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海浪从黧黑的海水深处涌出来,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侧卧着的大船。
冬月挂在天边,清冷的光辉洒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似乎只有风声,与浪声。
“呲!”
冰凉的海水涌入了仍旧在哮喘的锅炉,扬起一阵白雾,这艘巨大的轮船仿佛一只巨兽被掐断了喉咙,终于停止呼吸,咕噜咕噜地吐出身体中的空气。
旋翼机从‘诺亚’号起飞,炽烈的光柱见证着这只巨兽的葬礼,看着她缓缓沉入海底,已经没有办法来拯救这个巨大的人造物体了。
海水从两侧触目惊心的炮口涌了进去,那是‘诺亚’主炮的杰作——两发炮弹打在同一个地方,撕开了坚固的装甲,折断了轮轴,贯穿了她的身体,于是她失去了动力。
但是造成她沉没的原因是在船底,在人眼看不到的地方,海水在以十倍的速度涌入船舱,重力擎着她坠向海底,吞噬了任何想要占有她的念头。
“一切都结束了吗!”
康斯坦丁单手挂在旋翼机的机架上,他的目光随着光柱的移动而在寻找需要救援的求救者。
“他们自己炸沉了自己的母船,又怎么会期待来自敌人的援手!”
说话的人半边脸埋在黑暗中,横在膝盖上修长的妖异的长刀折射出其冷峻的面容。
居然是有着赫赫凶名的异端审判局执行部主任——斯奎因!
然而康斯坦丁并没有回应他的话,在旋翼机低速俯冲至这艘沉没的大船的上空,他松开了手臂,居然在没有借助任何缓冲工具的情况下,直接跳跃至甲板上,毫发无损。
斯维因紧随他落下。
“安全!”
执行部主任对着天空打了个手势,随后十四架更加巨大的运输机从高空降落,如同一群食腐的秃鹫,扑向新鲜的尸体。
士兵如同蚂蚁一样从旋翼机上机降到甲板上,这艘船恐怕在天亮之前就会完全沉入海底,他们需要在四个小时内抢救出一切有用的物资。
在世界都是海水的情况下,一切漂浮在海面上的东西都是宝藏。
“我们并没有确认这里是否还残余反抗的力量!”
“诺亚饥饿了太久,需要一顿大餐来填饱肚子!你都知道的,他们都有‘深海症候群’,对于海洋的恐惧使得这些决策者无时无刻不想着填饱自己的肚子,只有攥在手里的,才能获得一种安全感!在这种情况下,微小的代价是可以接受的!”
“对于异端审判局局长大人来说,‘代价’从来就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旋翼机起起落落,将物资接连不断地送往母船诺亚,海面上连绵响起了一阵一阵的枪声,混杂着女人的尖叫与孩子的哭声。
更多的小船靠近了这艘船,如同一群行军蚁,掠夺着他们需要的养分。
一场葬礼变成了饕餮的狂欢,一个生命的逝去给另一个生命注入养分。
这是诺亚的规则,也是新世界的规则,文明依靠这套规则延续,生命就此生生不息。
洪水过后的三百年,陆地沉睡在海平面之下,一切皆是汪洋。洪水不退,方舟成为人类最后的家园,承载着生命和文明延续的重任。
物资的极度匮乏使得和平永久地远离了这颗蓝色星球,掠夺与杀戮成为了主旋律,人类文明倒退回了丛林时代,方舟与方舟之间只有弱肉强食。
诺亚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那是一栋堡垒,一座岛屿,一个末日之城。
对于生活在诺亚的人而言,这个名字代表的是安全、强大与荣耀;对于生活在诺亚之外的人而言,这是凶残的侵略者、恐怖的海上恶霸和挥之不去的梦魇。
“诺亚会迎接沉没的那一天吗?”
“只要有我在,那一天就永远不会到来!”
海水已经淹没了脚踝,康斯坦丁的目光被墙上的壁画所吸引,这些都是珍贵的艺术品,而它的最后一位欣赏者,没有一丝想要拯救它们的念头。
旧世界的残影,握不住就让它沉到海底去吧。
斯维因坐在沙发上,仍旧把玩着那把长刀,在他的身边,仰面倒着一个尸体,他的头颅泡在水中,手中紧握的枪没有射出最后一颗子弹。
尸体上的切口光滑如镜,那是长刀‘正宗’的杰作,一击毙命,干净利落,没有痛苦。
这里是船长室,在整个方舟都在缓缓不可阻挡地滑向深渊的时候,来到这个在几个小时之内就会被海水灌满的空间之内,实在不是明智的举动。
但是谁会在乎呢?
生命的艺术的美在于时刻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上,于是每次睁眼都是华丽的演出。
“船长是一位女性呢!”
康斯坦丁捡起桌子上的一张照片,安静下来的眼睛像一位艺术家,温和的目光审视着照片上的女人,干净的就像秋天后纯粹的日光,“很年轻,很美!”
“但是,她去了哪呢!和她的——守护者?”
那是一种意味深长的警告,搭档多年,使得斯维因听出了他伙伴声音中传递的紧张与兴奋,实际上,康斯坦丁心中的兴奋压过了心中的慌乱。
照片上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酣睡的孩子,孩子似乎在做美梦,娘俩的嘴角都微微翘起,这是对美满生活的回馈,似乎他们不会为明天而忧虑——而在他们身后,照片的背景中,一头庞大的巨兽守护着他们,这是他们安全感的来源。
深海之群!!!
一种伴随着洪水而来的奇异猛兽,始终披着神秘的面纱,有着难以捉摸的行为举动,它们在人类眼中既恐惧又向往,既凶暴又温驯,既邪恶又圣洁,一切美与恶,高贵与堕落,理智与疯狂的矛盾结合体。
强大,神秘,邪恶……
它们的到来是很突然的事,突然到让人类还没有做好面对它们的准备,于是以基础物理学为基础的现代文明在一夜之间被腰斩。
但是,文明最终走出了那段惨淡的历史,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付出的代价就是近乎一百四十年的历史断层和整个文明全面的倒退……
人类与深海之群的战争绵延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