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荡漾,粼粼波光
涟漪咬着尾巴尖转圈
水声轻响,水面动荡
水波亮出了它的鳞片
水张开了嘴会怎么样?
那就是世上最危险的地方
日复一日的潮湿让米瑞难受极了,身上总是汗津津的,不是这儿痒就是那儿痒。一大早下水捕鱼,她的衣服就湿了,然后就再也没干过。她的脚上都是泥,她的头发都黏在了一起,打着卷挂在脸上,呼口气,头发就会撩着她的前额和脸颊。她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人类生活,像一只四处流窜的老鼠。
还有,她觉得很疲倦,总是做梦。梦里那对红头发的双胞胎什么都不干,就是坐着玩和睡觉。她恼恨自己怎么就不能做点更有意思的梦。
昨天晚上,除了那对双胞胎,她还梦到了阿丝蒂德和芙丽莎,两个人都比现在小,但她知道那就是她们。
“在你们来这儿以前,谁住在这儿?”米瑞一边拿着网在齐腰深的水里走,一边问。
“没人。”阿丝蒂德回答。
但这所房子是以前造的,而且装满了回忆,米瑞心想。她也不知道事实是不是这样,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一所房子的记忆会渗入她的梦里吗?“你们的妈妈有没有说过她为什么会到这儿来生活?”
“她说这里对我们最好,”芙丽莎回答,“这里安全。”
一只肥硕的蚊子正欢快地趴在米瑞的胳膊上吸着血,她抬手一掌拍死了它。她回头望向那所房子,心里想着回去要再给彼得写信,就算这封信顶多只能到杰弗斯的手里,但她还是想写。也许她会一直给他,给玛尔达,给布瑞塔写信,直到这块压在她心上的石头消失,让她的心能重新自由地跳动。
“别动!”阿丝蒂德突然喊了一声。
米瑞不动了,又是蛇吗?她不想待着不动,她想尖叫,想扑腾,想手脚并用地爬出水面,远远地离开小阿尔瓦。但要是阿丝蒂德说“别动”,那威胁她的就不会只是一条没牙的蠕虫。
阿丝蒂德从水里绕到边上,拔出了她的刀。
“我去抓住它。”阿丝蒂德小声道。
“米瑞,慢慢地移动到岸边来,”苏珊也小声道,“慢慢地。阿丝蒂德,再往左一点,芙丽莎……”
苏珊递给芙丽莎一根棍子,然后退到岸上,找了个位置站好,这样三姐妹正好站成了一个三角。
米瑞慢慢地往后退,眼睛盯着水面,想看看蛇在哪儿,可她只看到一截“木头”漂在墨绿色的水里,它越漂越近——“木头”竟然有眼睛。
米瑞的腿迈不动了,连气都呼不出来了。
苏珊和芙丽莎的棍子一头都挂着绳圈,米瑞曾看到三姐妹用这种棍子去套野鸭的脖子。芙丽莎把绳圈放大了一点,阿丝蒂德靠近了一点,眼睛始终盯着那个不是木头的东西。
“准备好了吗?”阿丝蒂德问。
“对准脖子,”苏珊小声道,“记得上次的事吧?一击必中。”
“迅速出击。”芙丽莎说。
没有预兆,没有警告,那只动物突然蹿向了米瑞,张开一张大得吓人的嘴,露出满口长长的钩子似的尖牙,米瑞拼命尖叫着往后退。这时那只动物的嘴“啪”地合上了,离米瑞的脚就差一只手掌的距离,要不是芙丽莎用棍子上的绳圈套住它的头,把它拽住了,这一口就会咬在她的脚上。苏珊的圈套落空了,她马上又伸出棍子,想从另一边套住那只动物。
那只动物又蹿了一下,但阿丝蒂德已经扑到了它的背上,把手里的刀刺进了它柔软的乳白色咽喉。它拼命翻腾,又粗又长的尾巴重重地甩在水面上,苏珊终于在阿丝蒂德和那只动物一起沉入水底前,用棍子上的绳套套住了它的脖子。眼看苏珊就要抓不住那根棍子了,米瑞爬了过去,奋力抓住棍子,帮她一起往回拉。
她们把动物的头拽出了水面。它剧烈地扭动着,整个身体都翻了过来,不停地扑腾,血不断地从它的脖子上渗出来,水里泛起了一团一团黑魆魆的血水。
“阿丝蒂德!”米瑞喊道。
阿丝蒂德一只手猛地从水里伸出来抓住了那只动物,紧接着是另一只手,手里还紧紧地抓着那把刀。她拽着那只动物,顺势翻到了它的身上,又是一刀。这一次,它的翻腾慢了下来。
阿丝蒂德爬上岸,把刀扔在一边,抓起芙丽莎的棍子。
“拉!”阿丝蒂德说,“拉!”
阿丝蒂德喊一声,几个女孩就抓住棍子用力一拽,一点点把那只动物拖出了水面。
它已经不动了。女孩们瘫倒在地上,浑身是泥,筋疲力尽。那只动物就躺在她们中间,它比米瑞和苏珊加在一起还要长,死鱼一样的眼睛变得很浑浊,身上的皮是暗绿色的,坚硬又粗糙,四条短腿下面都长着长长的爪子。比起长满尖牙的狭长脑袋和那条长长的尾巴,它粗壮的身体部分显得很短。
米瑞瞪着那些跟她的大拇指一样长的牙,在潮湿闷热的天气里打起了寒噤,她感觉到身边的苏珊也在发抖,阿丝蒂德在喘着粗气。
芙丽莎轻声笑了一下,她看着阿丝蒂德,扬了扬眉毛,咧开嘴笑得更欢了。阿丝蒂德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接着,三个女孩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米瑞呆呆地看着她们,她们这是疯了吗?刚才她们差点儿送命!芙丽莎伸手勾住两个姐妹的肩膀,还伸长手臂把一只手放在了米瑞的背上。
“不是每天都有东西想吃你的,米瑞。”芙丽莎笑着说。
米瑞一笑,那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和这一丝笑意在她的心里糅合在了一起,她觉得肚子一抽一抽的。终于,她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个大家伙。”阿丝蒂德小声道。
“很大,”芙丽莎回答,“比上个月村民们抓到的那条还要大。”
“我们去年也抓到过一条。”苏珊说。
“对,但他们都说那条太小了,而且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谁都能抓得到,”阿丝蒂德说,“还说要抓大鳄鱼就得让男人来。”
“这下让他们看看。”芙丽莎说。
“哇——耶!”阿丝蒂德欢呼一声,“这可是好多肉。”
“你在流血。”米瑞指着阿丝蒂德的脸颊说。
阿丝蒂德摸了摸自己的脸,用手检查了一下伤口。
“这么大条鳄鱼,弄出这么点儿伤来不算什么,我赢了。”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们花了一个小时才把这条鳄鱼拖回灵达石房子。
“干得漂亮,米瑞,”阿丝蒂德拖着鳄鱼,一边喘气一边说,“要不是你在水里笨手笨脚的,这东西怎么可能被吸引过来?我们以后应该多拿你当诱饵。”
“她在开玩笑。”芙丽莎也是气喘吁吁的。
米瑞点点头,她已经喘得说不出话来了。
终于,她们回到了家。阿丝蒂德爬上房顶,站在屋顶上,双手合成喇叭的形状围在嘴边,朝村子的方向喊道:“我们有肉了!我们有肉了!”
有一个声音应了一声,接着又有一个。她又喊了一遍,回应的声音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在重复她的话。
一个男人冲上高地,朝灵达石房子跑来。米瑞认出了他,她曾在杰弗斯的家里见过他,她看见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锯齿刃的刀。
米瑞闪身躲到房子后面,冲阿丝蒂德叫了一声:“你在干什么?他会把你们的鳄鱼偷走的!”
阿丝蒂德翻了翻白眼。
“这么多肉,不等我们吃完就会坏。”苏珊说,“所以要是你抓到了一条鳄鱼,你就跟大家一起吃。这是神圣的定律。”
“大家伙!”那男人赞许地说道,“这够四十个人吃的。”
“四十个人!”屋顶上的阿丝蒂德又喊了起来,“够四十个人吃的肉!”
“就这一条鳄鱼是不够全村人吃的,”芙丽莎向米瑞解释,“所以这顿大餐,只有先到的四十个人能享用。”
几座小岛上人头攒动,这景象让米瑞想起了一群如同潮水般从窝里往外涌的蚂蚁。人们跑上山,有的带来了干泥煤帮忙生火,有的带来了一桶一桶的水生绿叶,还有的带来了扁扁的黑面包。又来了两个男人,蹲在第一个男人身边帮忙宰杀鳄鱼。男人们熟练地割下一片片肉,铺在一张芦苇垫上。一个驼背的女人把一些内脏放进一口锅里,另一个男人开始动手把鳄鱼皮上的脂肪刮下来,再往皮上抹上盐,让它干透,这样一块皮可以跟小贩换不少东西了。米瑞猜想,要是哪个人不为这顿饭出点儿力,大概就不能留下来了,因为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接替他们的位置。阿丝蒂德抱着胳膊,嘴角含笑地站在一旁盯着他们,她是这顿大餐的女王。
一开始,米瑞一直待在屋里,注意着门外的情况,生怕土匪狗脸突然出现。泥洞里的火烧得噼啪作响,锅子里炖上了内脏和水生绿叶,村民们开始把一块一块雪白的鳄鱼肉穿到绿色的芦苇枝上,架到火上去烤。
烤肉的香味让米瑞的肚子妥协了,她拿起一根芦苇枝,选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火边坐下,面朝村子的方向,留意狗脸有没有来。
她叉起一块白色的肉吹了吹,就塞进了嘴里。鳄鱼肉和鱼肉一样结实,很有嚼劲,咽下去后还有点淡淡的辣味。被鳄鱼袭击的景象又在她的脑子里闪现,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叉起第二块肉,狠狠地咬了下去,像要咬死鳄鱼一样使劲儿地嚼。现在她是捕食者了,她成了那个长着牙、让人害怕的野兽,撕碎它,咬烂它!
“你在笑什么?”芙丽莎坐到她身边,问道。
“哦,没什么,”米瑞脸红了,“嗯,我就是在想,刚才那条鳄鱼差点儿吃了我,可现在,我却在嚼它的肉,虽然它已经死了。”
“可还是觉得很满足?”芙丽莎问。
“猎物成了猎手,”米瑞说,“我觉得,也许我该当一回土匪了。”
芙丽莎哈哈大笑:“当土匪?你太善良了。”
“我不想太善良,我想跟他们一样坏。”
“也许比他们更聪明。”苏珊也加入了谈话。
“你们在说什么?”阿丝蒂德问。她的嘴里塞满了肉,脖子上挂着一条鳄鱼牙项链,项链是用一根细细的芦苇纤维穿成的,可能是别人送的礼物,也许是某个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贡献的人做的。
“土匪。”芙丽莎说。
“原来如此。”阿丝蒂德说。
“偷东西一定是错的吗?”米瑞说,“或者应该这么说,把别人从你这儿偷走的东西偷回来有错吗?”
“去问你的书吧。”阿丝蒂德说。
“要是那一开始就是你的东西,也许这就不算偷。”苏珊说,她用手支着下巴,看着火堆出神。
“你想偷什么?”芙丽莎凑过来,咧开了嘴。
“你们的津贴。”米瑞回答,“他们把我们当猎物,为什么我们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远处的一个火堆旁,米瑞看到了一个人,他又高又壮,留着胡子,脸上还有一道疤,眼神淡漠,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但却一直在观察。是土匪狗脸。米瑞赶忙跑进了屋子。
这顿大餐持续了一整天,大家不停地在火上烤肉,直到内脏汤炖好了,才停下来喝汤;接着是撕下鳄鱼肚子上雪白的皮,切成小块扔进残火里烤成脆脆的油渣,一点都没浪费。
米瑞透过窗户看着他们吃,肚子里盘算着一个计划。狗脸以前当过土匪,很可能现在也还是土匪。当然,杰弗斯和那个小贩冈纳,虽然表面光鲜体面,但其实也不比土匪好到哪儿去。
有些事一定得换种思维想想。也许在她们学习当王后以前,米瑞得先教这几个女孩怎么当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