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兮履泰否。同人大有谦豫随,蛊临观兮噬嗑贲……”栖霞山脚下,重重的青瓦漆门深处的赵家大院,琅琅的读书声与外边儿别无二致,就是内容嘛,可不是什么四书五经,圣言贤论。要是搁在当代,妥妥的传播封建迷信。
不过说来也怪,只要踏出了这个院门,不管里面声音多大,这外边儿是丁点儿动静都没有,只能看到树影婆娑,听见鸟唱蝉鸣。景色倒是不错,就是看久一点眼睛倒是晕的很。
不过,这有读书的,就有不可读书的,学舍旁边的梧桐上,翠绿茂密的树冠年深日久,就有那么一支渐渐的长到了院里。正是这支入墙的梧桐上,墨绿色的叶子里猫了一只眼睛,贼溜溜的,盯着屋里瞎瞅。嘴里也跟着念道着:“乾坤屯蒙需讼师……在……在什么来着,妈蛋!这帮孙子背的太快了,脑子咋这么好使。”
只见他灰布麻衣,不甚干净但也没得补丁,比树枝还粗的腿上一双单鞋,死死的勾着枝干,倒也灵活,就是把那条可怜的单裤,绷的像是要开线。
骂倒是这么骂了一句,待到下一个少年对着老师背诵功课的时候,这“树上君子”又是打起精神聚精会神的要补上上一段没记住的“乾坤屯蒙……”了。
这就是东莱老赵家,东莱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但是家规有三:一,不当官入仕,二,不经商贩货,三,不农耕织做。要说靠着什么赚点儿挑费,养活这一大家子,也就全靠这背的书里的东西了。
既然是谋生的要紧东西,自然不会谁都能学。赵家有那么个三可学三不学的规矩,凡是将来想把心思放在沟通天地,占卜算卦这上面的子孙,必须是条条符合,才能进这个学堂。
这三可学嘛,自然一是赵家血脉可学,不论男女,但必须是赵家自家血脉,像是什么女婿媳妇,表姑堂舅削尖脑袋或嫁或娶,哪怕是入赘,想要在这学堂里瞟上一眼半眼的?统统想都不要想。
二是天资高者可学,天资必须得高,赵家子弟百里挑二。这也得亏赵老太爷天赋异禀,纳上十个八个妾侍,一年到头忙活的不亦乐乎。再加上个个儿孙都很卖力,从弱冠娶亲开始,哪家没有十个八个孩子都不能算是赵老太爷嫡亲的子孙。不到百年,单单只是嫡亲就有小千人,故而这继承家业的苗子挑起来也不甚费事。
三是持金钱戒者可学,这个难度大了,凡是入学者及准备入学者,均不可碰触金银珠宝,身上不得有半点首饰玩物。别说拿过用过的,碰过的都要靠边儿站。
所以说钱财在赵家内院的各房各户里算是禁品,视金钱如猛虎,尤其是珠宝首饰,怕的就是谁家孩子拿来当玩具,要是因为这个不能上学,这可就亏大了。反正一应的吃穿用度自有旁人打理,用不着费心。钱不钱的倒也是无所谓。
自然还有这三不学。
这三不学嘛,便是一心术不正者不可学,这原因倒是简单,占卜前程预知天命这种事,毕竟像是跑独木桥,稍微偏一点儿,不光是自己粉身碎骨的事儿,说不定连的同行者甚至同族桥断人亡。
二贪财好色者不可学,自古财帛动人心,自古美人多妨事。当然,在老赵家娶进门的不算,毕竟关上房门那就是自己家人,自己家事儿了,这还得旺盛香火呢。青楼楚馆那是万万不被允许的。还有打胎堕胎这种有伤天和有违人伦的事儿,也是万万不得做的。
三嘛,不得欺凌旁人,占卜算卦本就是下九流的营生,虽手里握着通天的本事,但也得靠大伙儿赏饭吃,仗势欺人,仗技压人,算不得本事,老赵家的人可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有没有犯戒的?那自然是少不了。树上的这位便是了,本名叫赵寻山,名字倒是很贴合这家里的营生,但是从小他娘便山儿山儿的叫着,再加上点儿口音,山儿就成了三儿了。
一开始就是本家的小伙伴儿这么叫着取笑他,他还仗着自己黑铁塔般的个头,小钢炮似的拳头辩驳辩驳,但是后来家里大人也这么叫他了。渐渐的他也就默认了,只是一个黑炭头,五大三粗的,被人三儿三儿的叫着倒是有些搞笑。
这三儿别看他长得武武喳喳的,一脸的混不吝。但起初也算是个可怜人,本也是赵老太爷嫡亲的孙儿,哦,不对,是曾孙儿。就是因为四岁那年出门逛个庙会,他亲娘一个不留神把他给落下了。在外边儿整整呆了三天。
估计也是因为长得黑不溜秋的不讨喜的缘故,倒也是没丢。但找回来的时候怀里揣的,手里拿的除了果腹的窝窝头之外,还有半块麦芽糖,几个铜子儿。
这就坏喽。这几个铜子儿惹了祸了,当时找的时候可是惊动了半家子人。各个这眼睛里都看着呢。最后惹得赵老太爷亲自发话了:回来就回来了,但也不用参加比试了。这是直接取了将来当先生的资格,连验测一下的机会都不给。
不过老太爷看他四五岁,可怜巴巴的,又刚从外边儿找回来,又累又饿脏不拉几的样子,倒是给了他一个将来在门里边儿选门营生的机会。不过这也是得到他十四岁以后了。
三儿哪服这个啊,虽然嘴上不说,但据说家族验测的时候,平时体壮如牛的三儿,在家整整生了三天病。直到验测结束后才稍稍好点儿了,只不过眼睛好像是肿了点儿,红红的满是血丝。坊间都传他好像害了眼疾,据说是红眼病还是什么的。
从那以后,三儿倒是更混不吝了。上掏鸟窝下撵兔子,摸个地瓜摘个枣什么的,时不时的在学堂上跟要上里学的没上里学的那几个小崽子打打闹闹,玩的不亦乐乎,本就不白的身上,似是又黑了几圈。
只有三儿他娘知道,谁让当初带他出门的呢,本来他也有机会去试试自家行不行。四五岁,混沌未开,忽然这机会就没了,也就可能是哪家的老太太看着可怜,喂了口吃喝,塞了几个铜板的事儿。
对了,虽说不能上里学去学做先生的营生。但在老赵家的嫡亲们还是能读书认字儿的,不论男女。这倒是比外边儿那些野地里乱跑的娃儿强太多了。就是学成之后不能举仕罢了,不过赵家的家业大了去了,在家里边儿也还是能谋一个好营生的。
三儿他娘看着三儿也是无奈,不过好在混是混,但是家里的规矩是一样儿都没再犯,兔子鸟什么的是无主的野物。地瓜枣儿什么的也是,人家收剩在地里不要的。再加上他爹常年在外不着家,一个妇道人家管也管不了,也就渐渐默许了。
不过马上到十四了,这就不能瞎闹了。能上里学的八岁便要去院儿里继续学有用的去了,其他的该读书读书,不是读书的料子就去干活,各安其事。老赵家不养纨绔子弟,虽说吃喝不愁,但必须得给家里出一份力。
岁增月长,三儿长得越发壮硕了,再加上整体各处疯跑,调皮捣蛋的,手脚也是越来越灵活,眼见离选行当的日子越来越近,三儿却是整天往内学的院子附近跑。这让他娘嘴上不说,心里可是急的像是百爪挠心。谁家娘亲不盼得儿女有个好去处呢。
这一来二去,还真让他找着这么一个好去处,攀得这一株入墙的梧桐,竟也能探得着内学里的一言半语的。不过一来他不能偷学内学里的东西,犯忌讳的。二来,就算他学会了,又能怎么着,做不了明面儿上的先生,学了本事也是白搭。
不过他娘也是烦闷的很。说,是不能对外人说的,只能憋在心里。只盼他在十四岁选个营生之前能转转性儿,偶尔也埋怨自己:当初怎么就把他拉下了呢,让他去参加一次验测,知道自己不是那块儿材料不就得了么,这还给他落下了一块心病了,真是。
里学这儿上课也就最多上一个时辰,主要还是老师的推演讲解,不过这推演讲解和外边儿私塾的传道受业解惑可是大不相同,在这儿,只是教给推演的原理和方法,至于课后各位学生怎么推,怎么算就各凭悟性了。易嘛,说易也易,说不易也不易,推也推得,讲也讲得,但讲不讲得通,讲不讲得懂就不好说了。
算卦这种事儿,也是分好多种,要学起来也是先易后难,但也不是说易的粗浅难的艰深,算的准与不准全靠个人悟性灵性,不管是梅花易数、六爻预测、奇门遁甲、四柱预测、排盘、三世书等俱是如此。算不算的准全凭个人本事,与法子无甚过多关系,但有了好法子更易算得快,算的清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