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老爷沉默片刻,还是摇头:“流言的确该禁。不过,我不会送走玄宸,更不会杀掉她,风临城危机四伏,不能缺少她这样的得力助手。二弟,玄宸跟那些凶残的金鱼族人并不一样。她很乖巧,现在也把风临看成自己的家。我还是相信她的。这其中很多细节,我无法一一与你说清。”
“你……你还要继续求助异女啊?难怪你对季儿被掳的事志在必得,肯定是因为有她吧。请兄长听我一句,为何不信亲人偏信外人?那女人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兄长为什么连我都不肯告诉。”
太史老爷摇着头,满腹之言不得倒出,他自己十分憋闷:“没说什么。”
“对冒充金乌神使者的异女,哥哥听信其言,不肯对我托盘而出,纵使我辅佐之心忠一不二,千方百计帮你隐瞒,你还是不相信我。”二老爷盯着兄长遮掩的眼神,冷笑道。
一番指控,恍惚之间,太史老爷居然不记得隐瞒自家兄弟多少次,最开始的时候尚能记得清楚,依照与玄宸的约定,该告诉的、不该告诉的,全都摘得清清楚楚。而十年实在太长,不愿透露的秘密越积越多,而且很多事情牵一发动全身,譬如,当年灭异为何留下玄宸一命,夫人病重是何原因,乱石山坟地的鬼魂是否安全镇压,公子季为何出海,太多太多的事情都不能说出口。作为太史一家之首,又为儿子继位着想,他索性疏远了二老爷,反倒把玄宸当做亲人。
太史老爷茫然脱口:“有吗?”
惯性的否认,二老爷见过听过太多;此言出自亲兄长之口,他更觉胸中憋闷,口里苦涩,甩袖叹道:“罢了罢了,兄长身为城主,臣弟自然服从,可我还要劝一句,切莫因亲近小人而疏远了贤臣。现在这关口,恰逢有君安御官在,可万万不能中了他们挑拨离间之计。”心里却十分悲凉,觉得这道沟壑早在御官一行人到来之前,就横亘在兄弟之中了。
突然间,太史老爷心里有一种向弟弟坦白一切的冲动,倾身向前:“我许久没看到那个东西了。”居然差点一口气说了下去,他及时收住了口,坐回坐直。
这话没头没尾,到让二老爷反应好一阵。
“你说我看到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它不是金乌神,无法辨清形状,可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到底是个什么呢。”
“兄长怎么又提起这事情?多少年了。”
“我提起,是因为总也忘不了。虽然这些年不会在梦里看到,可总是忘不了。”
两人所说,其实是这件事。太史家族长子继承风临城主之位,必先看到金乌神的旨意。从老祖辈与金乌神签订契约的时候开始,代代如此。偏偏到了这位太史老爷,年轻时并没有看到父辈们描述中的金乌神,由此在风临城权贵中引发年轻的太史长公子是否符合继位资格的长久争论,亲族中宣称看到金乌神的不计其数,其中真假难辨,最后差点儿酝酿出剧变。如无兄弟联手抗衡,太史这个古老的姓氏,便不会置于风临城主的位置上了。
“哥哥呀,咱们都多大岁数了,还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有什么用呢?现在,风临城的城主就只你。阳儿早逝,终究没等到看见的那一天。眼下只盼季儿平安回来。我记得他也还没看到过,是吗?只盼金乌神早些降临。”
太史老爷唔了一声,暗示:“不知尨儿呢?”一言一语总是那么直接地戳中二老爷心窝。
“呵呵,”二老爷不削一顾,答得铿锵有力,“那顽劣孽障,不可教也。兄长该以风临城大局为重,先把季儿救回来再说!如真到那时,天不助我,你也该传贤不传亲!”
太史老爷赶紧纠正说法:“我是问尨儿最近好不好。弟弟,你想多了。”二老爷觉得实在无需遮掩,并不理睬。太史见话不投机,赶紧拉拢:“今夜听你的分析,风临的确是内忧外患了。”暗示面对危机,太史兄弟两人自然明白要齐心协力。二老爷迅速向他保证:“兄长也不必过虑。风临百年根基,岂是他们说动摇就能动摇的?愚弟这样安排,不知兄长认为是否妥当:对御官先派人继续暗中盯着。毕竟君安尚未派出军队,暂时不会构成威胁。二王子多拿和使者大人究竟是不是一路,我也派人盯紧了,有什么消息及时来报。还有东海海盗,我们先将金子按数奉上,暗中查找季儿的位置,安全救出之后把海盗一网打尽。至于街头流言,我会安排更多兵力巡城,至于要如何处置异女,由兄长定夺。”
太史老爷连连称赞:“有你从旁相助,何愁风临不太平。”
如在平日,没有前面那些试探和铺垫的话语,二老爷会觉得颇受用,很得兄长信任,眼下他心灰意冷,全因为同冠了“太史”的名字,又是血脉至亲,于情于理都要互相扶持,不然一旦被敌人瞄准空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兄长说的哪里的话,你我一家血脉,手足至亲,风临有难,作弟弟的于情于理,哪有袖手旁观之理?兄长尽管放心,方才吩咐之事,臣弟必定一一办妥。”
太史老爷拉住他,感叹:“这么多年,肯一直站在我身边的,算来算去,也只有二弟你了。异人的事情、祥月的死,我知道一直是你心里的梗。为兄的不愿看到你我之间因此生嫌隙。你放心,等尘埃落定,玄宸的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停顿一下,补充,“也给祥月一个交代。”
二老爷心中想,十年没能给出交代,再等十年能等来么,就算等来了,交代的有几分真、几分假,会全盘托出么。还说给祥月交代,有什么可交代的,说白了,你还不是被那女人美貌冲昏了头脑,抛弃太史族娶嫡亲的惯例,还硬把祥月塞给我,好生出纯血统,填补他对祖上的愧疚?嘴上道:“做弟弟的怎会不顾大局,为了儿女情长与兄长阋于墙?况且我都这一把年纪了,尨儿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