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福的丧事办了三天,他下葬那一天林酒酒请了个假没去学校上课。
当众人把他的棺材放进土坑里的时候,只有张秀春一人哭得稀里哗啦,张娥搂着林酒酒站在人圈的外围。
她们静静地看着一铲一铲泥巴落在原木的棺材上,又静静看着一铲一铲泥巴把棺材埋得不见一丝痕迹。
就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下葬,一脸平静,毫无波澜。
直到张秀春哭晕了过去,张娥脸上才有了惊慌的表情,林酒酒才吊着断了的左手哭出声来。
“张娥,你快点把妈背回去。”
说话的是张秀春的大女儿林远芳,她穿了件大红色的衣裳,化了个浓浓的妆,说话的时候眼睛一斜一瞄。
三女儿林远春从小就与林远芳不对付,看不惯她那生在泥巴里却又扭扭捏捏的假姿态。
手扶着自己的老母亲,阴阳怪气的哟了一声:“又在这里装什么老大,有本事你把妈背回去啊。”
“林远春,在这里阴阳怪气些什么。”
林远芳一听就来气了,她生在第一个,小时候时常被强迫着打猪草挑水挑粪等,所以个子在几个姐妹里最矮,看背影就像个初中娃。听林远春说自己没本事,就以为她在嘲笑自己矮。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别人见了闹笑话。”
二女儿林远梅出言相劝道,把姐妹俩推开了一些,转身看着张娥道:“张娥,你背得动妈吗?”
张娥不愿在这待着,要不是怕别人在背后骂自己,然后再牵连着一起骂林酒酒,她根本就不会来看林远福下葬。
“背得动,你们在这里看着,酒酒手痛,我背着妈带着酒酒就先回去了。”
“你真的背得动吗,你看你鼻青脸肿的,我和你一起送妈回去。”
林远春看着张娥脸上的伤,皱了皱眉头,没把张秀春交到已经弯下腰的张娥背上,依旧搀扶着老母亲。
张娥也不推诿,只要不在这里待着就好,她站起来,搀扶着张秀春的左臂,“来酒酒,我们先回家。”然后腾出左手,去拉林酒酒。
“酒酒,小心点啊。别摔着了。”林远春小心的踩着松软的泥土喊道,换了个姿势,把张秀春大半部分身体担在自己肩上。
“张娥,对不起啊,那死人活该死,反正活着也没什么用。”
走远了,林远春突然的道了声歉,顺带骂了林远福一句。
张娥抬起头看了一眼林远春,没说话。继续牵着林酒酒,低着头,仔细注意着脚下的路面。
“要不然你去外面打工上班吧,妈现在还精神,可以照看这酒酒。在外面随便做点什么,都比你在农村种庄稼累死累活强。”林远春又道。
林酒酒听了,不自觉的抓紧了母亲的手,张娥感受到手掌的力气,道回应道:
“酒酒还小,等她大一点了我再出去。”
“这样也行,到时候你可以来找我,广东那边有很多厂,只要努力做,一个月还是有几千块。”林远春道。
“好,谢谢远春姐。”
“都是一家人,谢什么谢。”林远春笑道。
两人将张秀春搀扶到老家里,把她安躺在林远福之前躺的那把椅子上,椅子都还没有躺出热气,张秀春就醒了过来。
“妈。你醒了?今天早上你又没吃饭,我去给你兑点儿糖水吧。”张娥摸了摸张秀春的胸口,道。
张秀春一看到她就开始流眼泪,静静的看了她几秒,然后把头撇过去,眼泪顺着眼角直流。
“妈,别想了,他都已经走了。”张娥安慰道。
张秀春又转回头来看着张娥,下巴止不住的颤抖,忍了忍,忽然怒道:“你走,你给我走,我不想看见你。”
张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有点不知所措,林酒酒抓了抓张秀春的手也有点不知所措。
张秀春拉过林酒酒的小手,将她搂进怀里又将头撇过去不看张娥。
林远春上了厕所,闻声赶来,一脸疑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远春姐,没什么,妈可能伤心过度,心情不好。”
张娥答道,转身往厨房走去,给张秀春兑了一碗白糖水。
张秀春见了,阴森森的看了张娥一眼,二话不说,一手将碗抡了个破碎。
“妈,人家张娥又没招惹你,你犯得着这样吗。”林远春语调不自觉的就升了起来。
张秀春又开始掉眼泪,一边掉泪一边厉声道:
“她没招惹我?她就是没招惹我,我就是不喜欢她,看见她就恶心。”
“你看见她恶心,要不是她,你还有这个家吗,要不是她,林远福早就把你饿死了。你还恶心她,你怎么不恶心恶心你那个好儿子。”
“我看他死在屎里这就是报应,是气死爸的报应,不把妻子女儿以及你当做人打的报应。他可终于死了,我巴不得拍手唱歌。”
林远春道,说着双手合起来拍了好几个巴掌。
张秀春听了,默不作声的看着她,眼泪汪汪的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人死了才值得伤心,作恶的畜生没了,只应该高兴。”林远春又补充了一句。
张娥赶紧拍了拍她的手,“远春姐,别说了,妈本来就不好受。”
林远春瞪了她一眼,转身就往屋外走了出去。
她刚走出去,屋外就传来了吵骂声,是林远芳和她的吵骂声。
有林远梅全劝架,骂声过了会儿就停了,接着林远芳和林远梅从大门走了进来。
“像个神经病一样,老子又没惹她,神经病。”林远芳甩了个古怪的眼神。
林远梅道:“她本来就是这样的脾气,从小就这样。”
然后看见张秀春了,林远芳淡淡的问了句:“妈,没事吧?”
张秀春看了眼她那一身妖精一样的打扮和妆容,撇过头没答话。
“呵,甩什么脸色,不喜欢我还懒得来呢。我马上就回去。”
林远芳钻进屋里,不一会儿就背着自己的小白包,走出了家门。
“姐,吃了午饭再走啊。”林远梅留了一句。
“不吃,对着她们我也吃不下。”
见林远芳她走远了,林远梅叹了口气,“妈,你何必跟她计较啊,她从小就爱美。”
张秀春也没理她,她又站起来,微微笑的看着张娥,“张娥,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做午饭吧。”
说是一起做午饭,进了厨房,她就坐在灶边的凳子上一动不动的说起话来。
“张娥,林远福走了,你好好把妈照顾好啊。她自己应该还有点钱,花不了你什么,以后生病了,我们几姐妹再一起商量凑钱。”
张娥低头摘着莴笋尖儿,没答话,她又道:
“我们几个姐妹都嫁出去了,以后这房子也肯定是你和酒酒的。所以也别说我们不想赡养妈,我们那边也还有老人需要养,压力也很大。不过大姐却不一样,她嫁得好,家里有钱,以后妈要是生病了,你最好最先通知她。她性格就那样,其实本心不坏。”
张娥继续摘菜,她又道,“酒酒随你,长得漂亮,只要她眼睛不瞎,肯定能找个好……”
好人家三个字未说全,猝不及防的脸上遭甩了一把菜叶子。
“我忍气吞声是因为我打不过林远福,你要是再敢说一句与我女儿相关的不好听的话,你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