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客正是努瓦蒂埃先生。
“我要告诉你一条消息。”
“爸爸,您要对我说的,恐怕我已经知道了。”
“哦!你知道皇帝陛下登陆了吗?”
“小声点儿,爸爸,求求您了,首先是为了您,其次也为了我。不错,我早就知道这条消息,知道得甚至比您还早,这不,三天来,我从马赛日夜兼程赶到巴黎,途中心急火燎,恨不能把我的想法往前抛出八百公里。”
“三天啦!你疯啦?三天前,皇帝还没有登陆呢。”
“反正我知道这个计划。我是通过一封从厄尔巴岛写给您的信知道的。”
“写给我的?”
“是写给您的,让我从信差的皮包里给搜出来了。如果这封信落到别人手中,爸爸,此刻也许您已经被枪毙啦。”
维尔福的父亲哈哈大笑。
“算了,算了,”他说道,“帝国雷厉风行的办事方法,看来也让复辟王朝学到了……枪毙!亲爱的,你也太操之过急啦!那封信呢,放在哪儿啦?”
“让我烧毁了,唯恐遗留片纸只字:要知道,那封信就是您的判决书!”
“也能毁掉你的前程,”努瓦蒂埃冷淡地回敬一句,“是啊,我明白这一点,但有你保护,我什么也不怕。”
“岂止保护,先生,我还救了您。”
“哦,见鬼!事情来得严重了,你说明白点儿。”
“先生,那得扯回话题,再来谈谈圣雅克街的俱乐部。”
“看来这家俱乐部真让警察先生们头痛。他们何不认真找一找,准能找到!”
“他们还没有找到,但已经有了线索。就是凯斯奈尔将军失踪的那天早晨,到将军家里去的那个人的相貌。棕褐色的皮肤,头发、须髯和眼睛全是黑色的,穿一件蓝色礼服,纽扣上别一枚骑士荣誉团玫瑰花形勋章,戴一顶宽檐帽子,拿一根藤手杖。”
“哦!警察了解这些情况?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那人抓起来呢?”
“因为昨天或前天,跟踪到公鸡鹭街拐角,他忽然不见了。不过,警察随时都可能抓到他。”
“是啊,”努瓦蒂埃说着,若无其事地扫视周围,“是啊,假如这个人没得到警告的话,然而他得到警告了,”他微笑着又补充一句,“他就要改变相貌和装束了。”
说罢,他站起身,脱下礼服,取下领带,走到他儿子物品齐全的梳妆台前,脸打上肥皂,拿起剃刀,用一只沉稳的手刮掉可能坏事的须髯,销毁警察掌握的宝贵资料。
维尔福注视着父亲,惊恐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钦佩。
努瓦蒂埃刮掉须髯,再拢一下头,换了个发型;他不再打自己的黑色领带,而是从敞着的箱子上面拿起一条花领带扎上,也不再穿自己的蓝色礼服,而是换上维尔福的大领口的栗色礼服,又对着镜子试一试儿子的卷檐礼帽,似乎对自己的打扮满意了,这才操起一根细竹手杖,呼呼抡了两圈,把自己的藤手杖仍丢在壁炉的角落;这根细竹杖本是文雅的代理检察官出门用的,好显得步履轻快,举止潇洒,这也是他的一个主要特点。
“怎么样,”努瓦蒂埃对儿子说道,“你认为现在,警察还能认出我来吗?”
“不能了,”维尔福结结巴巴地答道,“至少,我希望认不出来了。”
“你还去见国王吗?”
“有可能。”
“你就这样对他说:‘陛下,您在巴黎称为科西嘉魔怪的那个人,在讷韦尔还呼作窃国大盗,而在里昂就已经成为波拿巴,在格勒诺布尔就被尊为皇帝了。他正向前挺进,他的士兵就像飞速滚动的雪球,越滚越大。陛下,您赶快走吧,将法国让给它的真正主人,让给不是收买、而是征服它的人。走吧,陛下,并不是因为您留下来有什么危险,您的对手相当强大,自然会饶过您,然而您是圣路易的子孙,如果受此再造之恩,要感激赢得阿科拉、马伦戈和奥斯特利茨各战役的那个人,那就无地自容了。’你就对他讲这些,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对他讲;这趟旅行,你要讳莫如深;赶快乘车回去,乘夜进入马赛,从后门溜回家,关在屋里老老实实,安安分分,不要抛头露面,尤其不要惹事生非;告诉你说,这一回,我敢发誓,我们定然认清敌友,给敌人以狠狠的打击。走吧,我的儿子,把这当成父命,也可以看做朋友的忠告,诚能遵从,我们就会保留你的原职。这样,”努瓦蒂埃又笑着补充道,“假如在政治天平上你升我降,你就会有办法第二次救我的命。再见,亲爱的杰拉尔,下次旅行,务必到为父的家中下榻。”
在这场极为艰难的谈话过程中,努瓦蒂埃始终谈笑自若,他讲完这番话,就扬长而去了。
维尔福面如土色,心慌意乱,他跑到窗口,把窗帘撩开一条缝,望见他父亲从容不迫、若无其事地从两三个面目狰狞的人之间走过去;那几个人埋伏在墙脚石和街口,大概就是要抓那个大黑胡子、身穿蓝礼服、头戴宽檐帽的人。
维尔福敛声屏息,伫立在窗口,直到他父亲拐进布西街不见了。这时,他才扑向父亲丢下的衣物,将黑领带和蓝礼服压到他的箱底,将帽子揉作一团,塞进大衣柜的下面,又将藤手杖折为三段,扔进炉火中,然后戴上一顶旅行帽,叫来跟班,一眼就制止仆人想问的许多话,同饭店结了账,跳上备好待发的马车;赶到里昂时听说波拿巴已进入格勒诺布尔城,沿途唯见天下大乱的景象,到达马赛,他还因野心有望、初次显扬而心中激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