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边靠在一辆漆黑漆黑的小轿车,车体光滑,将温软的太阳光熠得遍地都是,车顶上覆满了小小的樱花瓣,又点了些绿叶。竟好像那车儿的华盖了。
只听“嘭”的一声,驾驶室的门打开,从中走出一看起来并不高大的男子,一身白西装,团团的脸儿,嵌着两只夜明珠似的眸子,透着一股干练和稳重劲儿,一张脸儿干干净净,唇红齿白的很是俊俏,短发梳成时兴的三七分,抹了清水定型,额前垂着些许碎发,看起来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可惜他已经二十了。”纪芜像是知道苏玉镜在想什么似的凑在她耳边悄悄讲道:“他就是康晋,康先生最小的儿子。”
“哪个康先生?”
“普天之下,能有几个康先生?”
“啊?他不是六十好几了?”苏玉镜惊道
“说来可笑。”纪芜怕她大声,一把捂住她的嘴,赶忙窃声八卦道:“那康先生提倡一夫一妻,自己却娶了六位夫人,他便是六姨太最小的儿子。”
“噗!”苏玉镜一个没憋住,低低的笑出了声:“还有这等事么。”
“怎的没有?”纪芜咬牙切齿地在他腰上捏了一把:“你给我小点声儿。”
晚了,当苏玉镜发出第一声惊叫的时候,康晋就已经注意到她了。
长了这么些年岁,这些话早就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可从一个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嘴里面突兀地冒出来,也确实没听过。
康晋不禁微微一笑,向那女孩子走去。
看见他正在向自己慢慢靠近,苏玉镜有些心虚地耸了耸肩,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红了脸儿,就呆在那儿,尴尬地看着康晋一步一步走来——气氛有点微妙。
待他与她站在一起的时候,却发现那康晋看起来是小小的,那身高却比自己还高上三分。
“请问您是?”他向她行礼,轻声问道。
就连声音都是稚嫩的感觉。
“在下苏玉镜。”在纪芜第N次拒绝她的眼神求助之后,苏玉镜硬着头皮妥协了。
“不才康晋。”
这声音带着笑意。
他朝她伸出了手。
大约是要握一握手的意思。
苏玉镜见其友善,并不是要为难她,便也满含着歉意伸出了手。
“幸会。”
“幸会。”
“好了好了你们俩在这里磨磨唧唧什么呢!”
某种奇怪的气氛被这样一句突兀地话给猛地打断了,那边的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比如现在叉着腰懒洋洋地看着他们的纪檀风。
“就来!”康晋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苏小姐,我们走吧”
“好。”苏玉镜对着他淡淡一笑。
“你快点儿。”
秦扬和林拂芷已经上车了,纪芜正在努力地将行李箱塞进汽车后备箱——而在纪檀风眼里,苏玉镜还在磨蹭。
他大步跑了过来,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你看他们都等急了。”
突然感觉到肩膀多了层禁锢的苏玉镜猜都猜的到是谁,顺手在他腰间狠狠捏了一把:“把手拿开。”
“我不。”
“你量我不敢跟你翻脸不是?”
恶狠狠地丢下这样一句话,苏玉镜径直向前面走去。
纪檀风愣在了原地。
“兄弟。”康晋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给了他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你啥时候这么怂了。”
“你可闭嘴吧”纪檀风斜睐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爽”康晋看了一眼苏玉镜的背影,又道:“咱不说了啊,上车上车,康同月还在家里等我们呢。”
纪檀风被动的上了车,却发现留给他的只有最外面的位置,旁边是秦扬。
于是两人中间隔了一条鲜明的楚河汉界。
苏玉镜感觉特别爽,挑衅似的向纪檀风笑笑,轻快地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飞奔的树儿和青砖白瓦的小楼
还有挎着小菜篮的年轻女子温柔地牵着蹦蹦跳跳的小男孩走在回家的路上。
还有一身西装挎着公文包的男子向前迈着大步。
还有穿着和服的老爷爷躺在家门前的躺椅上晒太阳。
还有孩子们在街边追逐打闹。
“原来,没有战火的国家,是这个样子。”
不知道是谁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令整个车厢蓦的都安静了。
没有人听到这句话——或许是他们不愿意听到。
众人如出一辙的沉默。
车里的气氛,慢慢地降至冰点。
“没事。”
有人回答了他。
汽车慢慢驶上了山路,向山上一座高高大大的红房子开去,那房子座落在山顶,远远看去就像一粒鲜红的宝石嵌在碧玉的山上。
待开得近了才发现那下面竟是一片极为宽阔的花园,花园内什么都有,既种了一片法兰西玫瑰,又搭着丝瓜架,甚至后面还有一小片草坪。
草坪上仿着法兰西式样修了一座吃午茶的小亭子,小亭中央有一方四角餐桌,也是法兰西的样式,铺着玫瑰纹蕾丝花边餐布,置了莹白的小瓷盘和金黄金黄的刀叉,走入那亭中,发现那屋顶都是欧罗巴的油画,被人叫做《最后的晚餐》那一幅。
“别介意,康同月那厮早年在法国留学,虽然现在定居日本了,可还是改不了那法国佬的脾性”康晋指着那些格格不入的建筑,笑言道。
“还是这么优雅。”纪芜抚着那精致无双的大理石亭柱,轻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您可别介。”康晋仿佛像听了一个大笑话般不住地笑着,向众人摆摆手道:“她能把我的天灵盖儿给拧下来,优雅,下辈子吧!”
此言一出,逗得众人是皆想发笑。
只是。
只是看到他身后那双与康晋一模一样的杏眸之时,便纷纷住了嘴,这次苏玉镜很能察言观色。
“那便是康先生最小的女儿,康晋的双胞胎姐姐,康同月。”纪芜一边看着两姐弟打架,一边悄声像苏玉镜解释道。
“康九小姐?同月?”
“正是。”
“康家都不兴从字辈的?”
“你看谁家最受宠的小儿子从了字辈的?”纪芜斜睐了苏玉镜一眼:“就比如叶赫府,你那小弟弟就没从。”
听她讲起靖潭,苏玉镜心中一恸,她恨过所有人,却从未对靖潭有过丝毫怨怼,毕竟他还那么小。
而且对她很好。
摇摇头将自己从回忆中扯出,她看向了那打架的两姐弟:“他们这是?”
“习惯就好。”纪芜拉了她便走:“我们去客厅等他们。”
纪檀风和纪芜竟像是这家的主人,驾轻就熟的摸进了客厅,又横七竖八地卧倒在宽大的沙发上,纪檀风还很体贴的为众人上了一壶茶。
“等着吧,马上就打完了。”秦扬呡了一口茶,淡淡的说。
苏玉镜是第一次来这儿,她本是个恪守礼节的好姑娘,只可惜这儿主人不像主人,客人也不是很像客人,于是。
于是她就随波逐流地瘫倒在沙发上。
谁管呢?毕竟习惯就好,对吧!
得意地和纪芜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开始欣赏起了这个很是豪华的客厅。
真的,说是富丽堂皇根本不为过,头上是光彩夺目的法式吊灯,长长的从天花板垂下,将光线投到此屋中的每一块壁上,脚下踩着大理石的地砖,触感冰凉,从脚底直冲大脑,身侧的壁上贴的是玫瑰纹的墙纸,沙发是柔软的水牛皮,就连面前的矮脚几案,都是一整块上好的紫檀木琢的。
“真是奢侈。”她不禁感叹道。
“习惯就好。”沙发上的三人异口同声——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难道我们在日本的这些时日都住这儿?”
“当然。”纪芜正翻着康同月的画册子,头也不抬的回答。
秦扬正从厨房里往外拿蛋糕,闻言笑答:“你看他们富得流油,不剥削点儿你心头过得去嘛。”
他们甚至熟得连这里的日常食物放哪儿都知道了,苏玉镜一脸冷漠。
“这都是康晋的习惯,这家伙和我们一同生活了五年”仿佛是感受的苏玉镜奇怪的眼神,秦扬笑着补充道。
他将蛋糕递给林拂芷。
林拂芷愣愣地接下,扯了扯嘴角以示谢意。
窗外的打斗声在他们安宁的休闲时光中慢慢平息了,从大门中走进两个蓬头垢面的人。
他们毫无形象的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其他人并没有诧异。
“打完啦?”纪檀风笑着问道。
康同月白了他一眼:“谁叫康晋说我。”
“你果真是要把我的天灵盖给拧下来,我没说错啊”那边也毫不示弱。
“你!”
“你什么你……”
“啧啧。”纪檀风将康晋拉到一旁,又顺手将要站起来的康同月摁了回去。
“不嫌丢脸呀,让人家看笑话”
“你还知道你们是‘人家’哈,看看把我家都搞成什么样子了,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康同月瞪圆了眼儿反问道。
“别别别,我们今日可真是带了人来。”秦扬笑着告饶:“这位是苏玉镜,纪檀风的……”他忽的迟疑了一下,随即对康同月眨了眨眼睛。
康同月了然,理了理因打架而蓬乱的短发,走上前去,亲切地拉住苏玉镜的手,笑得奸诈万分。
“玉镜妹子,你可是积了大德啊,收了纪檀风这个祸害……”
“你可闭嘴吧!”当事人的声音蓦的大了起来,硬生生将她给打断了。
康同月朝他翻了个白眼,瘪了瘪嘴,又转过头去:“这位是?”
她看向了林拂芷。
“在下林拂芷,揭阳人士。”她站起来,笑着与康同月握了握手。
康同月却没笑,像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凝重地看着她:“林文孝是你什么人?”
“家父。”
林拂芷脸色如常,连声调都没有变过。康同月却是像受了极大震撼似的,愣愣地看着她。
“你是林大人的遗孤?”她显然是已经知道四方岭的事情了。
“算是吧。”
“算是?”
“他没死。”林拂芷笑着吐出这样一句话。
她终是想通了。
说不痛是假的,他没死确是真的。
“我不算遗孤”她从来都是明白自己父亲的,她不过就是伤心一会儿罢了。
这条路需要人继续走下去。父亲不能做到的,她会替父亲做到,父亲不能看到的,她会替父亲看到。
这是一个新生的林拂芷。
她笑着看着客厅的所有人。
“是我错了。”康同月也笑:“你不是遗孤。”
“这便是了。”林拂芷扯了她坐下,从案上端了一盘蛋糕放在她手上:“快吃,这可是我们纪二少爷亲手烤的。”
“纪檀风烤的?那可得多吃点。”康同月笑道。
大家也都笑了:“你也不怕被毒死。”
客厅中充满了愉快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