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那边走三、四里路就是联络点了，我们今晚可以先在那里过夜，明日去城里找拂衣盟的人，付益德肯定要把贺七给我交出来。”
“没抓到人也去联络点啊？”
郑琰玉记得邹鸿最开始说的是他要去联络点，让他在酒馆等他，不过他半路就回来了。
“……有些情报与信息需要拿，还有些事要处理一下。”
于是两人并不原路返回城里，而是转投了另一条路，趁着月色疾行。
邹鸿、郑琰玉走到一个离城十多里的集市，这里是一片开阔的平地，离广交城不近，又挨着官道，自然也就成为周围一些人的集散居住地。
但其实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了，离天亮最多也还有两个半时辰。
走近了，邹鸿在一间似乎是酒肆的铺面前停下，看其店铺的大小，这酒肆还是做大生意的，在这远离城池的地方能开这么大的一个店也是颇为不易。店铺前的院子里，有一根三丈高的苦竹竹竿，上面挂着白色的布幡在柔风里轻轻翻腾着，幡面背着月光，郑琰玉也看不清楚上面的字，直觉告诉他应该是个“酒”字吧。
邹鸿走到竹竿之下，轻轻地抚了抚竹竿上的纹路，然后找上了某一节。郑琰玉看到，他的食指的指关节以一种特定的节奏在竹子上敲了一阵。
此时此刻，路上半个人影也没有，酒肆虽然大，但也早已经打烊，门和窗都紧紧地关着。
时间大概是过了半柱香的光景，店铺那扇贴着年画的门被打开了一半，门后站着一个人影，曲线玲珑，是个女性。随着邹鸿的一招手，郑琰玉跟在他后面走了过去，看清楚了那门后的人影确实是一个女子，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而且穿衣不是郑国人的样式，不过郑琰玉也认不清楚是哪一族。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绾在背后，郑琰玉看不清其五官，只能看见她对着邹鸿点了点头。
“毓娘，这么晚打扰了。”
邹鸿走到门口说了声，然后将郑琰玉领了进去，那女子随后把门掩了，跟着在二人的身后走进来。
屋内感觉还要比屋外看起来的宽敞不少，走过放满了八仙桌与反扣在桌面的长凳的大堂，一行人来到后屋。郑琰玉感觉自己走过一个门又是一个门，一门进一门，一门进几门，每一个房间也不大，更没有点灯，居然让郑琰玉有点回到崇禹城的大狱的感觉。
邹鸿显然是对这里熟门熟路，每个房间彼此连在一起，走几步就能走过，所以邹鸿很快地带着郑琰玉穿过好几道门，走进了看起来像是在最深处的点着昏昏的油灯的一间房。
郑琰玉一路走到这里，这一间房是唯一点了灯的，所以也大概明白这里就是邹鸿的目的地。他比较随便的在一张床榻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房间里也只有他们两人，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那一名给他们开门的女子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是在过哪道门的时候就没有跟着他们了。
“那竹竿上自下而上第六、七、八节都装有不同的内容物，我方才敲的第六节里面是石子，另外第七节里面是沙土，第八节是水状的液体，敲击不同的地方，竹筒就能发出不同的声音，也能代表不同的意思。”
邹鸿也在桌子前坐下，跟郑琰玉说起他之前的联络方法。
“这根苦竹所埋的土下也挖被空了一部分，另外在酒肆的地下八尺之处，有埋了一根管道一直伸到屋里，可以把敲击苦竹的声音传到这间室内。”
郑琰玉点了点头表示了然，江湖上各门各派也都有自己的独门联络方法，其中不乏各式各样的花哨技巧，像清平司这种专门处理江湖事务的地方，多少都会沾上这一类的习气，这还算是简单的。
郑琰玉也没有过多地询问具体操作方法和暗号与响声的对应，这毕竟也是属于清平司的不传之密，以他现在的身份不方便过问，邹鸿能看在他暂时当自己马仔的面子上把这些透露给他，已经是颇为不容易。
郑琰玉就着灯光环视了这位于最深处的房间，比之前路过的房间要稍微大一点，物品并不多，大件就只有一床、一桌、一柜，但是摆放得都整整齐齐而且很合理，房间里还隐隐弥漫着一股香气，香味比较清淡，所以他并没有在走进来的第一时间闻出来。
“我还以为你们清平司的联络点会设在城里。”
郑琰玉坐着，那床榻并不十分软和，上面铺着的布料也只是一般，整个房间也透着一股简约的气氛。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柔软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结果没成想是在乡下?”
那戴着面纱的女子端了一个托盘进来，盘上有一壶茶水和三个白色的瓷杯。原来之前她是去准备茶水去了，她走到门口，正好听见郑琰玉说这话，于是接了一句。
郑琰玉这才意识到自己所言不妥，言语之中有轻蔑之意，连忙口称失言，要向那女子解释自己并没有轻蔑的意思。
面纱女子“噗嗤”一声笑出来，对他摆手，她倒是没有怪罪郑琰玉，只是听到这里顺嘴一说罢了。
女子把托盘放在桌上，自己也在桌边坐了下来，捋着袖子拿铁钎挑了几下油灯的灯芯，原本昏黄的屋里一下子就变得明亮起来。
郑琰玉现在才看清了那女子的相貌：
柳眉清淡，眉梢下面是一汪秋水，鼻梁较一般人更高挺一些也要窄一些，一张淡绿色的纱巾用金绳挂在了她小巧的双耳上，遮住了绣口，而没有被遮住的的上半部分脸颊十分的白皙，之中还透着红润。
方才她“噗嗤”一声笑的时候，正好用嘴里吐出的气流把纱巾吹得俏皮地飘起，正好露出来她一点点精致的下颌和雪白的颈窝。
郑琰玉正在向她解释自己刚才的口误，看到这一幕，登时脸色就红了，垂下眼睛去，又不敢看第二眼，只好尴尬地把目光强行挪到别处。
那女子面纱后的嘴角应该是笑着的，把托盘放置在了桌上、挑明了油灯后，她拿起一只茶杯倾了一杯茶水，不过只是送到绣口边，只是自己喝起来。
一口热茶饮下，他蹬着着一脸不怀好意笑着的邹鸿说道：
“邹老大，你带来这位小哥脸皮子挺薄的啊。”
她的声音柔和绵长，不似一般女子的清脆动听，但是却另有一种抚慰人心的悦耳，虽然穿着外族的服饰，脸上也不是汉人的样貌，但语调也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看起来应该是在汉地呆过不短的时间，很精通郑国这边的文化。
邹鸿不动声色掩去了自己嘴角的笑意，自己动手倒了两杯茶水，先倒的那杯给郑琰玉放着，然后才又倒了一杯，给自己抿了一口，说道：
“毓娘可是家大业大，在广交城里也有一处酒馆，”
又抿了一口，继续说道，
“不过这边的人流量比较少，又不引人注目，所以我们联络的时候通常在这里。”
这一句算是回答了之前那个让郑琰玉尴尬的问题。
“这里紧挨官道，江湖人走动得勤，得到的消息也不必城里少，唉，我们这些替邹大司丞卖命的呀，自然要在这边呆得勤些。”
这位叫毓娘的女子补充道，看似是娓娓地卖了个苦情，语调里那一分幽怨婉转的味道，差一点叫人乱了心肠。她说罢，伸出纤纤细手来在玉耳上取下来挂绳，将面纱轻轻地摘下，露出掩盖着的庐山真面目，还特意抿着朱唇对郑琰玉笑了一笑。
这位在牢里被称作“郑公子”的暂赦囚犯，此时却一点都不像那些流连于万花丛中的“公子”们一般风流自如，光是这一笑就让他乱了方寸——他坐在那张榻上，脚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心跳的速度远超于平常，连经脉里的真气似乎也在不受控制的涌动。郑琰玉明显感觉得到脸上在发烫，手和脚都不自在，他只好站起来走到桌前拉了一条凳子坐下来。
把郑琰玉这一系列的反应都尽收眼底，邹鸿端起茶杯轻轻咳嗽一声，暗示两人自己要说正事了的同时，也帮郑琰玉化解了尴尬，不过说实话，郑公子这反应啊，有些丢人、显得没见过世面。
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郑琰玉不顾形象的牛饮一通，以此缓解自己全身的不正常反应。
邹鸿也开始给二人互相介绍：
“这位是郑兄，身手矫健，内功不凡，尤为擅长擒拿和暗器。”
郑琰玉眉毛一挑，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尽数都吐出来，心想你看的卷宗连这都有?
“呵呵，郑兄不必惊讶，你在一旁埋伏极久，心性与耐性都是上佳，一现身就能腾挪到交战之处，迅速地控制住目标，也足以见你身法不平庸。至于最后一击得手，一扣带了气劲、扣得稳准狠，这样在臂腕之间发劲的功夫，这想必是结合了一类暗器的发力手法吧，我想想，暗器手法中注重腕部力量，多半是由前朝龙都督所创的‘迅雷风烈’。”
邹鸿说得头头是道，虽然一半都是在给郑琰玉灌彩虹屁，但是郑琰玉听其所言，也大多都没有否认。
“特别是，你最后那一手变掌为抓甚是精彩，以掌力在掌心旋转，生出吸力辅助擒拿，再通过内劲的互冲直接找到穴道并且拿住，你这一招致胜技，可是‘游龙掌’?”
原来这邹司丞还一边打着架，一边还考察了郑琰玉的功力？不过这也能看出来邹鸿在武学上是极有造诣的，至少也算博览百家了。
郑琰玉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之前还没有发现，这邹司丞，水真的可深呐……他也只好尴尬地笑笑，算是做了默认，邹鸿却在这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郑兄，这两招，可都是出自我国的边军战法啊……”
边境军团的训练方法不同于常备主力军团或是卫戍军等其它的军队。他们驻扎在边境上，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都相对艰苦，所以养成了一种剽悍风格的作战方式。其对于士兵的训练也吸收了国内的多种武学，归纳出了战场上能最快、最彻底的置敌于死地的方法，且往往是有死无生、一往无前的。
邹鸿在清平司过了大半辈子，与黑白两道太多人打过了交道也过过了招，这天下的武学无论是哪一流、哪一派，他多多少少都能了解一些。
说罢邹鸿有意看了郑琰玉一眼，看到其眼里原本的惊异，瞬间被一种不知是什么样的神情所替代，瞳孔一缩一放，随后神情又回归如常。
很难交待清楚那究竟是怎样一种复杂的神情，似乎是一直藏在了郑琰玉的心里，刚才是不经意间被邹鸿言语引动，然后又被他控制住的情绪。
郑琰玉没有答邹鸿的话，反而是起身，直接俯首揖拜，说：
“大人博闻强识，佩服。”
又转过身去对叫毓娘的女子极为正式地行了一礼：
“在下郑琰玉，见过姑娘，多谢收留。”
毓娘只是点一点头，算是与他见过了，似乎刚才邹鸿的一席话并没有引起他对这个人的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