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太阳从云层后面完全裸露了出来,气温渐渐回升。温度略微提高一点夏珥会感觉舒服很多。而此时的阳光还让他发现了一个秘密,阿瑞娜身上的衣服在阳光的照射下会反射出一种特别的光彩,这种光随着她身体的移动闪动着,像有种致幻的魔力,使人内心宁静,也让人浮想联翩。
他想起了去年(2016年)一月份的一天夜里,他也是这么跟在李薇依后面。
“陪我去爬仙女山吧。”李薇依突然给他打电话。
“什么?爬山?太扯了,这么晚……”李薇依经常会想一出是一出。
李薇依捂住嘴笑出了声,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生日吗?今天就是。”
“今天是你的生日?应该提前给点时间让我准备准备吧。”
“我本来想一个人去的。”李薇依支支吾吾地说,“这几天我觉得,你可能也感兴趣。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一个人去?亏你想得出来。好了好了,我现在就出门。”
“你真的要去?”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李薇依的兴奋。
“是啊,我去。”夏珥拖长了声调说,“对了,这次是你的多少岁生日?”
“我的十六岁生日。十六岁,很重要对吧?陪我任性一次吧。”
“没问题,我来了。到时候我的十七生日你可别忘了。”夏珥一边穿鞋一边说。
仙女山是座可爱的小山,海拔只有九十九米,坐落在襄川市市区的西郊。从西湖路往西,要走大概两三公里就能到进入仙女山公园的路口。夏珥和她在大天桥汇合,然后顺着西湖路一路走到仙女山山脚下。这附近的树木很葱郁,几乎没有人,只有零星昏黄的路灯。夏珥怕这里会不安全,屡次想劝她能打道回府。但李薇依非常坚持,她说襄川市一直很安全,而且山就在眼前,决不能半途而废。夏珥拗不过她,只得边走边疑神疑鬼地留意着四周。
李薇依那天穿得很漂亮,淡蓝色毛呢外套,深蓝色格子短裙,黑色绒棉裤,黑色小皮鞋。脸上还化了淡妆。夏珥从没见她穿过这一身,看到她这么漂亮,心里一阵小鹿乱撞,有点不好意思直视她的眼睛。就算她不说夏珥也知道,她为了这天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李薇依在前,夏珥殿后。通往山顶的路是一条铺着鹅卵石的石阶路,盘着山腰上去一点都不难走。那天万里无云,星星多得数不过来,一轮满月让山间小道像铺上了一层霜。因为是晴夜,所以空气很冷。寒风抚着松尖,陪着他们穿过漆黑浓密的松树林一路向上。除了细细的风声,夜里的山路还真是安静。他们一步一坎,走得不快。
夏珥从小到大来过仙女山无数次,但晚上来还是平生第一回,这让仙女山在夏珥眼里显得有些陌生。李薇依问他怕不怕,他说不怕。这当然是逞强。关于仙女山,流传着很多传说,除了有关仙女的唯美爱情故事,也有红衣女、呆坐的老妇人、白衣男等等在小孩当中流传甚广的无聊鬼故事。夏珥不怕黑,也不怕鬼,这点和李薇依很像,但并不代表他对这山上影影绰绰的密林后面的未知完全无动于衷。
“在山上曾经有很多坟墓,现在大多已经被移到别处了。”夏珥想吓唬她,在他看来最好的结局就是现在马上打道回府。
“如果这世上真有鬼魂,他们会继续留在这座山里,还是会随着他们的尸骨迁徙到别处了呢?”李薇依却大大方方地聊了起来。
“那得看他们更在意什么了。如果他们更喜欢这地方,那一定会留在这里吧。”
“我觉得他们会喜欢这里,要是我我就会留在这里。”李薇依说。
夏珥实在是想不出到底什么才能吓到李薇依。难道非得从一旁的密林中钻出一条水桶般粗细的大蛇朝她吐芯子她才会感到害怕吗?
走到半山腰,冷风失去了越来越多的阻挡,从远在天边的地平线肆意地吹了过来。
“你冷吗?我觉得你该多加条毛裤。”夏珥看着她那两条单薄的腿不免有些担忧。
“不冷,你呢?”
“我穿的可比你多。”夏珥在风中放大了嗓门说,“我怕你以后得关节炎。”
李薇依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但她并没有因为寒风而缩着脖子,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因为寒冷而打磕巴。至少从她稳健的步态,看不出她现在很冷。她昂着头,步履从容地看着山顶,似乎正虔诚地迎接着什么。月光洒在她身上,头发、面颊以及衣服仿佛都在散发着辉光,她的神态宁静得像是这里的主人。
“生日快乐。”走到山顶后夏珥说。
“谢谢。”李薇依的大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特别。
“今天真是你的生日?还是为了来这里随便找的个借口?”夏珥笑着问,“我问过你那么多次你都没告诉我。”
“今天真是我的生日,骗你是小狗。”李薇依看着远方,眼神迷离。
山顶的风景没让他们失望。地平线向天边延伸着,辽阔至极。放眼望去,整个城市缩成了一团,但也变得更加整体。灯光像宝石一样镶嵌在黑暗中,密集而精致,既凌乱又自成其规律。他们还分辨出哪儿是白云大酒店,哪儿是自己曾经上的过小学,哪儿是他们经常去的大商场,哪儿是他们曾经住过的小区,就像细数自家的东西一样。他们俯瞰着,尽可能多的东西收进眼底,并将它们合在了一起,共同领略着只有站在这儿才能看得到的襄川市的另一面。
“我觉得它是活的。”李薇依说。
“你说什么?”刚才一阵风让夏珥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你看!”李薇依指着前面放大了音量说,“那些移动的灯,闪烁的灯,它们在努力发光。那其实是整个城市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它当然是活的。”夏珥说,“因为我们也是它的一部分!”
“你说,它注意到了我们吗?”
“可能没有。它很忙,而我们又躲在黑暗中,它看不到我们。”
“你说,它有一天会死吗?”
“应该会吧,没有什么是永远存在的。”夏珥说。
一阵风吹过,附近的树摇晃着,他们俩同时陷入了沉思。
“整个城市看上去好安静。”李薇依又说。
“因为离城市远啊,当然安静咯。”
“不。”李薇依摇摇头说,“我指的不是这个。”
“你指的是什么?”
“是鸿沟,这里与城市之间有一条鸿沟。你看到了吗?”
“什么?”
“这里与城市之间的鸿沟啊。你看,我们前面的那片黑色,而且是一大片黑色,与城市间的过度,像不像一条河?或者是一条深渊?那片黑色就是这座山与城市之间的鸿沟。”李薇依抿了抿嘴说。
“你想说什么?”夏珥不明所以。
“我想说,我为这条鸿沟感到着迷,也对所有的鸿沟感到着迷。两点之间、两人之间、知和未知、精神和物质、天堂和地狱、贫穷和富贵、现在和未来,鸿沟无处不在。但这些鸿沟是黑色的,不够显眼,所以总是容易被人忽视,也非常难懂。我希望以后能弄懂它们,然后弥合它们。”
“我听不太明白。”夏珥摇摇头,笑着摊开手,显得很抱歉的样子。
“没关系。我只是随口说说。”
又是一阵风吹了过来,城市里的灯火灭了一些,像是被这股风给吹灭的。夜深了,月亮升得老高,漆黑的山林变得愈发安静。这个时候只有那些家长经常不在家的孩子才敢出来野。
“我要开始大喊了!”李薇依突然侧过头说。
“喊什么?”
“啊……”没等夏珥反应过来,李薇依将手捧成一个喇叭,朝前开始喊了起来。
“你不想大喊吗?”李薇依停顿了一下,侧过头又问。
“啊……”夏珥也对着风喊着,但没李薇依喊得那么酣畅淋漓,可能是因为心里实在没什么可宣泄的,不知道该为什么而喊,所以喊了两声就停了下来。但李薇依越喊越起劲,她在真情实感地倾泻着她胸中的力量,声音像长矛,刺向她说的那条幽暗的鸿沟。
“啊……”李薇依喊声不绝于耳。夏珥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地看着她在风中发疯。
“你大爷的!”李薇依对着前面的黑暗继续喊道,“我能够看到你!你就在那儿!在风中,在树林中,在黑暗中!我看到了!我也知道你能够看到我听到我!那么好!听好了,我就在这儿骂你!啊……我想对你说,去你大爷的!我这次数学的期末考试又考砸了!那些数字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听话!十以内的加减法就不能让我算对吗?你就不能帮帮我吗?为什么?我希望你老老实实地给我交代这是为什么!我跟你说,你今晚休想睡觉!我会一直骂你,一直到吵你!就算你在地底下,就算你在月亮上,就算你在宇宙外面,就算你躲到尘埃之中,我也要把你骂醒!你大爷的!你凭什么折磨我?凭什么捉弄我?凭什么操控我?我要反抗你!就算反抗不了我也要骂你!你太让我很失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这个世界,特别是我的世界造成这样?请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李薇依的形象转换可真是出人意料,她总是能出人意料地让夏珥暗自一惊。不过她声嘶力竭的叫骂也启发了在一旁的夏珥,他也想起了自己这次考砸的英语。很快,他也学着李薇依的样子,朝风中的那个未知的敌人骂了起来。至于管不管用,他们并不真的关心。后来李薇依对夏珥说,那是她的一个仪式,是她特地为迎接自己的十六岁准备的一个有点蹩脚的仪式。她早就想这么做一次了。
之后夏珥问:“你认为老天爷的存在吗?”
“我不知道,我只能假设他存在。”李薇依说。
“你的老天爷是怎样的?”
“他是自然,是随机,是巧合,是未知;也是规律,是真理,是命运,是事实。它好像是没有情感的,对所有的事都漠不关心,但又像孩子一样把玩着一切。我们不喜欢被它操控,又总是希望自己能处处和他站在一起。”
“砰!”
一声不祥的闷响将夏珥脑子里的白日梦一扫而空。
阿瑞娜应声摔倒,她脚边的杉树叶子和一些尘土被抛了起来,一个乌黑的泛着油光的东西从杉树落叶下冒了出来,像一张巨口死死地将她的左腿咬住。
夏珥飞快地跑到她身边。夹住阿瑞娜腿的其实是一组来历不明的兽夹陷阱。这个陷阱由一大一小两个兽夹组成的,小的兽夹套在大的兽夹里面,分别夹住阿瑞娜的踝骨和腓骨。一条粗大的铁链将夹子牢牢地连在大地上。兽夹的锯齿连带着她裤子纤维一同钻入她的小腿里,一种蓝色的液体浸染了她的裤子,还有一些顺着她的小腿流到她的鞋子上。
“这……这……这是什么?”看到阿瑞娜被伤这样,夏珥惊呆了。
阿瑞娜艰难地坐了起来,困惑地看着自己的腿和夹在腿上的铁夹子,无力地摇了摇头。
“你现在是不是很疼?”夏珥难过地问。
“有一点。”阿瑞娜皱着眉头说。
“我可以碰它吗?”夏珥希望能帮她把夹子掰开,但又怕把她弄疼。
“可以。”阿瑞娜说。
“忍着点。”夏珥额头上开始冒着冷汗。
他没有纠结阿瑞娜腿上流出的蓝色液体,径直用手扳住夹子的两边,使劲往外拉,但连续试过好几次夹子都纹丝不动。阿瑞娜也试着用手加把力气,同样不起丝毫作用。夏珥翻开自己的背包,想在里面找出能派上用场的物品,但找来找去只找到一把多功能刀。
“如果有把电锯就好了。”夏珥将头转向隆迪问,“你有办法吗,隆迪?”
隆迪只是呆立在那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夏珥顺着铁链找到连着地面的那一段,然后用手里的多功能刀往里挖,希望能把埋在地里的那端铁链给连根挖出来。他知道自己的这种努力是徒劳的,但哪怕局面能有一点点改善,他都会努力去做。
阿瑞娜用力抱住膝盖,咬着牙齿,紧锁眉头,身体微微颤抖。
“是很疼吗?”夏珥问,眼眶红肿,脸上的液体顺着下巴滴到地上,已经分不清是汗还是眼泪。
阿瑞娜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打算就此一挖到底。阿瑞娜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阻止自己不要表现得太难受。
“这没用的。”阿瑞娜轻声说。
夏珥当然知道这没用,在这柄可怕的夹子面前他的力量太渺小。他瘫坐到了地上,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汗和眼泪说:“这是谁放的陷阱啊?这么狠!”
“我是不是很像只陷入陷阱的小动物。”
“我会把你救出去的。”
“也许你应该离开这儿,我可以教你该怎么走。”
“别说傻话。等我把它挖出来,就算是背,我也要把你背出这森林。”夏珥说,“可是你的腿,可能保不住了。”
他快速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挖得更加卖力。
“抱歉,”沉默片刻后,阿瑞娜说,“都这个时候了,我觉得应该向你坦白。”
“坦白?还要什么要坦白的?”
“坦白我自己,事实上我的确隐瞒了一些事。但我敢保证,我从没欺骗过你。”
“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不是自然人,而是浮塔人。因为有些自然人不喜欢浮塔人,所以我怕告诉你你会敌视我。”阿瑞娜说。
“浮塔人?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什么是浮塔人?”
夏珥摇摇头。
“我……我不知道怎样向你解释。”阿瑞娜面露难色,“我想说,这条腿,如果我能够回到凤都的话,我可以随时把它换掉。包括我的手臂和腿,它们并不是肉体。”阿瑞娜低着头说,“所以,你不用太难过。”
“你是……机器?”夏珥看着从她的腿部伤口中流出的蓝色液体说。
“不,我不是。我的躯干是肉体,包括我的头。”阿瑞娜说。
“我说嘛,你脸上的伤口明明是红色的。所以你的腿和手臂是机器吗?”
“的确改造过,但很难说就是机器。好吧,说是也没关系。总之,我外出的时候一般会换上它们。如果我没有这套义肢,之前的空难可能就会要了我的命,也包括这次。”
“难怪,前面的行程我一直赶不上你。”
“而且我还有别地方跟你不一样。”阿瑞娜又说。
“哪儿?”
“脑。我有附脑。”
“附脑又是什么?”
“它是我的大脑的辅助思考工具。你知道手机,那么应该也知道计算机,附脑就是我脑中的计算机。我的整块头盖骨都是附脑。”阿瑞娜说,“但因为空难,我的附脑和四肢都有损伤。所以现在,我与你的差别其实并不大。”
“那么……你的脸呢?改造过吗?”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问这个问题。
“我的脸是天生的。”她说。
夏珥好像放下了什么似的,又投入到锁链的挖掘之中。
“我懂了,所以我应该是自然人,是这个意思吗?”
“嗯。”
“不管你是谁,我是不会抛弃你的。”夏珥又强调道。
这是未来,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夏珥在心里反复地提醒着自己。他看过那么多的科幻片,也私下和李薇依讨论过无数次未来世界。但这一切真切地展示在他面前时,还是让他倍感恐惧。
过去快半小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夏珥的挖掘并没有取得实质进展。也许是为了缓解他们现在的紧张情绪,阿瑞娜在一旁跟他调侃式地聊着自己。她说她来自凤都,而自己其实刚开启附脑没多久,只是刚刚度过附脑适应期。她还说自己为了适应这个附脑到底有多不容易。她不得不学一大堆东西,而且还有很多准则要去遵守,本以为完成任务后就能安心地进入下阶段学习。但现在,说不定一切又得从零开始。她几乎没法用语言描述自己此刻到底有多绝望。
“我一定是得罪了神。”阿瑞娜苦笑道。
夏珥只是囫囵地听着,因为挖掘的过程不太顺利,他没什么心情去细听。铁链的另一端埋得很深,应该是一块巨大的铁,整个挖出来分量一定不轻。从新旧程度上看,这兽夹绝不是几百年前遗留下来的,而是新布置的。他不明白这地方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这是用来干什么的呢?这么大的夹子是捕野兽的吗?如果真的有野兽那可就惨了。
“夏珥。”
阿瑞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突然停止了絮叨,推了推他,用只有他们俩才听得清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夏珥茫然地抬起头问。
阿瑞娜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眼睛直直地盯着夏珥身后。夏珥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猛地回头,看到了此刻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一只肥胖的深棕色的“熊”悄悄出现在了离他们二十多米远的地方。它矗立在一颗杉树旁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谁都不知道它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儿的,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那儿,就连隆迪都没能提前发现它。
夏珥吓得寒毛直竖,脑子里嗡嗡作响,心脏剧烈地雷动着胸膛。他试图屏住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手偷偷伸进阿瑞娜背后的背包里,想拿出那把左轮手枪。阿瑞娜留意到了他的动作,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并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夏珥此刻他的手指已经摸到了枪柄,他迷惑地看着她似乎在说“如果不把枪拿出来,我们都会死。”阿瑞娜非常肯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以他们俩才能察觉到的幅度又摇了摇头。
“你们是谁?”
夏珥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他动着自己的眼珠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请问,你们是谁?”那声音又问了一遍。
居然是那只熊在说话。它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妇人,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显得慈祥而且和蔼。这与它粗鲁的外表形成巨大的反差。夏珥瞠目结舌地咽了口唾沫,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我们路过这里,但是不小心中了陷阱。”阿瑞娜回道。
“我可以过来吗?”它问。
夏珥惊惧地转过头看着阿瑞娜,似乎在说“你打算怎么办?”阿瑞娜朝他点了点头,示意夏珥应该允许它过来。
夏珥迟疑了一会儿,又把头转向它说:“好吧,你过来吧。”他的手在阿瑞娜的包里依旧抓着枪。
获得许可后,它从容地摇晃着肥硕的身体朝他们走了过来。远处看,它像一头熊,但随着它越走越近,夏珥对它的外貌开始看得更加清楚。
它并非通常意义上的熊。它有一双灵活的小眼睛,身上棕色的毛蓬松而又干净。相比于一只真正的熊,它的嘴更短但也更宽,变得更适合于咀嚼和说话。它的前掌上有粗黑的手指,走路时是用手背撑地,手指卷在上面。夏珥留意到它的手背上有一层厚厚的壳,也许是茧子。不过它看上去很爱干净,它也不愿意用屁股接触地面。
它走近后,当看到已经深深钻进阿瑞娜腿中的锯齿,难过地叹了口气说:“实在是太抱歉了,小可怜,我的夹子居然把你伤成了这样。”
“是我自己不小心。”阿瑞娜说。
笼罩在它庞大身躯的阴影下,夏珥心里本能地升起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
“这夹子原本是我用来对付摩鲁兹的,没想到伤害了你。”它说。
摩鲁兹?是什么东西需要用到这么恐怖的夹子?夏珥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你不用太自责。”阿瑞娜说。
“我来打开它,打开它需要点小技巧。”它说。
它将粗壮的手放在兽夹根部的一颗螺丝钉上拧了两下,然后将双手按在夹子的两边,用力往下压,随着它身上的毛发齐刷刷地一抖,只听见“咔嚓”一声,外面一层的大夹子应声打开。接着它又用同样的办法打开里面的那个小夹子。阿瑞娜得救了,但已经无法站立。
它帮阿瑞娜将伤腿从夹子里挪了出来,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瑞娜。”
“我叫夏珥。”
“我叫伊莉丝。”它说,“还有你呢?别躲在后面,你会说话吗?”
“我叫隆迪。”隆迪怯生生地从阿瑞娜背后走了出来。
“你是浮塔人吗?”伊莉丝对阿瑞娜说。
“是的。”
“而你,小伙子,我知道你是自然人。”伊莉丝粗鲁的脸似乎是在朝夏珥笑。“自然人身上的气味不太一样。”
夏珥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手里仍然偷偷握着那把枪。
“你的口音和她的口音不一样,你们真是一起的吗?”
“我们俩出生在不同的地方,但是非常要好的朋友。”阿瑞娜赶忙说。
“我两年前见到过一个浮塔人,没想到两年后再次见到浮塔人,会是以这样让人难过的方式。瞧瞧你的腿,一定很疼,对吗?”
“现在好多了。”阿瑞娜说。
“嗯,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这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我们的飞行器坠毁在附近,我们只能徒步往东北方向走,那里有有人驻守的观察站。”阿瑞娜说。
“噢,我的家正好就在东北方。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很乐意招待你们一晚上。”伊莉丝说。
阿瑞娜和夏珥面露喜悦,想要马上答应,但转瞬间表情又变得犹豫起来。
“放心吧,我有充足的食物,我不吃人。”伊莉丝看穿了他们的心思。
两个人又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阿瑞娜给它行了个礼,说:“能去你家里做客,这是我们的荣幸。”
“非常好。”伊莉丝趴在阿瑞娜身边,压低身体,对她说,“来吧,你坐我背上,这样走得快些。”
直到这时,夏珥才把自己那只握着枪的手从阿瑞娜的包里抽了出来,并拉好背包的拉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