述的沙哑。
“你是谁？”阿瑞娜朝那声音走去。
“帮帮我吧，我才需要你们的帮助。”那声音又说。
夏珥站了起来，将背包放回到塑料薄膜上，然后与阿瑞娜一起走了过去。向他们呼救的也是一个拟态浮塔。它被两根条状物阻挡在一个洞穴中，这洞穴从外面看像个笼子，空间很小，而它被卡在里面了，无法在里面做出幅度大的动作。它与外面的拟态浮塔不同的是它身上包着土和青苔，头上还长出一些细长切密集的蘑菇，还有一根十几公分长的管子从它身体里伸了出来，管子的末端是裹着一层晶状体，看上去像是它的眼睛。它在用这东西注视着他们。
“快来救救我吧。我不想待在这儿了。”它说。
“你在里面多久了？”阿瑞娜边说边用手去掰那根挡在洞口的条状物。
“哦，我？这个问题可真难，我记不起来了。但我肯定比外面的那些家伙们出生得要早。”它说话时的声调起起伏伏不太稳定，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一会儿像是在暗自忧愁。
这时已经有十只拟态浮塔跟了过来，它们站在他们的身后，离他们两米远。夏珥对它们的恐惧并没有消失，但在努力去适应这一场面。他看到阿瑞娜在那儿掰不开，也上去帮忙，但同样掰不开。
“我刚才在那边看到一根棍子，可以拿过来试试。”夏珥朝他手指的那个方向走去，站在他们身后的拟态浮塔非常配合地给他让开一条道。
“太……太谢谢你们了。”被困在里面的拟态浮塔说。
“不用谢。”阿瑞娜说。
“你身后的那些家伙帮过我，只可惜都不会说话。”它强调道，“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它们跟你不是一同出生的吗？”阿瑞娜问。
“不是，它们是前几天晚上出生的，与我同时出生的那些老家伙们早就跑得没影了。我喜欢这些新朋友，我是亲眼看着它们来到这个世界的。”
“这么说，你见过荧火？”
“荧火？哦，你说的是那些会飞的蓝色火苗吗？对，是的。那是十几天前的事，我印象深刻，可真是壮观。那一大群蓝色的，哈！飞得真快，从土地里冒出来，又钻进土地里去，把这一片都照亮了。所以，我想我也是这么来的。搞不明白它们到底是些什么。为什么总是不厌其烦地创造我们这种东西，琢磨不透。”它断断续续地表达着自己的惊叹。
“所以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对吗？”阿瑞娜问。
“是的，我最琢磨不透的是我自己，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学会说话的。”
“总有一天会搞清楚的。”阿瑞娜说。
夏珥把棍子找了过来，在一个合适的位置把棍子插了进去，在棍子末端的下面垫上一块石头充当支点，用力撬了两次。夏珥的方法有点效，他撬断了其中一根条状物，紧接着他又采用同样的方法，接连撬断了另外一根，洞口被打开一个豁口。
它慢悠悠地从洞里爬出来，仔细留意着周围，似乎生怕碰坏了身上那些小蘑菇。
“再次谢谢你们。”它站在洞口说。
“你有名字吗？”阿瑞娜问。
“我会告诉我的朋友我叫赫铭。”它说。
“我叫阿瑞娜，他叫夏珥，还有这个是隆迪。”
阿瑞娜一一向它介绍。赫铭也一一向他们打招呼。
“哈，出来的感觉真好，我得抓紧时间了。”赫铭说。
“抓紧时间？”阿瑞娜疑惑地看着它。
“我希望尽可能地多走走多看看，我们的寿命有限，决不能浪费时间。”赫铭说。
“你说得很对。”夏珥一边说着，一边把包递给阿瑞娜。
东西已经被夏珥收拾好了，他反复察看有没有遗漏，包括包、手机和水晶。
越来越多了，夏珥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一群会动的破铜烂铁一起走在森林里。他不停地东张西望着，确保这些拟态浮塔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赫铭，你还记得你刚出生时的记忆吗？”阿瑞娜问。
“噢，不记得，瞧我这脑子，我什么都忘了。我昨天听过有个朋友说过它的记忆。它说它以前是农民，种过鱼腥草和莴苣的，它还有两个孩子是双胞胎。后来它忘了一切，然后离开了。我真希望在我还记得的时候有人能帮我记下来。”
这太奇怪了，无论如何不可能一出生就带上这么具体的记忆吧，夏珥越想越觉得不对。
“这不合理，它是怎么知道鱼腥草和莴苣的？而且还有双胞胎。”夏珥问。
“我猜，你一定认为那些蓝色的火焰是灵魂，它们知道自己过去的事，其实我也这么想的。”赫铭说。
“可能没这么简单。荧火出现的时间不长，如果是灵魂，为什么过去从没人提起过这个呢？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几年才出现。”阿瑞娜说。
“你说得有道理。”赫铭说，“但愿你以后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阿瑞娜问。
“能走到哪儿算哪儿，直到我走不动为止。”赫铭说，“好了，我想我们该分开了，我打算独自去看看这个世界。”
阿瑞娜和夏珥都希望赫铭能跟他们一起走，但它坚持要离开，然后很礼貌地跟他们俩一一道完别便独自向南走去。与新生的拟态浮塔相比，赫铭的腿脚不太灵光，走起路来有些踉跄，肢干和主体的接缝处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它似乎在尽力保持平衡，以免身上仅有的这些零件掉了出来。
夏珥本以为他身后的这群拟态浮塔也会跟着赫铭一同离去，但并没有，而且不但没有减少，数量还增加了一些，足足有十二个。它们始终默默地跟夏珥，并保持着一定距离，不靠近也不离开。
“为什么它们总是跟着我们。”夏珥问。
“我早就给你说过了。你似乎很招它们喜欢。”阿瑞娜说。
“为什么是我？也许是你呢？”
“不，它们只对你感兴趣。”
到了中午，云层稀薄起来，太阳在云朵的缝隙中时隐时现。他们周围那些丑陋的土堆也越来越少，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地势起伏不定的杉树林。这林子看上去很干净，地上铺着一层两寸厚的枯掉的杉树叶子，软绵绵的，走在上面不会有任何响声。就连跟着他们的那群拟态浮塔纷纷消失，夏珥一下子也没察觉到。
“我身后的拟态浮塔一个都不剩了。”夏珥对阿瑞娜说。
“照我说，它们是忘了你，所以就失去了继续跟着你的动力。”阿瑞娜说。
“你是说它们长了个鱼脑子？”
“还真难说。”
“但隆迪为什么会一直跟着我们？”
“它与刚才的那些拟态浮塔不一样。”阿瑞娜说。
“我觉得我跟它们处不来。”隆迪说。
“拟态浮塔每个都不一样，彼此之间难以沟通，没有归宿，像是森林里漫无目的四处流浪的孤儿。”阿瑞娜说。
“你相信它说的灵魂这回事吗？”夏珥问。
“当然不。”
“我刚才在想，如果我是赫铭，被禁锢在那个洞里那么长时间，我一定会疯。”夏珥说。
“没人知道荧火创造它们的目的是什么。”阿瑞娜回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