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鱼瞪着一双黄色的眼睛发起了攻击
它的眼睛和沸腾的大海一样炙热无比
鳄鱼亮出一口黄色的牙发起了攻击
每一颗牙都跟刺柏一样又长又利
在沼泽地待了两个月,米瑞的脚底变得像蜥蜴的皮一样坚韧,但走在去森林的路上时,她的脚还是感觉到了那种刺痛。在这儿,地面更干更硬,遍地的荆棘像蛇一样会咬人,但三姐妹没有一句怨言,所以米瑞也什么都没说。
她把她们带到了那条羊肠小道的路口,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大阿尔瓦了。
“胖胡夫说土匪过去一直在这些树林里作恶,”米瑞说,“最近,国王的卫队把那些土匪清剿了一大半。不过,因为过去的袭击事件,小贩们可能会把所有攻击他们的人都当做土匪,当然更不会怀疑王室表亲。”
“但他们会杀了我们,”阿丝蒂德说,“我对从他们那儿偷回津贴的事不感兴趣,没有那笔津贴,我们也过得挺好。”
“可那笔津贴是我们的,”芙丽莎说,“也是妈妈的,我们怎么能就这么让他们拿走?”
“我想试试。”苏珊说。
“等我们把你们的钱拿回来了,我们就能买食物,”米瑞说,“像鸡蛋、小麦粉,还有蜂蜜,我做的蜂蜜蛋糕可好吃了!”
阿丝蒂德没有回答。
米瑞感到热血沸腾。她被孤独和连续几周都毫无作为的无力感咬伤了,死亡曾扼住她的咽喉要把她拉到水底。终于,她可以行动了!她可以做点儿什么来让自己完成使命了。
“这就像抓鳄鱼,”米瑞说,“只不过这一次肉不会坏。一次抓条大的,就顶得上你们平时打猎、设陷阱地忙活一整月的了。”
阿丝蒂德若有所思地望向树梢。米瑞猜想,阿丝蒂德一定很喜欢抓鳄鱼。
“从你们妈妈的信上看,阿斯兰德来的小贩以前每个月都会把国王的津贴带来,”米瑞说,“所以,我们就要在这个时候攻击他们。他们有备而来,或许知道怎么对付真正的土匪发动的袭击。但我们不是要偷他们的货物,我们只要混进去拿一小包东西再跑出来就行了,动作够快就能溜掉。”
“那我们怎么才能做到你说的这些?”阿丝蒂德问。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苏珊。”米瑞说。
苏珊一惊,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认真的表情。
“为什么是苏珊?”阿丝蒂德问。
“鳄鱼攻击我的时候,是苏珊告诉我们要怎么做,”米瑞说,“她有制订策略的头脑。而阿丝蒂德,你是领导者,也是主要的执行者。芙丽莎提供支持,化解矛盾。”
“鳄鱼是一回事,”苏珊说,“土匪是另一回事,我一点都不了解土匪。”
“世间的一切都有联系。”米瑞说,“火药最早是由马戏演员发明的,后来被用到了火枪上;工程师学习火枪制造者的经验,对很多东西做出了改良,比如桥梁和锁。我们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把一件事和另一件事联系起来,你对鳄鱼捕食的了解或许就能让你成为出色的土匪。”
还有,她心想,或许出色的土匪也能成为了不起的王后。
“苏珊是策划,芙丽莎是协助,而我是领导者,”阿丝蒂德说,“那你是什么?”
“我?”米瑞回答,“我是你们的老师。”
她们走在森林小路上,搜寻着最佳的埋伏地点。米瑞为她们的行动提供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要引开他们的注意力,然后一个人飞快地冲过去拿走邮包。”
“这我可以,我速度很快。”苏珊说。
“你才不快。”阿丝蒂德说。
“我就跟蹿起来的蛇一样快,”苏珊一脸热切,“我是俯冲下来的隼[1]。”
“我比你快,小青蛙,”阿丝蒂德说,“而且我年纪最大,要是有谁要拿脑袋冒险,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我。”
回去的路上,三姐妹一直就这个问题争论不休。米瑞没有吭声,就让阿丝蒂德去说她当土匪会当得多好,阿丝蒂德越和两个妹妹争,她们对这个计划就会越热衷。米瑞恨不得把杰弗斯和那些小贩也吃了,想得下巴都疼了。
回到灵达石房子,米瑞站在门口,等三姐妹中有人开口邀请她进去。这一次是苏珊。
“我……呃……我得教你们认字,稍微教一点儿。”米瑞说,“要是这个计划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大家都得准备去拿信,至少我们得看懂信封上写了什么。”
阿丝蒂德挑了挑眉说:“你费这么大劲儿想出这个土匪计划,不会就是为了骗我们认字吧?”
从这一天开始,只要不用打猎,苏珊就会和米瑞在一起,学习那些字母和它们的发音。有时候,阿丝蒂德和芙丽莎也会坐在一旁。出去打猎的时候,她们会拿着树枝在泥地上练习写自己的名字,她们还记住了姐妹们的名字、母亲的名字和米瑞的名字,因为要是小贩们真有从王宫来的信,谁都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
“为什么你那么想教我们认字?”阿丝蒂德问。
“三年前,我一个字都不认识,”米瑞回答,“可当我能认字的时候,我学到了一些东西,让我们在山上的生活改善了许多。读一本书就像踏上一段精彩的旅程,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有些事注定会改变,对我来说,这种改变总是好的。”
除了教她们认字,米瑞还想方设法插入了其他的课程,她给她们讲伟大的历史战役,借口这些知识可以帮她们更好地制订策略;她向她们解释阿斯兰德的文化和社会结构,因为“知道小贩那样的城里人会怎么想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到了集市日那天早上,她们把昨晚的剩饭放在火上热了热。尽管味道像油烟和污泥,但她们还是吃了下去。阿丝蒂德拿出她们那个宝贵的水袋,用储雨桶里的水把它灌满了,然后把水袋交给芙丽莎,因为芙丽莎要先到树林深处路最直的地方去观察情况。
小贩们可能吃过早饭才会从大阿尔瓦出发,他们要走半天的路才能到这儿,可几个女孩已经迫不及待了。她们不想去打猎,也没有心思干别的事,于是她们就跑到树林里,在靠近路口的地方等芙丽莎的消息。
太阳开始向西移动的时候,芙丽莎跑了回来。
“来的人很多,”芙丽莎喘着粗气道,“比上次多十几个人。”
“我们的计划行不通了。”苏珊说。
“那就算了,”阿丝蒂德说,“我们马上离开这儿。”
“等等,”苏珊说,“要是我们有更好的办法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就像在霍洛格斯战役中一样……米瑞,你说在阿斯兰德的文化里,男人看到贵族小姐,会表现得和平时不太一样。要是米瑞穿上她那些时髦的裙子,打扮成贵族小姐的样子,她就能帮我们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这样行吗,阿丝蒂德?”
阿丝蒂德皱起了眉,不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你们三个继续做你们要做的事,”米瑞说,“记住,要是你们被抓住了,一定要大声喊出你们的名字。他们杀几个土匪很容易,但要杀国王的表亲,他们就不一定下得了手了。”
“迅速出击。”芙丽莎开口道,米瑞常听到她们在打猎的时候互相说这几句话。
“一击必中。”苏珊说。
阿丝蒂德说:“我们去打猎吧。”
米瑞快步跑回那所房子,穿上了布瑞塔最华丽的丝绸长裙,然后又把头发盘起来,用一根羽毛固定住,这是苍鹭的羽毛,不是染得很漂亮的鸵鸟羽毛,不过她打赌那些小贩不会那么精通时尚。她洗了脸,刮掉了指甲缝里的泥,出门前,她还拉起了裙子,要不然,就这样走到树林去,长长的裙子一定会蹭上污泥。一路上,她尽量走得慢一些,以免在丝绸料子上留下太明显的汗渍。
米瑞刚走进树林没有几分钟,就听到那条羊肠小道上响起了马蹄声,这下她得跑了,她必须赶在小贩们之前到达行动地点。
她第一个看到的是冈纳,身后还是跟着那支小贩队伍,但这一次,队伍里还有几个武装保镖。他们的铠甲上没有王宫的标志,所以他们不是王室护卫,一定是小贩们为了加强防御力量而雇来的打手,看来最近路上比以前更危险了。这样的话,女孩们假冒土匪的计划可信度就更高了,但是,这也很可能会让她们挨上一剑。
米瑞停下脚步,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他们腰中的佩剑都很锋利,箭袋里的箭都是铁质箭头。这不是大学士菲利普斯在王后城堡的课堂上给学生们出的哲学辩证题,也不是故事书里的故事,米瑞让三个女孩去面对的,是带着真正的火枪、有能力造成实实在在的伤害、真实存在的人。
“呃……”米瑞在思考。
她的脑子转得飞快,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她怎么才能告诉三个女孩别动手,同时又不让小贩察觉她们的计划呢?
阿丝蒂德是不会后退的,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就不会后退,不管米瑞做什么。米瑞深深地吸了口气,别犹豫了,她对自己说,出手吧。
“下午好!”她笑容灿烂,但手心却在冒汗,她没敢往丝绸裙子上擦。
冈纳没好气地回答:“我们还没到,你就又来烦我们了?”
“只要能让我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就行。”
“我说过了,所有的邮件都得交到杰弗斯那儿,你得去找他。”
“杰弗斯在偷我的信,”米瑞说,“要是上面有我的名字,请你直接给我。”
“那我怎么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沼泽地里的任何一只老鼠都可以说信是它的。”
“先生!”有一个保镖开口了,“你不能这样对一位淑女说话。”
保镖为她说话了,情况不错。
“就让我看一眼那些信行吗?我就想知道有没有给我的信,”米瑞说,“然后我会等杰弗斯自己把信给我。”
“国王的邮政总监要我保证它们的安全,”冈纳说着,拍了拍绑在驴子背上的包裹,“我是不会——”
突然,一棵被锯断的树倒在了路中间,米瑞往后一跳,尖叫起来,与此同时,另一棵树也倒了下来,截断了他们的后路。
“搞什么鬼?”冈纳刚说了一句。
巨大的爆破声突然响起,一声接一声,震耳欲聋,一个看似大号铅弹的东西飞入人群中,保镖们大喊着纷纷闪躲,有几个保镖的脸和手被打中了,他们跳起身去找掩护。
不过,这不是火枪的子弹,只是芙丽莎和苏珊在用芦苇秆吹射种子,阿丝蒂德在用石头挤爆浆果。米瑞趁乱拔出绑在脚上的小刀,割开冈纳那头毛驴背上的绳子,扯下皮邮包,扔进了路边的灌木丛里,她不能自己冒险去检查邮包。
爆破声停了下来,男人们发现自己没有被枪射中,有几个保镖拔出火枪,盲目地朝树林里射击。米瑞闭上眼睛,祈祷三姐妹没忘了趴在地上。
一些人忙着查看牲口有没有受伤,另一些人则钻进路边的灌木丛和树丛查看情况,保镖们都拔出了剑。冈纳发现邮包掉在地上,他解开包裹,看看信是不是还在里面。米瑞暗暗希望那里面至少有一封信不见了。
米瑞看看周围,一脸无辜,双手抚着胸口。
“我的老天,那是什么?”
“是土匪,”一名保镖回答,“一定是他们的枪没打着火,算我们走运,我们应该去追。”
“噢噢,”米瑞说得很快,“我觉得很……”她眼睛一翻,优雅地倒在了一株灌木上。过了一会儿,她感到自己被抬上了货车,她眯着眼睛偷窥,看到保镖们正在把横在路中间的断树枝搬开,宣称他们会把小姐和小贩安全地送到村子。
他们没去追土匪,米瑞松了口气,闭着眼睛哭了起来。
“把她都吓哭了,”米瑞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这么娇滴滴的小姐,真可怜。”
和往常一样,冈纳一个人进了杰弗斯的房子跟他说话。屋外,一个保镖把米瑞抱下车,选了一块铺满芦苇的地方把她放了下来。
“最近路上的土匪比平时多吗?”米瑞问他。
“据说是这样。”保镖回答。
“我想回阿斯兰德,要是你愿意护送我回王宫去,你就能得到丰厚的报酬。”
这个保镖跺了跺脚道:“我不去阿斯兰德。”
不去阿斯兰德?这些小贩从来都是回阿斯兰德的,不去阿斯兰德去哪儿?
杰弗斯出来了,米瑞盯着他的脸,看他有没有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三姐妹的行动成功了吗?他皱着眉,可话说回来,他总是皱着眉。
小阿尔瓦的村民已经聚集在屋外了,他们带着动物毛皮、芦苇篮子、芦苇垫子、晒干的鱼和一些别的东西来换或者卖。
米瑞躲在屋后的阴影里,假装晕倒后需要休息。阿丝蒂德走过来,偷偷往米瑞手里塞了一把硬币,转身就要走。
“干得好。”米瑞小声道。
“嘘。”阿丝蒂德说完就跑开了。
米瑞把手藏到身后,开始数硬币,这点钱足够买下个月和以后一段时间的食物了。她把头往后一靠,舒了口气。
米瑞和小贩打过好多年交道了,在家的时候,她负责把家里采到的灵达石卖给小贩,以换回足够全家人在下一个季节吃的食物。不过,在她的家乡,可没有强盗一样的村长,也没有脸上有疤的土匪潜伏在附近。也许,狗脸一直在盘算着为死去的头儿报仇。米瑞冒着汗,穿梭在各式各样的货品之中,挑了几袋谷物、几块咸肉、几块奶酪和其他几样她能帮三姐妹料理的食物。她听到杰弗斯定了什么价,付钱的时候就咬定了这个价钱不松口。最后,她还仔细挑了一罐上好的蜂蜜。
“你这钱是从哪儿来的?”杰弗斯隔着一条街咆哮。
闹哄哄的谈话声戛然而止。杰弗斯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米瑞面前。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先生?”米瑞说。
“你这钱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因为那封信……”
他停了下来。
米瑞往后退去,一步一步从他的影子里挪了出去:“我从阿斯兰德带了点钱来,”她撒谎道,“我不想再打猎了,所以我决定把这钱花了,给我自己和石头房子里的姐妹们买点吃的。这样不可以吗?在小阿尔瓦能用丹兰的钱买食物吗?”
“当然可以。”一个女人回答。
“我收你的钱。”一个小贩说,其他小贩都笑了起来。
杰弗斯往边上吐了口唾沫,他靠在他家一根粗大的柱子上,盯着她看。
她瞥了一眼胖胡夫,他的眼睛隐在帽子投下的阴影里,但他抬手碰了碰帽檐,几乎像是在对她肯定地点头了。
她很快买好了她要的东西,三姐妹也到了,她们来帮她把东西搬回家去。
“我从没见过你们和别的村民说话。”她们离开芦苇岛时,米瑞说。
“我们并不真正属于这个村子,”芙丽莎说,“我们的房子在干地上,而且我们没有船。”
“一个小阿尔瓦人没有船就像鸟没有翅膀。”苏珊严肃地说。
“而且我们也不去礼拜堂,”芙丽莎说,“我们从没受到过邀请。”
“不过妈妈给我们讲过造物主的故事,我们也会祈祷。”芙丽莎又说。
她们把食物搬进灵达石房子,在角落里码放整齐,然后各自退后一步审视这笔财富,就连苏珊都露出了笑容。
米瑞问:“现在我可以教你们仪表了吗?”
芙丽莎大笑起来,说道:“先给我做个蜂蜜蛋糕,然后你让我坐多久都行。”
米瑞也笑了,这主要是因为她内心有些惴惴不安,想借着笑来驱散这种恐惧。她安慰自己她只不过是担心过度,没有人发现她们假冒土匪的事,她们的计划成功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注释
[1]隼:一种猛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