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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论目前好坏,一切都将改变

苏蔚喝一口演讲台上的矿泉水,讲起网上留言:

他30岁,出生于一个贫困村庄。硕士毕业后,娶了位教授的女儿。婚后由于文化教养和生活习惯差异很大,两人常闹矛盾。

一次出差时,他认识了一个跟他经历相似的女大学生,她也曾穷得连饭都吃不饱。两人由相怜到相爱,男士跟妻子提出离婚。但他去找那女友时,她却留下一封信走了。她无法承受心理压力,不愿做破坏别人婚姻的第三者,希望他原谅,不要再找她。

生活充满变迁,每个人的婚姻都要经历一个个考验。日常琐事的摩擦会导致感情危机,从而把目光投向第三者。

第三者在不同的文化、阶层都有,由于位置特殊,心态、境况容易变,别以为不足和不便是暂时的,一旦名正言顺就万事大吉了。上例中的女孩做出了明智的选择。而另外有一个女孩由第三者升为太太,得到了名分,却失去了幸福。

这位女孩跟公司老板发生婚外恋,逼老板跟共同创业的发妻分手。但老板再婚后并不如意,公司生意连连受挫,两人天天吵架,互骂对方不是好人。一个骂破坏他原先的家庭,一个骂对方搞婚外恋,活该报应!最后公司倒闭,老板成了普通职员。

短短几年,女孩从小三到正房,从职业女性到家庭主妇,从平民到阔太,又转为平民了。

人生变化莫测,不顾一切地摧毁一个契约,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婚姻关系,就像先推倒一座楼房,让住在里面的人搬迁,切断水电,清除旧物,然后重打地基,再建新楼。麻烦多,难度大。

即便新楼拔地而起,也会面临意想不到的新问题。好与坏、新与旧是相对的,不会一成不变。

对于不同阶层之间的婚姻,由于生活方式以及观念的不同,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来适应。如果某一方一次次得不到满足,容易产生怨恨,心有怨恨便会有意或无意地回应,其结果是感情受创。当感情极度受创,重新修复难度大,有时则不可能。感情直接关系到婚姻的存亡。那么男人跟女人比起来,谁更需要情感的支持呢?

美国欧克兰大学社会学教授塔莉·奥布齐调查了373对结婚25年以上的夫妻,认为男人比女人更需要婚姻中的情感支持。如果丈夫得不到妻子在情感上的关心,离婚率会增高一倍;而同样的婚姻中,妻子在情感上的要求则没有丈夫强烈。这可能因为女人的情感会在其他方面,比如家庭或朋友那里得到满足,而男人在情感上更加主要地依赖配偶。人的情感世界是脆弱的。男人一贯被认为坚强,他脆弱的一面只对知己敞开,妻子是丈夫内心情感的慰藉。

对女人来说,维护婚姻的重要一点,是尊敬丈夫,理解、关心他。如果丈夫在情感上得不到妻子的支持,就容易受挫败感和愤怒的情绪干扰,做出在正常情况下做不出来的事情。一旦做出的事让妻子难以接受,婚姻就受到威胁。总之,对丈夫不闻不问,就等于放弃他了。

当然,并不是说可以对妻子漠不关心。2012年英国通奸调查表明,女性发生婚外情主要为情感依托、寻求浪漫和增强自信,而且比男性更容易爱上情人。男性发生婚外情主因则是性冲动、厌倦婚姻或满足自尊心。

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一对非常相爱的男女,职业、性格、家庭等也般配,由于某种原因,这位女士要跟另一位条件相当的男士踏上旅途,当年轻的孤男寡女日夜相处的时候……

苏蔚伸手抓起那瓶矿泉水,她需要理清自己的思绪……

第二天,天气晴朗。从维也纳开车出来,乔英哲轻易找到了去布拉格的高速公路。他得意洋洋:“你看,我这次没像在萨尔茨堡那样犯傻吧。”苏蔚说,“布拉格的英语、德语、捷克语名字都差不多,想弄错还不容易呢。”

不一会儿,捷克边境到了。持中国护照过境简单,边境官在护照上盖个章,记录入境时间,就等于发签证了。如果持西方国家护照,必须事先申请签证。当时的捷克斯洛伐克是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国家之间属于同一个“大家庭”,“同志加兄弟”。既然是同一个家庭,那么回家的感觉总是好的。但重上公路不久,美好的感觉再也找不着了。

通往布拉格的公路有很长一段高低不平,“嘣嘣”的噪音就像耳边在敲鼓。捷克的公路和奥地利、西德比起来乃天壤之别。噪声混进车里播放的《鸵鸟》钢琴曲,像是嚼着香喷喷的米饭,却跟沙子一起咽下去。

道远路颠,乔英哲被颠得心烦意乱,刚想抱怨这糟糕的公路,瞥见苏蔚睡着了。他关小音乐,伸手拽一件毛衣给她盖上。昨晚可能她又没睡好。这个李铭钧,唉。

前方出现加油站,乔英哲停车加油。加油站里走出一位年轻人,见到黄皮肤的外国人就问是否要换捷克克朗。按黑市价格,比官方价多二十倍。乔英哲同意,随即用少量马克换到“大笔”克朗,心里高兴,不觉得是生平第一笔非法买卖。再看年轻人,早没影了。他望望加油站价目牌,算着价钱便宜,但不知怎么办。各种汽油名称都是捷克语,存心捉弄人,刚弄清德语各种汽油名称,在奥地利得心应手,到捷克又没辙了。问一位老年人,那人不懂英语,但懂些德语,讲解带手势,油加好了。

乔英哲回到车上,苏蔚问道:“问题都解决了?”

“解决了。英语、德语一块儿说,哪句听懂算哪句。欧洲真麻烦,下次谁把我惹急了,我就讲汉语,爱懂不懂。”

“只要在捷克没问题,靠你的三国语言,跑遍东欧都能应付。”苏蔚道。

“嘿,叫你这一说,我轻飘飘的,手一哆嗦转了方向,下站可就是波兰了。”

一路颠簸中到了布拉格,车子直驱温塞拉斯广场。温塞拉斯广场号称布拉格的香舍丽榭大街,乔英哲被眼前壮观的古建筑群吸引:罗马式圆形建筑、哥特式大教堂、布满雕塑的古迹……那位捷克姑娘并没有夸张,这是一座罕见的历史名城,文化气息浓郁,不愧是欧洲九座文化都市之一。

在广场附近停了车,乔英哲稀奇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布拉格的街上几乎清一色是捷克自产斯格达小轿车,看上去简陋,比他的法国塔博特车小四分之一,乔英哲顿时得意。苏蔚好奇地问:“你这么高兴?”

乔英哲没回答,问:“你瞧别人的车,跟我的比怎么样?”没等苏蔚回答,乔英哲又说:“在美国,我的车一看就是穷人开的;在西德我的车属中下,到了捷克……”乔英哲说着,把手里的车钥匙高高抛在空中,又伸手接住,道:“我的车属贵族车,我成大款了。”

苏蔚笑了,眼前的乔英哲带些孩子气。可能男人都这样。

两人沿着温塞拉斯来到老城广场,从广场旁边的小巷走过伏尔塔瓦河上的查理桥。通往久负盛名的布拉格大教堂是一段长长的山坡路,两人走得气喘吁吁,边走边问,没打听几家,便找到姓班尼克的店铺,一家卖纪念品的小店。

店主人是位老奶奶,她说罕娜是她的孙女,现在到酒店帮忙去了。两人按照老奶奶给的地址,找到位于伏尔塔瓦河边的一家中小型酒店。一进门就见罕娜身穿工作人员的制服在前台忙着。苏蔚走上前,罕娜抬头见到她,吃了一惊:“你到布拉格啦?铭钧没跟你一起来吗?”罕娜在卡斯弗的时候见过乔英哲,也跟他握手寒暄。

苏蔚说明来意,罕娜请他们先到会客室休息,她把手头的事交代一下就过来。不一会儿,罕娜来了,在苏蔚对面坐下,细细说起。

“李铭钧不在布拉格。三天前,跟他同时离开酒店,只是搭他的车去火车站,到车站就分手了。他说有事要先离开维也纳。原以为他跟那开车的男人一起回卡斯弗了。”

“那男人叫什么?”

“铭钧没给我介绍。他跟我说,他有便车可以送我去火车站。我本打算叫出租。”

“那男人长什么样?”

“我坐在后排,只见到侧面。从后视镜看到他的眉毛又浓又黑。那人没跟我打招呼。我当时觉得奇怪,铭钧是个讲礼节的人,要是平常,会给我介绍开车的是谁。他没有,我没在意,因为铭钧说他有急事要处理,我想他可能心情不好。我问,是不是能帮上忙。他说也许以后,他要了我的地址。我把酒店地址给他了。因为我夏天在酒店帮忙,暂时住在隔壁。等旺季过了才去找工作。”

苏蔚立即说:“如果他跟你联系,不管什么时候,一定告诉我。待会儿给你我的地址。后来呢?”

“后来我下了车,铭钧帮我提下行李,跟我再见。那个男人没下车。我猜他是中国人,因为他们在一起说中文,对,我猜测是中文。”

“你能不能再详细讲讲,铭钧还跟你说了些什么。还有那个男人的情况?”

铭钧那天神情沮丧,说话不多。我没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以为也许你有什么急事,他要赶去海德堡。至于那个男人,他神情似乎很平常,穿一件咖啡色衬衫,黑色头发,头发有些长,显得乱蓬蓬。他开的黑车好像是德国大众车。

罕娜把她知道的都讲了。天色已晚,苏蔚打算在店里住下,罕娜主动提出她请客。苏蔚婉言谢绝,说反正已经换了许多克朗,捷克钱带回去也没用,就要两个单间吧。

罕娜说,今天房间全订满了,重新安排一下的话,最多能找出一个带套间的,有两间卧室。苏蔚跟乔英哲商量,觉得也行。于是罕娜起身去安排住宿。

乔英哲站起身,打算回广场把车子开过来,行李都在车上。

一切都办停当后,他走进这家叫“舒尔信”的酒店。前台工作人员已经换人,可能罕娜下班了。

找到二楼的房间,见房门半开,透着些亮光。乔英哲推门进去,首先看到自己的行李放在桌旁。左边卫生间的门关着,里面有流水声,可能苏蔚在洗东西。他抬眼打量屋子,房间不大,很干净,像由一间大房间隔开的两间房,里间很小,仅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苏蔚的行李箱放在单人床边。外间大一些,双人床和两个床头柜把房间占满,一张窄窄的桌子和两把椅子靠窗摆着,从窗子能看见宽阔的伏尔塔瓦河。

正打量着,洗手间的门开了,苏蔚走出来,问:“车子停好了?”

“停好了。就在街拐角。”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苏蔚又问。

“我不累。刚才在楼下喝水聊天,已经歇过劲儿了。”乔英哲说完,转身把桌边的行李箱放倒,准备打开箱子。

苏蔚在桌边坐下,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如果你不需要休息的话,我们现在趁天亮先出门,到街上找个画像的给你画张像。”

乔英哲正在箱里翻找东西,他停下手,回转身问:“画像干什么?”

“我想,既然奥地利的门卫见到陌生男人的侧面,说跟你接近,就以你为基准,叫罕娜也去,根据她的印象,再对画像做些修改。我明天拿着画像回维也纳,找那门卫,看看他会不会再做修改……”

乔英哲站起身走过来:“苏蔚,你是不是糊涂了。有拿一张侧面像找人的吗?这些人没一个正面打量这中国人。罕娜说眉毛又浓又黑,门卫说亚洲人都长得差不多。这不全是废话吗?!亚洲人跟欧洲人比起来,当然都长得像了,老外在我们眼里也差别不大。凭这些能画出什么?”

苏蔚说话带些神经质:“那你说怎么办?!我的线索全断了。本来以为罕娜会有消息,至少知道他去哪儿了。可如今,他失踪了。也许我该报警。”

乔英哲没想到苏蔚一下子像变了个人,变得没有理性。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沉静一会儿,他在苏蔚身边坐下,慢慢劝说。

“苏蔚,在你刚收到信的时候,说要去维也纳找李铭钧,我心里十分佩服。你有主见,遇事不慌。从你对他的情意,也让我十分感动。所以愿意帮你,跟你一起跑了这么远。可你的这份痴情也要有个头儿。从西德到奥地利,从奥地利到捷克,你能做的都做了。如今又要回维也纳,你想还会有收获吗?你还要报警,且不说警方不会立案,因为李铭钧给导师的信说得清清楚楚,他因为私事要请假或者说休学。警方会介入别人的隐私吗?”

“退一步说,就算警方帮着寻找,他们可能首先跟李铭钧父母联系,而他已经跟你说,千万不要让他的父母知道他遇到麻烦。否则等于他亲手杀了父母。苏蔚,你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既帮不上李铭钧,恐怕短时间内也找不到他。你唯一的出路就是等。他不是说需要一年吗?就先等一年,不就是要晚一年结婚吗?你们已经等了几年,再晚一年又有什么关系?”

“从他给你的信上,能看出他很舍不得你。跟你一路走来,我也知道为什么。李铭钧很聪明,是个明白人,这个你我都相信。他遇到麻烦,如果警方能解决,他一定报警。他没这么做就是因为警方帮不了他。似乎他觉得罕娜以后能帮他,那就跟罕娜保持联系,她即便不告诉你李铭钧的消息,至少会告诉他,你焦急地到处找他,他能知道这些也好。”

“最初读李铭钧信的时候,我曾疑问他说的是否可信。现在看来,他说的是真的。他因为这个男人带来的消息弄钱去了。他的离去是不得已,希望你等着他,但又怀疑自己能否在短时间内处理好一个难题,他不知需要多长时间,所以把写下的字又画掉了。但有一点你要相信,他希望你好好活着。如果因为他,你大病一场,从此一蹶不振,甚至想不开、寻短见,那他将一辈子不得安心。他最希望的,就是你好好活,过得好,等着他。”

“苏蔚,你也是个聪明人,又学心理学。你应当比我更明白,世界上没有任何男人值得你为了他而失去自我,无论他多么出色。你应当等待李铭钧,他是个好人。但等待不是不活了,不是变成一个祥林嫂。祥林嫂没文化,你是一个心理学准博士,这么年轻,还没结婚,难道一下子三级跳变成失去丈夫、儿子的祥林嫂了?”

“你才是祥林嫂呢!”苏蔚脱口而出,脸色阴转晴。

“我当祥林嫂,想当也当不上,当祥林倒有可能。”

“你让我变成祥林嫂,你当祥林。铭钧回来,非揍扁你。”

“是吗?我等着他。”

苏蔚有精神拌嘴,乔英哲连忙不失时机,建议到一楼餐厅吃饭,他已经饿得发慌。罕娜刚才说了,他们店里最有特色的是匈牙利烧牛肉。

苏蔚同意。两人来到一楼餐厅。

餐厅的菜谱仅有捷克文和德文,大概游客以德国人居多。乔英哲装模作样地翻着菜谱,对苏蔚说:“你点菜吧,这里可能除了罕娜,没人会讲英语。”正说着,一小筐刚出炉的面包端上来了。苏蔚点了两杯啤酒、一人一份匈牙利烧牛肉、土豆泥、色拉,统统加起来才相当于三马克。

乔英哲胃口大开,说从未吃过这么便宜的西餐。尝一口捷克啤酒,清凉新鲜,别有风味,他第一次喝捷克啤酒,以前只知道德国啤酒有名,没想到捷克啤酒也首屈一指。饭菜端上来,啤酒加牛肉,他吃得过瘾,最后把盛着牛肉的面包“碗”也吃干净了。他擦擦嘴巴说:“捷克太好了!布拉格太棒了!可惜卡斯弗离这儿远,要是近,我每周都来。说起再来,苏蔚,你看今天是星期四,我们如果明天回去,到家是星期五晚上。周末在家也没事,我下周一才上班。如果你不是回去有急事的话,我们能不能……”

苏蔚望着对面那双期待的眼睛。从什么时候开始,乔英哲变得很亲近,亲近到仅有一臂之遥。如果她的铭钧或者他的夏宜出现,这段距离将立即无限延长。但是,如果他们不出现……天啊,我一心一意要嫁给铭钧,刚才还焦虑不堪地要赶回奥地利,为什么望着这双眼睛,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想法?如果此刻回到卡斯弗,意味着要立即跟他分手,独自回海德堡。这三天跟他在一起,有他的陪伴和关心,即便在最绝望的时候,总有一丝温暖烘托着心灵……

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有时不一致,因此不要相信所听到的一切。

苏蔚喝一口啤酒,道:“我还是先坐火车回去吧。你一个人逛布拉格,行吗?”

乔英哲放下手中的酒杯,脸上飘过掩饰不住的失望。苏蔚明白,她的感觉和他的一样。苏蔚证实了她的试探。

“也行,”乔英哲回答,“不过,我这趟出来,一张照片都没拍,吃完饭,我们一起回查理桥,你帮我拍几张照片好吗?”

苏蔚说得也干脆:“好,那我们赶快,趁天黑以前。”她说着把啤酒一口气喝光,心想,他还不吃我这一套。

两人回房间拿了相机,沿着伏尔塔瓦河朝查理桥走。

乔英哲告诉苏蔚,他刚才去开车的时候,在街上买了本布拉格旅游书,随手翻了几页就打算多住两天。布拉格太让人振奋了,单说温塞拉斯广场就有很多故事。

苏蔚说,那就拐弯从广场上走过去吧,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一路聊着温塞拉斯,不知不觉查理桥到了。

这座始建于1357年的古桥,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桥梁之一,布拉格的象征。哥特式建桥艺术、两侧石栏杆上女神、武士雕塑,形成独特的建筑风格。

乔英哲选了一位武士作为背景,手扶石栏杆说,他小时候就想当兵,后来看了本早年的连环画,觉得武士很英武,又想当一名武士。苏蔚从镜头里望着武士雕像和微笑的乔英哲,一下想起李铭钧曾带她到拜登博格吃过一次“骑士午餐”。李铭钧曾说,他愿当一名骑士,永远守护着她。苏蔚不再想了,迅速按动快门。

乔英哲走近,接过相机说:“你站过去,我也为你拍一张。”苏蔚推辞:“我在这儿照过。”乔英哲不理会,挥手叫她快站过去,再拍一张怕什么,以前照得跟现在不一样。他从相机镜头里端详片刻,随即按动快门。

乔英哲刚要收起相机,听到一声:“是中国人。”回头一看,一对约50多岁的夫妇带着两个10岁左右的孩子站在身后。

“你们从哪里来?”操着台湾国语的太太问道。

“西德。你们呢?”乔英哲说。

“美国,威斯康星。”同样操着台湾国语的先生答道。

太太说:“刚才见你们走上桥头,我就对孩子说,昨晚给你们讲故事,有个词叫金童玉女,你们不懂什么意思,现在看到了,这个大哥哥和这个大姐姐站在一起,就叫金童玉女。”

先生伸出手,要过乔英哲的相机,说:“出门拍合影真不方便,来,我给你们拍一张。”

乔英哲稍有迟疑,转身朝苏蔚走去。苏蔚面带为难,刚要对乔英哲说什么,乔英哲先开口,悄声道:“都是中国人,不在一起照相别人会以为我们有不正当关系。我们有不正当吗?怕什么。”说完,他跟苏蔚站到一起。

那位先生对着相机镜头看一眼,见两人离得稍远,照片会不好看。于是两手做个朝一起推的姿势,乔英哲朝苏蔚挪近半步。照片拍好了。先生接着请乔英哲给他们拍全家合影,而后一家人跟乔英哲聊起来。得知他刚从波士顿到西德,便问是不是从麻省理工毕业,得到肯定回答。太太马上转身对两个孩子说,“你们要好好念书,看这个大哥哥多有出息,念麻省理工耶。”

跟“台湾一家人”告别后,苏蔚对乔英哲说:“照片洗出来要连同底片都交给我,你什么也不要留。夏宜见到会不高兴。”

“好,都给你。”乔英哲满不在乎。他把镜头对准河上穿梭的渡船,拍了张风景照。刚才大家兴致勃勃地聊天,乔英哲感到轻松愉快,似乎也跟这家台湾人一样,是来观光的游客。他意犹未尽,想开句玩笑,刚要张口,却停住了,见苏蔚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幅武士雕像。

武士雕像让苏蔚想起拜登博格里身披盔甲的骑士。按照字典上的定义,骑士是保护主人或者妇人的武士,两者区别在于一个特定,一个泛指。就像丈夫和男人的区别。如果说拜登博格是骑士的象征,那么眼前的一切就是武士了。苏蔚扭头,正与乔英哲对视,她的思路戛然而止。

“我们去山顶大教堂吧,从那里到卡夫卡居住过的黄金巷。”苏蔚说。

乔英哲答应,朝西望去,太阳快要落山了。

从教堂出来,两人走进古老的黄金巷。天已经黑了,游客都已离去,巷内空空如也。在仅有两个人的夜色里,有种无形的东西,把年轻的男女朝一起推。两人默默走着,空旷的巷子,只有脚步声在两边低矮的作坊之间回荡。过了好一会儿,乔英哲轻声问:“你请了一周假?”

“嗯”。

“导师没催你回去吧?”

“没有。”

“明天真要走吗?”

……

“如果我希望你留下,多住两个晚上,你……能答应吗?”乔英哲的声音亲切而温柔。在幽暗的夜色里,需要勇气才能抵御它。

“……好吧,那我们星期天一起走。你一个人开长途……夏宜会不放心。”

弥漫着磁性的空气里,一旦混杂外人的讯息,气氛便有了微妙的变化。但变化可以不顾。

“我想你也不会走。”

乔英哲说这话的语气带有一种放肆,苏蔚并不反感。刚才教堂前的庭院里,她见到一只嘴里叼着草的小鸟在枝头搭窝巢。造房建屋的大都是雄性鸟,当他见到一只孤独的雌鸟无意中闯入,他对她大概会是这样。苏蔚感到脸上发烧,幸亏天黑了,没人能看到。片刻,她平静地说:“我们是一起来的,还是一起走吧,路这么远,有个照应。”

终于从窄小的黄金巷走出来了,苏蔚舒了一口气。

下山的路有许多台阶,台阶上忽然人多了,人多的时候,二人世界的短暂思维中断了。

回到酒店,苏蔚让乔英哲先去洗漱,说男的总比女的快,乔英哲道:“你先去吧,我到外面透透气。”说完,他出门了。

苏蔚洗完澡,听到外面有动静,知道他回来了。她穿好睡衣,再裹层浴衣,走出卫生间。卫生间的对门就是卧室,她两步跨进门,边进门边说:“我好了,你去吧。”而后轻轻关上门。

乔英哲在床上躺下,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不知是不是两人没睡在一间屋的缘故,乔英哲第一次没听到夜晚的哭声。

第二天,苏蔚先醒了,轻轻推开房门,见乔英哲在酣睡,悄悄进了卫生间,洗脸刷牙。一切完毕,似乎外面依然静悄悄。这是连日来最轻松的一天了。前两天着急赶路、找地址、找人,精神忧郁紧张,她从不花时间琢磨每天该穿什么,衣服只要整洁,就拿起来往身上套。

今天不需东奔西忙,一下多出不少时间。苏蔚打开精致的化妆盒,开始对着镜子装扮,眉毛、眼线、睫毛、唇线、腮红,一笔一笔淡妆素抹恰到好处,最后涂上口红。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青春面庞,她十分满意。回屋穿上翻领连衣裙,走出房间的时候,恰与乔英哲打个照面。乔英哲一下站住,望着她没吱声,但他的眼睛代他说话:“真漂亮。”

苏蔚心里很满足。

诗人拜伦说过:“女人有一句赞美她的话便可以活下去。”让别人欣赏会得到满足,让身边的男人欣赏,会增强自信。说实在的,新婚前未婚夫突然离去,对她打击沉重。他离去不管因为什么,一定是认为需要照顾的事比娶她重要。就是说,她在他心里不是必不可少,不是最受重视,当有矛盾冲突时,她被撇开了。每当想到这里,她伤感,自信受创。她需要别人的赞扬和鼓励,重新树立自信。自信来自成就感,来自周围人的欣赏。

乔英哲洗漱出来,苏蔚对他说:“我们先去吃饭,而后去附近裁缝店,布拉格一流的裁缝做一套纯毛西装才七马克。上次我跟铭钧每人做了两套,这在西德每套至少一两百马克。”

乔英哲连声答应。不一会儿,两人出门。到楼下吃过早饭,直接上街了。

开车大约十分钟,来到一条小巷的裁缝店。乔英哲试了几套半成品西装,选中一套黑色和一套藏青色的毛料西服。一位带老花镜、慈眉善目的老裁缝给他量好裤长、袖长,说马上把裤腿、衣袖缝制好,三小时后就可以取。

苏蔚夸老裁缝德语讲得好。老裁缝说,他小时候住在捷克和德国交界的边境村庄,左邻右舍有不少德国人。村子里捷克人跟德国人相处融洽,直到二战开始情形就不一样了。住在捷克的德国人,希望把村庄划归德国。捷克村民不乐意。德国人劝说,捷克不过区区小国,留着个把村庄又不会变大,何必呢?

苏蔚跟老人聊天,乔英哲在女士套装部左看右看,过了一会儿,他走过来对苏蔚说:“我想给夏宜也买一套,她跟你身材差不多,你去试试那套藏青色的好吗?”苏蔚欣然答应。

乔英哲挑了一套跟他的藏青色西装同样面料的西裙套装,苏蔚一试,腰身、肩膀、衣袖都合适。乔英哲说:“就是它了。”一看价钱,才相当于六马克,这在西德是不可思议的价钱。

两人不想耽误时间,跟裁缝说先去外面逛逛,午饭后回来取衣服。裁缝答应。

下午回到裁缝店,乔英哲的西服已经好了。他穿上做工精细、面料优良的笔挺西装,像换了个人。苏蔚和店里另外两位年轻姑娘大加赞赏。苏蔚高兴地说:“别脱下来了,我们待会儿去看黑灯剧,要穿戴正式。干脆再挑件衬衫,配上领带,最高级的也不过几马克。”两位姑娘也随声附和,去剧场要穿漂亮衣服呀。

乔英哲对苏蔚说,除非你也穿一套礼服,我才愿意穿出去。两位姑娘向苏蔚推荐一件长裙摆红色V形领礼服,领口、袖口、裙子底边都有同样面料手工缝制的花瓣,雍容大方。苏蔚掏出标着价钱的小纸牌一看,捷克克朗换算成德国钱大约五马克,让人无法拒绝,于是拿起裙子走进更衣室。

苏蔚对着镜子整理着领口,这件长裙给她增添几分气度。她满意地掀开门帘,与乔英哲的目光对视,他连声称赞。苏蔚一步跨出去,紧接着自旋一周。那位老裁缝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过身,眉毛向上一挑,抬起眼,从老花镜上方端详着苏蔚。他说了一句捷克语,苏蔚听得懂:“太完美了。”

乔英哲拽一拽领结,领口稍松一些,说:“你别换了,穿着去看戏。”说完,他拎起购物袋朝柜台走。苏蔚对着他的背影叮嘱:“这一件我来付钱。”

没有回答。

苏蔚到更衣室把自己的衣服收拾好,拿起提包走到柜台,收银小姐说:“他付过了。”

苏蔚出了门,乔英哲走过来说:“这么好的衣服才值两杯啤酒钱。没想到捷克有这好事儿,一出手就省五百马克。”

“我的衣服还是我来付钱吧。”

乔英哲不容争辩:“两杯啤酒钱还计较什么。这一趟我们从西德一直东行,最后一站回到社会主义阵营,从西到东才深刻体会,还是社会主义好啊。”

两个焕然一新的年轻人从裁缝店出来,走在街上显得与众不同,像要去参加隆重仪式。两人钻进车子,拘谨的感觉没有了。

从小巷子出来没多远,见一幢大楼前站着许多人,约有一半是拿相机的记者,警察在圈外维持秩序。苏蔚提议去看看。乔英哲在路边停下车,两人走近那堆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在圈外翘首张望。一位警察瞧见这对穿着华丽考究的亚洲人,显然与圈外的人格格不入。当时的布拉格,街上几乎见不到亚洲人。那位警察冲另外几个警察招招手,说句什么,眨眼间,人群中闪出一条路。

乔英哲和苏蔚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以为捷克人热情好客,照顾外国人,于是点头向大家致谢,走进圈子里。进去才知可能是电影展。有几位电影明星在接受记者采访,有的摆姿势拍照。两步远的地方,站着苏蔚喜欢的罗伯特·格林,她正想鼓足勇气去跟他合影,见一位女记者朝他们走来,女记者问乔英哲:“请问你叫什么?”

乔英哲告诉她名字,女记者问:“以前有位中国外长是同样姓氏,你们是亲戚吗?”乔英哲否定。

女记者又问:“我想就中国电影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乔英哲犹豫着答应了。

女记者问:“导演张艺谋的电影荣获大奖,你对他的电影和当今中国电影有什么看法?”

乔英哲道:“张艺谋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导演,我很喜欢他的电影。他表现手法清新,作品精致,画面都很美。他成功地向世界推出了中国女人的形象。希望不久的将来,他会向世界推出像成龙这样令人喜欢的中国男人的形象。”

女记者:“如果导演张艺谋打算拍这样一部电影,你会出演男主角吗?”

乔英哲皱起眉头:“我?”

女记者:“顺便问一句,你英语讲很好,能否告诉我,从哪里学的?”

乔英哲回答得很有底气:“麻省理工。”

“你在波士顿住过几年?”女记者又问。

“五年,我毕业了。”

女记者:“谢谢。”说完,她转身对着摄像镜头:“麻省理工毕业的中国演员参加布拉格电影展,是我在本次电影展见到的第一位由美国培养的亚洲演员。以上是CMN记者苏珊·斯昆森从捷克斯洛伐克首都布拉格发回的实况。”

女记者忙着采访别人去了。乔英哲拉着苏蔚朝圈外走。人群自觉闪开一条道,从圈内到圈外,两位刚刚荣升的影星不到一分钟又变成平民了。

苏蔚停下脚步想再看热闹,乔英哲悄声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见她没挪窝。他又说:“再闹出个西德培养的女导演,咱俩就全了。”

回到酒店,苏蔚换下红色礼服,在自己房间慢慢卸妆。乔英哲很快用完卫生间,在外屋床上躺下。苏蔚洗漱完毕,迈进卧室,听到身后一声:“请你把我的灯关了好吗?”苏蔚答应着,停住脚,回转身走到门口,按动开关的瞬间,瞥见乔英哲倚着两个枕头坐在床上,一双柔和闪亮的眼睛正望着她。苏蔚熄灭灯,而后走进卧室把门关上,她想,那两道光也该熄灭了吧。

在布拉格最后一天的上午,两人又一次来到裁缝店。乔英哲来取给堂兄订做的西服,他的身材跟乔英哲差不多。两人谢过裁缝,正要出门,裁缝店的一位姑娘朝苏蔚招招手,她刚把一件漂亮的婚纱缝上花边,对苏蔚说,我看你带着订婚戒指,想必你们快要结婚了,不订做一件婚纱吗?

苏蔚抑制住“婚纱”二字带给她的震撼,笑容里渗透着哀伤,摇摇头。望一眼犹如盛装待嫁的新娘般的白色婚纱,她的泪水在眼里打转,而后微笑谢绝:“等下次来布拉格的时候再说吧。”

从裁缝店出来,苏蔚似乎恢复了平静。

路过一个教堂,见一位牧师在门口卖音乐会门票。音乐会将在教堂举行。苏蔚以前听过教堂举办的音乐会,对乔英哲说那是“一流水平”。于是两人买了票。离开演还有一小时,乔英哲要去旁边的书店,他说,在捷克要分秒必争,这里不管干什么,价钱只有西德的二十分之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苏蔚称自己累了,独自坐进空荡荡的大教堂,等待演出开始。

乔英哲掐着钟点儿回来的时候,见苏蔚眼睛红红地坐在第一排,大部分座位已经满了。他在苏蔚身边坐下,问:“你上次在这儿听过音乐会?”

苏蔚点点头。

大厅里响起长笛声,不一会儿,单簧管也汇合进来了……

音乐会在悠扬的捷克民族乐中结束。乔英哲催促苏蔚赶紧走,他已经打听好了,如果抓紧的话,能赶上四点钟的伏尔塔瓦河游船,否则要耽误两个小时。

也许是好客的捷克人特意照顾这两位气喘吁吁的外国人,那一班游船晚了五分钟。他们是最后登船的游客,刚坐定,游船便慢慢离开河岸,朝河中央驶去。

两岸风光美不胜收,红色房顶在阳光下闪着光亮,教堂尖顶鳞次栉比。布拉格因尖顶和瞭望塔多,被称百塔之城。游船在不同风格的古桥下穿过,伏尔塔瓦河碧波荡漾、涟漪阵阵……

一阵冷风吹过,人们纷纷拿起外衣穿上。苏蔚的连衣裙露着双肩,早晨出来时天气热,她没带外衣。此刻,她两手交叉,捂着肩膀。乔英哲拿起自己的夹克衫,披在苏蔚身上。苏蔚左手拉扯着衣襟,右手从后脖颈把长发梳拢,徐徐理出,而后一松手,长发贴着那件海军蓝男士外衣在身后荡开。乔英哲悠然地欣赏着这一切。

在游船上度过两个小时,苏蔚穿着乔英哲的海军蓝外衣出了船舱,两人沿伏尔塔瓦河走着。一对恋人迎面而来,高大的男人和一位娇柔女子相互偎依,温情脉脉,时而亲吻拥抱,犹如并蒂芙蓉。从这对恋人身边走过,两人显得太疏远了。

回到房间,苏蔚开始收拾行李。乔英哲见卫生间空着,便换上拖鞋,先进去了。

苏蔚把衣橱里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旅行箱,剩下的捷克克朗也清点一遍,听到外面洗澡的声音停了许久,猜想乔英哲已经出来了。她走出卧室,见乔英哲穿着浴衣在整理旅行箱。

苏蔚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出来,没望一眼乔英哲在干什么,径直迈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不一会儿,她听到乔英哲起床的声音,他走到门口,把灯关了。昨天这个时候,他坐在床上,叫住苏蔚给他关灯。

苏蔚仰面躺着,毫无睡意。片刻,她翻个身,盯着床头柜上乔英哲的蓝色外衣。刚才进门随手放在那里,忘记还给他了。这是在布拉格的最后一晚,明天就要回去了。这一趟跑了很远,没找到李铭钧,倒认识了乔英哲。如果李铭钧真的一去不回,需要帮助的时候,乔英哲会是她第一个想到的。苏蔚相信,只要他能做到,一定帮她,直到他的女朋友来了,直到他结婚、做父亲了……而自己也许会像火车上遇到的老妇人,等待自己的王子,等到80岁……

跟乔英哲相处这几天,苏蔚觉得,如果她愿意,乔英哲也许垂手可得。他的眼睛不会骗人。可如今自己心有所属,要专心等待,可等待的结果是什么?也许李铭钧一去不归,乔英哲结婚生子……

苏蔚不再想下去,伸手要把台灯关了,瞥见海军蓝夹克衫的一排纽扣正在眼皮下。钉扣子的针脚多,针线结实,像手工缝的。她拿起外衣仔细看另外的纽扣,全都重新钉过。男人恐怕不会想到把新衣服的扣子重新钉一遍吧,一定是他的女朋友。她看来很细心,想得周全。万一新衣服丢一个扣子,重新配不容易找到合适的,把纽扣全部加固,防患于未然了。

第二天,苏蔚醒来比平时晚,推门走出卧室,见乔英哲已经装好行李,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他好像心情不错,说:“你再不起的话,我就要叫你了。”

苏蔚道:“真不好意思,今天要赶路,我倒比平时晚。对不起。”说完,急忙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脸,出来的时候,头脑清醒了。

吃过早饭,乔英哲去前台结账,回来告诉苏蔚,罕娜没收这些天的饭钱,说算她请客了。苏蔚想了想说,应该送给罕娜件礼物。两人商量,现在去买怕来不及,而且最好送一件不来自布拉格的东西。乔英哲想起在卡斯弗买的一把电动剃须刀,西德产,小巧玲珑,一直放在车里,忘记拿下来。本打算送给堂兄,现在送给罕娜怎么样?

苏蔚觉得不妥,罕娜要剃须刀做什么?

乔英哲说,她可以送给她爸爸、男朋友,反正不会没用,这是西德名牌,她会喜欢的。

苏蔚琢磨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答应了。两人来到停车场,乔英哲从车里拿出剃须刀,苏蔚看着不错,要到对面街上买感谢卡、包装纸,把礼物包得漂漂亮亮送给罕娜。

乔英哲说来不及了,今天开车需一整天,上路晚了容易塞车。今天是星期天,到捷克度周末的德国人肯定不少。

苏蔚道,没关系。到了西德,我开车行了吧?

乔英哲不满,没再说什么。

苏蔚转身走了。乔英哲没办法,只好开始装车。

整整四十五分钟,苏蔚才回来。她匆匆写了感谢卡,把礼物用金色闪光纸包好,两人下楼跟罕娜告别。罕娜拿着精心包好的礼物,三下两下扯开包装纸,嬉笑着拿起精致的黑色剃须刀,感谢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礼物,祝他们一路顺风。

告别罕娜,两人上路了。

乔英哲一进车就抱怨,买包装纸耽误一小时,礼物包好不到三分钟,人家就把纸扯烂丢了,有意思吗?

苏蔚不容置疑地说,有意思。同一个女人,穿漂亮衣服,和穿又破又脏的衣服,男人看了一样吗?

乔英哲也不示弱:你的比喻不恰当,这不是漂亮衣服和脏破衣服的区别,而是穿衣服和不穿衣服的不同。我告诉你,男人喜欢赤裸裸的。

见乔英哲气哼哼,苏蔚一下笑了。

乔英哲也被自己的话逗乐了,道,反正男人喜欢什么,你说了不算。

苏蔚赶紧附和:“好了,好了,我说了不算,你说了算。可待会儿吃饭恐怕得我说了算,捷克没有英语菜谱。午饭我请客,算赔礼道歉,让你耽误一小时。”

乔英哲不好意思:“请客就不必了。我剩下好多克朗,带回去也没用。以后请我吃顿你做的饭吧。”

“你愿吃什么?”苏蔚问。

“你会做什么?”

“宫爆鸡丁,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说实在的,好几天没吃中国饭了,真想吃宫爆鸡丁。乔英哲说。

午饭后接着上路,苏蔚换上斯美塔纳的交响乐《我的祖国》。当第二乐章《伏尔塔瓦河》响起来时,她想起第一次跟李铭钧来捷克,离开时也是一路听着《伏尔塔瓦河》。那时曾有掉转车头,再回布拉格的欲望。如今,真的又回来了,但这一次不想掉转车头。走过的山河的确壮美,但当一切不属于自己的时候,终究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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