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回忆故乡
最近，妻子接到她的女朋友杜韵超来信，信中竭力赞扬陕西文化淀积的深厚。
杜女士说，她当年从东北到陕西，有一件事情，使她永远难以忘怀。那年，她到渭南下乡，碰见一位农村妇女，看见一条蛇在田野里一歪一扭地跑动。那妇女一边吐口水一边说：“呸，呸，呸！‘觳觫’得很！”杜老师听了，大为吃惊！她说：“‘觳觫’二字，是我在《庄子·梁惠王上》中刚刚给学生讲过，还不大清楚到底在怎样的情况下使用，怎么一个农村妇女，竟然用得这样准确？”她接着感叹道：“陕西关中的文化淀积真深厚啊！连农村妇女，说话也挺文雅呢！难道这里的农村妇女，也读过《庄子》？”
上个世纪50年代，杜韵超从东北师大毕业来到陕西教书，一直在陕西的省重点中学（西安中学）教语文，是受学生尊敬爱戴的老师。我是渭南人，自小就知道“觳觫”的意思是人看见了蛇、蝎子、蝙蝠等动物，而显出厌恶、恶心、恐惧、颤抖的样子。那时，我只知道它是渭南地方方言，并不知道它是古典文言。
杜老师信里说的情况，在陕西到处可以看到。这里人的文化素养的深厚和独特，就是不同一般。
以上说的是西安东部的情况。
记得有一年，我去过西安西部的户县，那里更能显示出群众文化底蕴的丰厚。
户县的每一项群众文化活动，都有着悠久的历史和富有地方特色的故事传说。锣鼓表演艺术在户县源远流长。户县的宫廷仪仗锣鼓，源于纪信的传说。纪信是刘邦手下的大将。项羽和刘邦在河南荥阳作战时，项羽把刘邦困在荥阳。纪信的模样最像刘邦。他自告奋勇去项羽处代替刘邦投降。等项羽发现纪信不是刘邦时，大呼上当，把纪信杀了。此时刘邦已从荥阳西门逃出。户县人传说，刘邦在长安建立西汉政权之后，把纪信封在离长安最近的户县当了城隍神。此后，户县人民每年抬着城隍神像，打着宫廷锣鼓，队列有杏黄旗、万民伞，文武百官护卫，全是皇家气派，全国其他地方祭祀的城隍是护城神，惟户县祭祀的城隍是纪信。宝贵的锣鼓表演形式随着美丽的传说流传至今。
户县在1993年成立了锣鼓社火协会，当时入会的有17000多人。当安塞腰鼓、威风锣鼓在全国打出声望以后，户县人的心骚动起来，决心继“画乡”之后，再把户县建成“鼓乡”。在周秦汉唐时代，户县是京畿重地，农村蕴藏着丰富的传统文化宝藏。改革开放使户县富裕起来，经济建设出现了新的发展局面。丰收后的户县人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深挖传统文化艺术节目，开展自娱自乐活动。春节期间，全县开展群众秦腔演唱赛、民间鼓舞赛和万家灯火庆新春灯展，把群众的热情激发了起来，到处出现了人人唱秦腔、家家挂花灯、村村敲锣鼓的红火热闹、健康向上、愉悦群众身心的欢腾场面。
1994年春节，我到着名的“农民画之乡”户县采访，深深感受到陕西历史文化的独特和深厚。
那年正月初七，我一进入户县县城，绚丽多姿的彩旗花灯和喧天的锣鼓迎面扑来。只见手举着“草堂镇社火队”大旗的一支队伍，正在大街上表演玄妙奇绝的芯子社火，观看的群众人山人海。
远远望去，在人群上空离地面7米高的地方，游荡着一朵纸做的莲花，花朵上坐着庄重的菩萨，花朵下横空斜站着孙悟空。这个“悟空戏菩萨”的节目，刚从眼前游过，从远处又游来一树色彩艳丽的红桃花。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足踩只有手指粗的桃树嫩枝，羞涩地依在繁茂的花朵群中，表现出“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意境。
我远看还以为那树上的人物是木偶，可走近一看，人物面带笑容，眼睛灵活，手还在表演！真玄妙啊！那细如手指的树枝上，怎么能站住真的人？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那次，我来到玉禅乡索加庄，这儿是传统戏“刘海戏金蟾”的故乡。当地传说，刘海是个贫苦农民，家中有一老母，靠上终南山砍柴为生。一次上山砍柴，在桥边遇到一只金蟾。金蟾是妖魔和邪恶势力的化身。它拦住去路刁难刘海。但这金蟾只要吃进一颗珠子，就可吐出金钱来。刘海在山上砍柴时，得到了珠子，回来喂给金蟾，金蟾从此开始吐钱。刘海把钱分给比他更穷的群众。玉禅乡至今还有刘海庙和进山打柴的那座桥。
刘海的家乡如今富裕了。玉禅乡索加庄全村的道路街巷全用水泥筑成，家家户户新砖房，大家富裕以后，都想热闹热闹，从1992年起自发成立了民乐社，每年自发地组织游玩。村里锣鼓一响，打麻将的没有了，晚上白天都玩民乐社的事，村里风气正了。
索加庄过去敲的锣鼓是什样锦，鼓点陈旧，人人会敲，感到味儿淡了。随着迅速致富，群众迫切要求开拓新的艺术形式。他们从县剧团请来擅长民间鼓乐的专家和本村的社火尖子一起，编舞取乐，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吸取现代舞步的长处，创作出一种目前全国还没有的新鼓乐——铃鼓舞。
这个新的艺术形式，把铃和鼓相匹配，把锣鼓和舞蹈融为一体。演员的袖口、身上、腿上，都缀满银玲，随着舞步，悦耳的铃声传来。鼓乐声中，演员跳着传统的舞姿，扭着迪斯科的步伐，新颖别致，异常活跃，使人耳目一新。索加庄的农民艺术家们，决心跳出西北风的韵味，打出西北男子汉的气魄！
说要推陈出新，我们在户县甘河乡宋家村看到的“户县船鼓舞”更加诱人。优美的舞姿和动听的鼓乐，把我们吸引到诗情画意中去了。表演广场上，几十位男女船工，各弄风骚。一会儿风平浪静，船缓缓航行，能听到欢快的潺潺流水声；一会儿舞步奔腾跳跃，随着狂风大作，雷鸣电闪，惊涛骇浪，船工在紧张拼搏；刚过激流，冲过险滩以后，又是一种欢腾起舞的场面，表现了劳动中的欢快激越情绪，体现出关中农民冲破传统观念，在改革开放大潮中乘风破浪，勇往直前的主题。这个节目是陕西省着名的打击乐专家安志顺、舞蹈专家李开方和户县农民艺术家联手创作的。节目以西北高原传统的民间舞蹈和音乐素材为基调，以浪漫写意手法，勾勒出船工们大无畏的气概。表演吸收了当地鼓舞、秧歌、夹板、板凳、龙等舞步，服饰设计吸收了户县农民画、剪纸、补贴等手法，打击乐汇成波声、水声、浪声，使户县传统鼓乐增添了新彩，曾在国际民间舞蹈邀请赛中获得金玫瑰大奖。这是专业艺术家和民间艺术家相结合结下的硕果。
户县春节活动的另一个特点是花灯出自农民画家之手，不但样式新颖，艺术性高，还结合各自的工作实际，赋予花灯新的内容。在秦川玻璃制品厂展区，我们看到一盏全由玻璃产品制成的古式花灯。这盏灯有六个面，每面都写一句成语。六句成语是：“万马奔腾，事业兴旺，成绩显着；身先士卒，体察民情，好汉无穷”。这盏灯为什么是六个面呢？因为它代表六车间职工对厂长万事成的感激之情。六句话的第一个字，构成了“万事成，身体好”的意思。在前一阶段，万事成身体有病，职工们热爱他，做花灯时把自己的心意融了进去，祝厂长尽快恢复健康，带领大家前进。
户县是大西北秦腔和眉户剧的发源地。眉户这个剧种，就是从眉县和户县的县名而来。户县是有名的“戏窝子”。这里出的戏剧人才，活跃在西北各地。陕西省获得第一个全国群众文化活动先进县称号的就是户县。每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前后，是群众文艺活动的高潮。现在户县人民，正在准备迎接这个高潮的到来。（刊登于《亚洲之声》2004年1月2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