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风不知道该不该走,他看到韩滔这副模样,心底里竟然产生了一丝悲悯之心。
高行云见楚凌风待在原地,舍不得离去,叫了他一声“你愣着做什么?”
“他就那么一直在那里站着吗?”楚凌风的意思是去管管,不料高行云却说“怎么,你可怜他?三局两胜,愿赌服输,他自己挑起来的,还能赖谁?”
高行云是行伍出身,见惯了单挑落败的。
既然你技不如人,那就别太张扬,要知道,交手如登山,一步一重山,天外有天,得夹着尾巴做人,可这些人,本就是好勇斗狠之辈,善良,宽容离他们十万八千里,你去可怜他,说不定还以为你在嘲笑他。
“那他怎么会这么失落?”楚凌风不解,并没有压上赌注,双方为何如此看中比赛结果。
“这你就不懂了,他们赌的是一口气,是势,韩滔输了,安道金他们在瀛州就算站稳了脚跟,可韩滔却完了。”
“完了?什么叫完了?”
“单挑落败还不算很糟糕,坏就坏在他率先挑事,还败了,丘明绝不会再接纳他,土兵们的二把手应该就要换了。”高行云为楚凌风普及着这类规则,突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楚凌风这才想起来自己并不是为了看戏才来球场的,可现在却想不起来自己原本的目的了,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我本来有重要的事要找你的,一时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慢慢想,今天平息了他们的裂隙,往后就要专心对付平卢军了。”高行云想起平卢军就头疼,平卢军按兵不动,让他搞不懂对面玩什么鬼把戏,三万人在城下待着,就这么白白地耗费粮饷,“李少诚不会是让劫营的事给打得没脾气了吧?不应该啊!若是知难而退,也会试着攻打一下,不至于……”高行云摇了摇头。
突然,楚凌风抬起头来,问道“我听说瀛州的将军们当初并不想劫营?”
高行云掐了他一下,“回去再说。”
……
……
回到了府衙里,高行云把楚凌风叫到了大堂里,对老奴说了一声“你们先下去吧!把门关上。”
紧接着压低了嗓子对楚凌风说道“你可知为什么我要去劫营?”
“你不是想去杀杀平卢军的锐气吗?”
高行云喝了一口水,摇着脑袋,说道“因为你。”
“因为我?”楚凌风大会困惑。
“你还记得你在瀛州城下说的话吗?”高行云看着他说道。
“什么话?”
“你说张君烈,也就是我义父,他没死,就这件事。”
“这事怎么了?”楚凌风忽然一惊,“平卢军不会?”
高行云点了点头,“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平卢军劝降深,赵,易,定,冀五州靠的就是……”
“你义父的人头?”
高行云无奈地点了点头,“其实当时应该绕过瀛州的,咱们直接去燕国求援,就不用来接这个烂摊子。”
楚凌风沉默不语,他根本没想到,他的行为竟然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首先是把李少诚的三万大军吸引在了瀛州城下,当时他只是想顺便看看能不能不用进攻就拿下此城,没想到高行云为了安定军心,竟然不顾众意,冒险出击,这也就有了楚凌风夜晚劫营的事。
“这么说,你劫营是为了安定军心?”
“当初你在上万人面前胡说八道,搞得我差点变成了众矢之的,还好我在城上哭得撕心裂肺,骗他们说义父是刚死,但仇恨压不住恐惧,瀛州人已然动摇了。”高行云埋怨起了楚凌风,“如今外州的将领,难民,瀛州土人共处一个屋檐下,哪能不闹矛盾?”
“瀛州人就不想抵抗一下吗?”楚凌风想不通,问道“父兄之仇,不共戴天,他们就心甘情愿投降?”
“父兄之仇?谁和平卢军有父兄之仇,是咱们和平卢军有父兄之仇,人家图什么?若是成德九州还在,瀛州人说不定还会抵抗一下,如今六州沦陷,谁会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这……”楚凌风惊讶地看着高行云。
“你不信?看吧!早晚得出乱子,只是现在平卢军还没攻城,一旦围城日久,人在重压之下什么都能干得出来。”高行云沮丧地望着窗外,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否正确,这种坚持,除了名声和死亡以外,还会得到什么?
“你也想投降吗?”楚凌风好像看出了高行云的心事。
高行云默不作声,只是看着窗外。
“父兄之仇,不共戴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这是你说的呀!”楚凌风不敢相信,高行云这样的汉子也动摇了,“平卢军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去卑躬屈膝?”
“你懂什么?我只是可怜这满城的父老,我高行云孤家寡人,死了就死了,可他们呢?他们还有儿子,有妻子,他们为什么要跟着我们一起送死?”
“可……可这是我们的责任呀!你忘了先王的寄托了吗?”
高行云攥起了拳头,他想起了离开恒州时张君烈对他说的话,那种不屈,绝望,悲怆的声音,时时刻刻刺痛着他的心。
“重振成德旧邦,中兴寡人之业,南向雪耻”楚凌风一个字一个字的在高行云耳边读着。
张君烈的声音似乎再一次在耳边响起,“重振成德旧邦,中兴寡人之业,南向雪耻,行云,就靠你了!为成德……报仇哇!”
高行云鼻子一酸,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和眼中的泪水,义父曾经告诉过他,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咬着牙说道“我当然不会投降,义父的家业,我要把它扛起来。”
话好说,事不好做,抗?怎么抗?外面是三万平卢军,沧州有五万,内部军心不稳,外部没有援军,整个城里,不到三千兵马,拿什么去跟平卢军打?
粮草虽然够半年用的,可还有一万多的难民,自家的粮食,凭什么给别人吃?
瀛州军民当初虽然赞成放粮,却十分反对他们留下来常住,更何况,半年的粮食只是针对瀛州人,一万多的难民都快赶上城里的人多了,像这么吃下去,顶多三个月。
三个月还是最理想的,谁知面对三万平卢军能够坚持多久。
高行云实在想不出来,这仗怎么打,想想自己一身的本事,能掣旗斩将,能以一敌百,可加上自己也不过三千一百人,怎么去拦住三万人,怎么古人就没想出一种武艺,能够撒豆成兵呢?
……
……
下午,楚凌风受命前往北城检查防御工事,路过球场时,看到韩滔仍然站在球场里,他想了想,走上前去。
“韩将军?胜负乃兵家常事,何必如此在意呢?”
韩滔现在好像比之前冷静了不少,转过身来说道“这是我瀛州的家事,判官还是不必参与的好。”
楚凌风在军中颇有些威信,一来是由于他的义父是高行云,二来他拿命换来的功勋,是实实在在被看在人们眼里的,所以无论是土兵,还是客兵,都对他十分尊敬。
“这说的哪里话,如今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分什么彼此?说说吧,怎么回事?是因为劫营吗?”楚凌风拍了拍韩滔的肩膀,让他和自己一起坐下谈。
“我靠着一身的武艺,被丘将军提拔上来,但我知道,很多人对此不满,这次因为劫营的事,让大伙儿丢了功劳,丘将军也保不了我了。”韩滔垂着头,再也没有了以往的神气。
“谁当初反对劫营的?”
“反对?丘将军觉得他自己不好出面,就让我来牵头。”
楚凌风明白了,原来这傻小子做了挡箭牌都没发觉,是块好料子!又问道“那丘将军会怎么处置你?”
“还能怎么办,把我罢免了呗!新账旧账一块算,就算是将军不忍心,他也挡不住其他人的嘴呀!”
“这样吧!我去为你说说情。”
“真的?那,那就多谢楚判官。”韩滔立刻跪在地上,准备为楚凌风磕头,却被他阻止了。
“这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挖墙脚呢!先说好,事成不了可别怪我。”
“不会,断然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