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没有人烟,可是有生机。
先前李大婶的葡萄架还在,藤萝也是蹬鼻子上脸地爬了一架子,不过大概是花期已经过了,这个时候也就只剩下一两穗干瘪的淡紫色藤萝花飘飘忽忽地随风摆动。
再走几步,王爷爷的三轮小推车也还在原地,不过生了锈,里头可能是有人埋了土,也可能是风吹了几颗种子来吧,小推车里倒是抽出了几根葱。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肥料,反正,这葱长得一顶一得饱满。
不过,这一路最多的还是低矮的栀子灌木丛。似乎从墙根一直绵延到巷子的一半,然后戛然而止,一分一毫都不再往前探。
“悟生,这是栀子花吗?好香。”星语使劲地嗅了嗅,脸色也越发明快起来。
“嗯。”
“你喜欢栀子花吗?
“嗯——每年这个时候,易微经常会去学校哪个旮旯里剪一支栀子花,带一小节的花枝和几片叶子的那种,然后找一个空瓶,放一点水,如果凑巧有维生素C的话,也会扔进去一片。
“别人不知道这花是谁插的,我可是看的很清楚,因为瓶子外面还包了一圈厚牛皮纸,上面有易微才画得出来的水彩画。
“哦,易微是我的舍友,她特别喜欢画画,画得可好看了。诶呀,扯远了,所以呢,栀子花就是我们这个季节专属的——空气清新剂。
“好吧,其实我最早知道栀子是因为它算是一味中药吧,是魏老师告诉我的,我……”
说到这,原本还蹦蹦跳跳地小姑娘突然间就阴沉下来了,和早上的样子很相似。
那种几乎让人窒息的绝望,就这么明晃晃地流露出来,悟生觉得心口有些绞痛。
她似乎只能是个局外人,眼睁睁地看着星语在绝望的漩涡中间,无力挣脱,甚至可以说,是不愿意挣扎,她总是以为,只有这样,才算的上是万分之一的赎罪。
“星语,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不大长的故事。”悟生知道,有些痛苦,是不该藏起来的,可是想要让星语说出口,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嗯。”星语随意地拈下一朵栀子,凑近闻了闻,然后,颤抖着双手,就这样,一瓣一瓣地,直到整朵花只剩下最中间的花蕊。
“你说吧,我听。”
悟生想了想,还是缓缓地开了口,“嗯,我从小和花奶奶一起长大,花奶奶这一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栀子花了。”
“算了,别说了。”
莫星语掐断了花茎,白色的花瓣被扯得七零八落。
“我有抑郁症,没有人知道,除了你。”
“别说话,我知道,这个世界对异类总是不那么友好。”
“有些时候,眼泪就怎么都止不住,很想吼,歇斯底里地吼,然后死掉。可我也很想笑的啊,就和平常的时候一样,笑。”
“我其实一点也不乖,就是很害怕,害怕我一不留神,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原本很少发病的,顶多是平日里有些憋闷,没想到,这一次来的这么可怕。”
“三年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话语落下,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句都没有。沉默着,好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是眼泪,还是安慰?不过都不重要了吧。
也是那一刻开始,悟生有一种感觉,她和星语,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原来也可以互相取暖。
过了很久,好像是一分钟,也好像是两分钟,谁记得清楚呢?最后,还是星语开了口——
“你们总是想看我们这样的人坦白。”星语没有掩饰,神色里是悟生从来没见过的冰冷。
“可是,有些事,一个人藏着还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一说出口了,我就连自欺欺人的借口都没有了。”
说着,星语弹了弹手上残留的栀子花粉,然后就连剩下的花蕊都随意地扔在地上。
“悟生,能抱抱我吗?”
悟生只觉心痛,她不知道星语经历了什么,但是她真的希望,星语是那个最初以为的会撒娇会害羞,会逞强会口无遮拦的女孩子。最好有一个宠她的哥哥或是姐姐。上天也特别眷顾地,让她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满满的阳光。
“悟生,你说一个人最深的伤口是不是以后就会长成全身上下最坚强的地方?”
【比如,心。】
“不会。”
【因为,我也做不到。】
“我就知道。我其实不那么稀罕坚强的。谁稀罕呢?我只想要有个人爱,然后拼了命的矫情、任性、放纵,这样子,很多人都会羡慕我的吧。”
“不过啊,我做过很坏很坏的事情,连自己都没法原谅我自己的那种,所以……”
“悟生,我想她了,但又不敢想她。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人,哪怕是一点点暖都会诚惶诚恐。她给了我一整个春天啊。”
悟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能,她还需要一点时间。
“呵,扯远了。”星语恢复了笑脸,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魏老师第一次和我提到栀子的时候,她说,‘栀子禀至苦大寒之气’,我就记下了。”
悟生看得出来,星语一直在逃避。可是,悟生自己不想再逃避了。
“谁是魏老师?”
“走吧,吃饭,我饿了。”星语的笑灿烂的有些晃眼,没有回答。
悟生试探一般地伸出手,牵住了星语有些冰冷的手,有些紧张。
星语下意识地想抽出手,也不知为什么,最后反手握住了悟生的手。
悟生显然很惊喜,那一刻,她仿佛能听到自己心里烟花绽放的声音,一朵两朵。
【星语,如果我也能给你一个春天,你会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