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位于城池的最北端,分为两部分,南端为慕容圭的办公场所,北面为其家人亲友的住宅。
府衙正门开五间,内设大堂,兵,刑,工,吏,户,礼六部厢房,建在大堂前方两侧,东面的偏房是迎宾馆,西面的偏房是行人司,由于卢龙军直接与北方各部相邻,所以有自己独立的外交系统。
燕王府虽大,却并不奢华,这也是来源于河朔的优良传统,无论是天雄,成德,平卢还是卢龙,河北河南的各位节度使都是亲冒寒暑,和士兵百姓一起工作,因为他们需要这样来维持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本就是割据一方,不得人心,他们可不是十八叶天子,可以为所欲为。
太阳的红色光芒已经褪去,天上的月亮从十五的圆盘渐渐变成了农家打麦用的镰刀,河朔的天下也由十五以来的动荡转为安宁,而这安宁也只是短暂的,待新月消失再重现,战争会随着象征团圆的满月而再次到来。
此时的燕王府在门口挂起了满是灰尘的灯笼,这个灯笼已经许久不用了。
河朔风俗不同于中原,长安虽然也有夜禁,但在十几年前便放开了,全天下只有这里还如此封闭。
楚凌风二人在一群士兵的随同下走进了王府。
府衙并没有什么雕梁画栋,仅仅是由青砖堆砌而成,即便是没见过世面的楚凌风,都觉得这里算不上豪华,只不过比瀛州府衙稍大一点,说什么也配不上燕王府的名号,似乎卢龙军的财富都用来建城募兵了。
昏暗的环境伴随着猫头鹰的叫声显得极其诡异,静谧的院子里只有大堂的灯光较为明亮,“下雪了?”楚凌风皮肤上感到了一丝冰凉,在蜡烛透过纱窗暗黄色光的照耀下,雪花慢慢的落下。
“瑞雪兆丰年啊!久违了,孔书记”慕容圭父子站在大堂前迎接着这位阔别多年的老友。
孔维汉把右手置于前胸,深深鞠了一躬,“沧州判官孔维汉参见可汗。”【慕容圭几年前被朝廷册封为振威可汗】
楚凌风也学着孔维汉的模样行了个礼,“瀛州粮料判官楚凌风参见振威可汗。”这一次他成为了真正的粮料判官。
“十五年了,孔君当年走的时候,也是冬天,也下着雪啊!”慕容圭走过来,抓住了孔维汉的手,二人携手走入了大堂,楚凌风被面前的一幕惊呆了,他不知道孔维汉和慕容圭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
所有人在堂下落座,孔维汉先开口了“臣下此行……”
“我知道,你想让我去沧州,救你的主子,可是我用什么理由呢?”慕容圭拿起茶碗,向二人伸了伸手“请。”
孔维汉明显没有那闲心思,只是把茶碗端在手里“平卢军侵扰邻道,杀害朝廷命官,这个理由不正好吗?”
“理由不错,可是平卢十万大军都在成德,你们横海又没有力量,我怎么帮?让我一个人去面对平卢的兵锋?”
“平卢军大多都在沧州,手里可用的不过三万,如今高行云已经接手了瀛州的军政,计其帐下人民,可得兵数万,只要有燕国的帮助,万全可以击败平卢,大王不是一直想南下吗?”
慕容圭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茶碗,思索着几大势力之间的利益冲突,“可现在只有一个不确定因素。”
“大王说的是?”
“天雄军!”
孔维汉也沉默了。
“吴尽忠反复无常,一向是谁出价高他帮谁,我可不想第二次栽在他的手里。”十三年前的耻辱,慕容圭至今还没忘却。
不过令慕容圭感到高兴的是,张君烈遭报应了,曾经的盟友攻陷他的城池,杀害他的子民,砍下他的头颅,如今他的臣子还来向敌人求救,上天对张君烈的惩罚成了慕容圭的前车之鉴。
孔维汉沉思片刻,突然惊醒,“大王,吴尽忠一定会和我们一起对付李少诚!”
慕容圭皱起了眉头,“何出此言?”
“吴尽忠帮助李少诚是因为当时朝廷还没乱,而现在不同了,除了燕王你,如今没有人能抗衡李少诚,如果李少诚吞并河朔,恐怕大王要独自面对平卢军的兵锋了。”
“那又如何!我龙城铁骑数十万,他李少诚能把我怎样?”
孔维汉见慕容圭不为所动,起身大笑起来,“可惜呀!可惜!”
慕容圭那一只独眼露出了凶厉的杀气,“可惜什么?”
“我一直以为燕王盖世英豪,没想到被小小的天雄军给打怕了,只可惜大王坚城深池原来是为他人所修!驼马牛羊原来是为他人所畜!江山社稷原来是为他人所守!”
“放肆!”慕容涛拍案而起。
“世子何必动怒,如今朝廷已经烂到骨头里了,待李少诚拿下横海,解决了后顾之忧,四十万人,鼓行而西,到那时,大王就不再是面对小小的平卢了,而是整个天下!即便是李少诚一时拿不下燕地,即便是敌不过大王的龙城铁骑,可大王举一州之力能和整个天下抗衡到几时呢?想当年东丹国何其强盛,幅员三千里,跨有渤海,鞭笞塞上,胜兵十八万,一夕之间,扫地无遗!难道燕王也想作何书文吗?”【何书文,东丹王,被唐文帝所灭】
却见慕容圭一言不发,冷静的表情下是满腔的怒火。
孔维汉不再停留,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燕王胸中的火早已熄灭,臣下的心中的血却仍然沸腾,既然燕王不纳肺腑之言,臣下告辞。”起身离去,却见楚凌风还坐在那里,身子半伏着,不知是走还是留,立刻说道“凌风,咱们走。”
楚凌风赶快跑出了大堂,小声对孔维汉说道“你疯了!咱们不是来求人的吗?”
孔维汉却一言不发,径直走了出去。
待二人回了驿站,刚才还颇为镇定的孔维汉,一进了房舍,便立刻瘫坐在了地上,“完了,一切都完了!老慕容不出兵,沧州……没救了。”
孔维汉闭上了双眼,双手伏在地上,“楚司马,你回去告诉高行云,让瀛州投降吧,别枉死在这件事上。”
“孔判官这是说哪里话?我楚凌风虽然没有多少能力,也没受过大帅什么恩德,可平卢军杀我父母,我怎能苟且在他平卢军的牙旗之下。”
孔维汉抬头看着楚凌风坚毅的眼神,一把拍在他的肩上,“好小子,明天咱们就回瀛州,准备与平卢军决一死战!”
话好说,事不好做,慷慨激昂容易,可冲锋陷阵楚凌风还没经历过,他努力想象着从未见过的战争场景,想象着自己浴血奋战,想着想着渐渐地睡了过去。
等楚凌风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大帐中,看着昏暗的天空,大帐外旌旗猎猎,随风飘扬,大帐里没有一个人,几案上摆满了文书和羊皮卷,身后一张地图,标记着天下九州险要,地图旁边是一张平卢军的青色大旗,“孔判官?孔判官?”
没有人回应,大帐中寂静的令人发毛,渐渐的,耳边响起了鼓角声,一阵阵呼号,一阵阵呐喊,楚凌风赶快走出了营帐,只见眼前眼前突然出现了千军万马,个个身披黑色铠甲,头裹黄巾,手持银色铁枪,只听一声令下,千万人齐呼万岁。
这时楚凌风再看自己,身上竟然穿上了金色铠甲,红色丝带穿过甲叶,手里的青霜剑发着蓝色光芒,虽然这光芒很模糊,但他仍然知道,剑是蓝色的。
“大帅!平卢军杀过来了!”一个将军说道,楚凌风仔细观察,竟然是乙失邪。
“乙失邪?是你?”楚凌风原本为见到乙失邪而高兴,突然不自觉地说道,“你前去迎敌吧!”
楚凌风凭高而立,站在小丘上,看着自己的大军和平卢军在一起厮杀,两军合战。
楚凌风远远望去,对方大阵中央,分明站立一人,竟然是曹文俊,只见曹文俊嘴唇微动,卷着剑锋上的黑云,在阵前舞动,敌军阵前的平卢军突然变成了黑云都,千百人的大阵手舞长剑,齐呼奋进,战场风云突变,云雾四起,伸手不见五指,谁与看不见谁,不知怎么的,突然,自己的父亲出现在面前,就站在战场中央。
“爹!快跑!”楚凌风翻身上马,双腿一夹,直接突入万军丛中,手舞双刀,左劈右砍,他也不知道何时学得这般武艺,可无论自己跑得多快,父亲仍然远远的看着他,好像还叫着他的名字,“凌风,凌风?”
“爹!爹!快跑!快跑!”
“楚凌风!楚凌风!”
楚凌风边跑边喊,却好像这战场没有边际,永远不能赶上自己的父亲,渐渐的,渐渐的,距离近了,“爹!爹!”楚凌风已经十分接近了,感觉就在眼前,就在手边,当他快接近时,突然,几支箭矢射入了父亲的胸膛,一把长剑挥向了父亲的头,“爹!”
随着楚凌风一声惊呼,眼前的景象瞬间全部消失,只见到一个中年男子在摇着自己。
“楚凌风?楚凌风?嘿!嘿!”孔维汉轻轻拍着楚凌风的脸部,看到楚凌风已经醒来,说道“小子!该走了!”
“啊?去哪?”
“去辞行呀!你小子睡蒙了吧!”孔维汉已经穿好了衣服,“我在外面等你,快些,平卢军可不等咱们。”
楚凌风揉了揉双眼,看了看周围的事物,叹了一口气,“是梦吗?连梦都这么无情吗?”
当楚凌风走出了驿站,却见街道上几十个骑兵,每个人都带着面具,腰挎银色横刀,手持一杆长枪,驿站门口一个人正在和孔维汉交谈,竟然是昨夜拒绝了他们的慕容圭。
孔维汉说着说着便跪在了地上,“横海三州将士,多谢大王救命之恩!”。
连续在地上磕起头来,磕到第五个时,被慕容圭扶了起来,“孔君不必如此,头阵还是你们要来打的,坚持一个月,等我的援军。”
“一个月着实有些……还请大王尽量快些。”
“我知道,我会尽快调兵的,一定要撑住!”慕容圭拍着孔维汉的肩膀,指着身旁的军官说道,“这是我的外甥。”
慕容圭身旁的军官摘下了面具,对着楚凌风说道“楚兄,别来无恙。”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