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督公墓,松树和榕树、马尾松所形构的深绿、浅绿和在不同季节交替落叶的树与灌木,使墓地显现一种葱郁同时疏朗的景色。似乎流荡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来自天堂的音乐,它时而庄严,时而热烈;时而低沉,时而高昂……它予人启悟并被告知生命是有价值同时充满着生存的意义与快乐的,即便是死亡,那也仅仅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命存在。它满盛着痛苦但却是温和温暖温馨并不可怕可惧。只要虚心就有天国就有福祉。在向死而生的路上,有一种安详与慈悲伴你同行。风声雨声包括那猎猎的阳光与可以相见的夜间黑暗,它们会让安息在此处的灵魂独唱,或以和声,以合唱,以对唱,以重唱;或赞美、或怜悯、或体恤。不管是《受难曲》或《安魂曲》,为未亡者或已故者,它们都是歌唱不朽与崇高的。与人类神圣的情感,与生命的自重,与自尊的想象与联想,从此岸向彼岸传递。
教堂在悬崖上。
红卫兵公墓却隐匿在朴树林里。
乃豪医生是个基督徒。他去世之后,骨灰一直寄放在殡仪馆,80年代,乃豪夫人遵照他的遗嘱,把骨灰葬在基督公墓。我小时候跟父亲去过基督公墓。
公墓在悬崖上的教堂旁边,临海的山坡上,密密麻麻地耸立着各种形态的墓碑。有人形雕塑、方尖碑、十字架,各种各样的艺术造型,五花八门,仿佛进入一个雕塑公园,一座艺术博物馆。尤其是那些镌刻在大理石、花岗岩或铸铁件上的墓志铭,和我从小阅读的文字大异其趣。因为乃豪医生和于金的关系,也因为父亲的墓地就在附近的山头,每到清明,拜祭完父亲的空穴,上完空坟,我会到基督公墓去,拜拜乃豪医生,同时在公墓里走走。公墓像一本期待你去翻开的书。在我看来,每个墓碑,都埋葬着一部长篇小说。
公墓有四百多年的历史,和教堂的历史一样长。在我出生四百多年前,大约是明万历年间(1583年),随着意大利人利玛窦来到中国,大批传教士渗透到中国各地。这是中国历史上基督教的第三次入华,本城也有了哥特式建筑特点的教堂。教士去世,便有了公墓。此地凡信奉基督教的人,都自称“食教”,也即以教为生的意思。在本地人看来,食教的人,都有一些怪癖。以淳朴粗豪的民间风习而言,食教的人,大致让人不可思议。
母亲也是教徒,解放后,她有公职,父亲也不允许她过于张扬,她既去不了教堂,也不便在人前有所表现,只是有些举动让人奇怪。餐前的祈祷,My God,是她经常的口头禅。所以她在我的小朋友中,有一个绰号就叫My God。
母亲有时会给我读《圣经》,唱圣歌,带我到乃豪医生那儿去,他们喝茶,谈一些教友间的事。我只对乃豪医生的烟枪感兴趣。乃豪医生年轻时吸过鸦片,解放后断烟了,还害了一场大病。我认识的乃豪医生就活像电影《林则徐》里的那些大烟鬼。他不再吸大烟,却把一根镶金嵌银的大烟枪作为传家宝留了下来。由于他在本城的特殊身份,大烟枪没有给他带来什么麻烦。我对基督教没有什么研究,但总觉得“食教”与抽鸦片烟之间似难和谐。于是只好归结于,信仰是一回事,欲求又是另一回事吧!精神与物欲,正如人的外表与内心。
乃豪医生已经去世多年了。悬崖上的教堂经过“文革”,已经坍塌了半边,废墟里灌木已长成大树。那种叫鸟屎榕的乔木,硕大的气根爆裂了教堂基部坚硬巨大的花岗岩条石,绞杀着教堂的尖顶,遮天蔽日的树冠在悬崖的飓风中,日日夜夜呼啸着奇怪的声音。紧挨着的墓地,也是树木葳蕤,尤其在清明节,森林阴森可惧。80年代初期,墓地还未修复,也无人来拜祭。进入其中如入鬼域。
那天,我在乃豪医生墓前凭吊。
医生的墓碑很简单,中国式的碑石上镌刻着一个十字架,碑后刻着简短的墓志铭:“虚心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那时,我觉得这墓志铭过于简单明了,没有什么玄奥。以乃豪医生的经历,留学日本,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又沦落在小城医院做医生,经历并不简单。他在“文革”中还敢于与时流叫板,让本城最大的“三反分子”的女儿出入家中,打起娶我姐姐为儿媳的如意算盘。他一生都在反潮流,我行我素,并不理会他者的目光,这种人,以中国伦理论,遑论虚心?我揣摸着这墓志铭,也许是乃豪医生亲自拟定,大约是他对自己一生总结之后所作出的自我期待。也许在他而言,中国式的虚心与他认为的虚心,是大相径庭的。总之,乃豪医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他的深刻正在于他总以平常与非常的姿态示人。
那时,我读遍基督公墓里的所有墓志铭,也许几百座墓葬里我只认识乃豪医生的缘故,只觉得他的墓志铭是最简单的,有些令我失望。多年之后,我再去墓地,那儿已经修葺一新,而且规模扩大了好几倍,几乎占领了整座悬崖的山坡。我始觉得在上千墓葬中,几乎人人都在努力表达着乃豪医生的这层意思,乃豪医生简单的墓志铭,反而显得玄奥无比。
我把一束雪白的剑兰,轻轻放在乃豪医生的墓前,然后习惯性地跪了下去,像跪拜我父亲一样。
“不对!为什么跪?”
声音从我身后发出,朗朗的,似是熟人般:“上帝主张平等,先生不是皇上。”
“你是谁?”我回头一看,那人很高,很瘦,熊猫眼,身体像一只弯曲的龙虾,肩背有些驼起。
他答非所问,也不自我介绍。
“乃豪医生不喜欢剑兰。这个!”他晃了晃手中的勿忘我,一束蓝莹莹的花。
充什么大头鬼?我心中鄙夷。
“我认识你吗?”我打量着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神圣。他的样子很滑稽。
“用你们文人话来说,说得酸些,是久仰久仰,说得江湖一些,是相逢何必曾相识。”
“哼!挺有文化的啊!”我不无讥讽地说,刚才受到他的纠错,心中挺不舒服,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跪拜真是中国人的弊病。但跪拜先人,也关乎平等问题吗?
“嗬嗬,彼此彼此!”我觉得他有些油滑,但油滑得并不讨厌。尤其是他喜欢“嗬嗬”地发音,像鹅叫,其发音的轻重缓急,显得很好笑,但也各自代表着不同的含意与情绪。这是后来的感觉了。
我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女人,正对着一座人形雕塑墓碑,细细察看。他发现我的目光所指,便呼唤着她:“芷英,到这儿来!”
叫芷英的女人应声飞来,像一只蝴蝶,白色的风衣敞开着,露出一身红色衣裙,长发在风中飞舞。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有一种马戏团的感觉。世界也许总是如此谐趣。说得俗一些,鲜花插在牛粪上,大约是一个不错的安排。
所谓风姿绰约,应是这类女子的恰切描状。最时尚的小脸,长目大嘴。用中央台的选人标准,是笑起来露出8颗牙。那时我的确在心中匆匆地点数了一下,不错,8颗,如果大笑,也许是8颗半或9颗。长发、白色风衣、长裙,腿也应该很长。我站在两个长人之前,顿觉自己又矮了许多,脚步不自觉地往土坎上移动,以保持彼此平视的可能。
名字也有些特别,叫芷英。起初我以为是紫色的紫,那就有些平常,而叫“芷”,就显得脱俗且高雅一些。我的脑子迅速地翻搅起这些本不该在当时出现的念头。
“这位是肖先生。”他指着我向芷英介绍。
“你好!我叫芷英,草头,停止的止,英,落英的英。”
“落英?”我一时迷糊。
“是呵!落英缤纷的英啊!”
“哦,真有文化。”我企图以此掩饰我的窘态。
“是吗?那我喜欢听!人人都这么说,你也不例外。”她犀利得恰到好处,骄傲得不露痕迹。她看人的时候,长长的眼睛是盈盈的,似有许多笑意溢出,但我相信这是天生的赐予,与情绪无关。像林青霞,像汪明荃她们,面容处于安详状态时,她们并非在笑,却给人以笑的感觉。故对这种人的笑意,必得有多解的准备。
刚才,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芷英”这个名字上,却忽略了他何以知道我的姓氏:“我们认识?”
“当然,我是谁?无孔不入!你要小心啊!我可是鬼魂,无处不在呢!”
由于芷英的出现,我们很快就熟悉了。
出于礼貌,我们互通了姓名。他就是洪宇。在朝鲜战场,母亲难产生下了他,母亲在后撤回国途中去世。
其实,我们早就相识,我们同在海南农场,他与夏霞同一个连队,那时,他的名字不叫洪宇。他是1973年海南岛唯一上北大的工农兵学员,在兵团知青中很有名气。
“我只记得,在丹东开往南方的列车上,有一位上校军人,手里提着一个旅行包,拉链没有拉上。包里躺着的孩子,就是我,不足满月。”洪宇这样介绍他的出身。“我长得这么丑,主要因素是让拉链给拉坏的。我父亲基本上是一个粗人。军人和婴儿,我能有什么好长相?”
“塔山英雄团,知道吗?我父亲回国后随塔山英雄团到了南方。我得了猩红热,四处求医,最后,在濒死之际,寻到了乃豪医生这里。他是我的再生父亲。”
在此后的年月中,此刻是洪宇最严肃和动情的一次。这应该是洪宇最真实的表现。
“我是乃豪医生去世多年之后,才知道他的死讯的。‘文革’,隔离了多少人间情感。”此刻的洪宇本质上像个诗人。
悬崖上盘旋着鹰隼,基督公墓里似有无数人在行走。飒飒的风声如同无数双魂灵的赤脚踏过枯叶。已是南方初春,过冬的枯叶却依然挺括,踩上去有飒飒的声响。
我与洪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他与乃豪医生的因缘,让我对这个人顿生好感,而他身边如花如梦,像舞蹈演员似的芷英,又使我对洪宇消除了警惕。他还认识乃豪医生的儿子于金,见过我姐姐,他还能数出我年少时的种种劣行。在他的眼中,我与他一样,都形同传奇故事中的小人物。后来,某个时辰,洪宇在无意中还说到夏霞和夏谷。他说到“文革”中“联动”和“五一六”的事时,说到了一个叫夏谷的战友。夏谷,正是我多年来一直在苦苦寻觅的小哥哥。如果洪宇早些告诉我他认识夏谷,或早些提到夏谷这个人物,也许后来的许多事情,包括夏霞的英年早逝,都是可以避免的。但人生就是如此。人算不如天算。心结的解开,全在上帝那儿,凡人哪里能窥探个中秘密呢?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在芷英身上,隐约地感受到某个女性的气息。初次见面时,我就有这样的触动,只是一时弄不清楚这种感觉源于何处。后来才逐渐明白,那个女性就是夏霞。尽管她们属于完全不同的女性形态。但是气质,但是容貌,但是一颦一笑所传递的信息,乃至身上散发的味道,却又是如此的相似。有时,我反复自问,是否我对夏霞的情感依赖植入太深,把夏霞神圣化为所有女性的共融,以至于总是把我所欣赏的女性,都外化到夏霞身上?我不知道,这是否已成一种病态的症候。
在乃豪医生的墓前,是最容易让人怀旧同时忏悔内省的。可能不仅仅是乃豪医生这个人的缘故,基督墓地的气息和氛围,也很容易让人坠入某种郁结滞重的情绪之中,去怅望过往与未来的死生。
那天,经洪宇指点,我始知离教堂和基督墓地不远处,在更为茂密的森林深处,隐藏着另一座公墓。人称“红卫兵公墓”。那片森林属于人工次生林,全是常绿的朴树和马尾松。
我无数次来过教堂和基督墓地,却从不知附近有“红卫兵公墓”一说。事实上,所谓“红卫兵公墓”早已被人遗忘。“文革”后,教堂修葺得富丽堂皇,基督公墓也不断有新的墓主进入,但红卫兵公墓却日渐衰败。我初次进入那片墓地时,有如历经三百年的沉沦始被发现的吴哥窟一般。满目疮痍。
那天,我们说到乃豪先生,自然也就说到“文革”的一些往事。
“我带你们去看一个地方!”洪宇说着,一双长腿已经迈动。
海边的山脉,到处都是石头。因为台风频繁的缘故,只长荒草和灌木,四处都是伏地的羊角树,是典型的海岛型植被。但奇怪得很,教堂和公墓所在的地方,却是树木葳蕤,居然还有许多古老的朴树和巨大的马尾松。四处可见崩裂的棕色的松果,硕大而且肥实。我似乎听得见深秋时分,松果爆裂时欢快而又寂寞的声音。
好多年过去,我至今依然无法忘怀当初和洪宇、芷英进入“红卫兵公墓”时,灵魂所受到的触痛。那一瞬间,我的头脑完全空白,甚至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怖。
那儿离城市不远,但却很荒僻,可以想象,十几年来,几乎很少有人踏足这个地方,它完全被现代社会遗忘了。在我的印象中,它似乎刚刚睡去,半睁着眼睡去,它时时会醒来,或等待着人们去唤醒它。也许,这正是它的可怕之处。在“文革”后期,曾经有人主张把它们连根铲除,这在“文革”中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不知为什么,并没有人去实施。也许是出于对死者的敬畏?它得以存在下来。
一向喋喋不休,无时无刻都在说话的洪宇,此刻也了无言语。我们都经历过那个年代,非常熟悉这个环境里所表达或意欲表达的一切。
在基督公墓,松树和榕树、马尾松所形构的深绿、浅绿和在不同季节交替落叶的树与灌木,使墓地显现一种葱郁同时疏朗的景色。似乎流荡着一种似有若无的、来自天堂的音乐,它时而庄严,时而热烈;时而低沉,时而高昂……它予人启悟并被告知生命是有价值同时充满着生存的意义与快乐的,即便是死亡,那也仅仅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命存在。它满盛着痛苦但却是温和温暖温馨并不可怕可惧。只要虚心就有天国就有福祉。在向死而生的路上,有一种安详与慈悲伴你同行。风声雨声包括那猎猎的阳光与可以相见的夜间黑暗,它们会让安息在此处的灵魂独唱,或以和声,以合唱,以对唱,以重唱;或赞美、或怜悯、或体恤。不管是《受难曲》或《安魂曲》,为未亡者或已故者,它们都是歌唱不朽与崇高的。与人类神圣的情感,与生命的自重,与自尊的想象与联想,从此岸向彼岸传递。
我没有对洪宇和芷英说出这一些。我不知他们心中是否也有相同的感受,但起码,在基督公墓,我是平静且充满温情的怀想的。可是,这儿,红卫兵公墓所引发的岁月联想,与音乐无关,却与血腥相连。这是一片不会歌唱只会哭泣的土地。
与基督公墓的规整与肃穆不同,红卫兵公墓自然有着那个时代的一切印记,事实上它是一座埋葬“文革”武斗遇难者的墓群,没有规划,也没有一定的形制。可以见出一开始时的匆忙与散乱,后来才逐步规整。公墓的围墙是90年代以后,由政府出资修建。
围墙由3米至6米长度不等的条石叠砌而成,把墓群围成不规则的船形。墓园西高东低,形成几级梯形台地。坐西朝东,既合于中国风水“紫气东来”的吉兆,也粗略地暗合墓主“永远心向红太阳”的衷情。
我独自在墓园中穿行,看不见洪宇和芷英。我沉浸在独自的遐想中。我没有和他们交流的欲望,也弄不清楚自己此刻的真实感受。究竟是该为这些亡灵,在心底唱一首《受难曲》呢,还是《安魂曲》?我听过杰明·希尔顿的《战争安魂曲》,那是为追悼二战时期死去人们的灵魂而谱写的。还有海顿和门德尔松的同类题材的宗教音乐,也许他们的杰作,是为不同国度、不同阶级与立场的人类共同谱写的。他们的音乐是否也适应于这个墓地?我的思绪一片混乱。
后来我才得知,那天次日,芷英即回部队,很快就赶赴西南边地前线,到对越自卫还击战前沿阵地战地医院报到。她专程从北京到这座南方城市来会洪宇,其间的主要活动,竟然是到基督公墓来看望乃豪医生。此后发生的事,似乎和这次的吊唁有着某种玄机。也许冥冥中有着一些预感?
我看不见洪宇,不知他游荡到哪儿去了。我见到芷英,正对着一块墓石,专注地凝视。远远望去,她白色的风衣和红色的衣裙,在阴森、到处是灰暗的水泥和墓石的墓园里,显得非常吊诡。我有一种随即泛起又马上压制下去的不好预感。她像一阵红色白色相间,忽红忽白的风,从一座墓到另一座墓,幽幽地吹拂着。那是看得见的风,有颜色的风。我不知何以会有如此幻觉。一个美丽的肉身,虚浮为如风的飘忽。
突然,天下起雨来,风夹着雨,喘息着呻吟着,淋在茂密的朴树与松树上。有一种很诡异的响动。空气里迅速弥漫着一种陈旧的腐朽的气味,朴树狭长的叶片,马尾松钢刷一样尖锐的针状叶在风雨中互相摩擦,我看见它们在冥冥中互相伤害着对方的惨状。只要有一点点来自天籁的灵动,它们就会毫不留情地互相伤害。我惊异于天地间的这种节律,与人间是何等的相似乃尔。天迅速地灰暗起来。
清明就是这样,总是无端地就下起雨来。
我呼唤着洪宇和芷英,很快就在墓园的入口处遇到了他们。芷英已成落汤鸡,洪宇用上衣包住了她的头。只见她脸色苍白,但盈盈的双眸中,依然有着不灭的笑意。
海上有三桅船,在斜风横雨中颠簸着。
这就是我和洪宇的重逢。这部小说也因此有了一位主角。而我与芷英,初次见面,却成永远的痛。
好多年过去,我一直在想着一个难解或无解的谜,那就是,那次见面为什么会成为后来的生命之痛?那仅仅是一次并无特别的邂逅?
在阳光明媚的基督公墓,在乃豪医生的墓前,我们认识了,还没来得及深谈。很快,就在阴森灰暗的红卫兵公墓里,在横风斜雨中说再见,但再见时却令人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