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12月31日,海南岛万泉河边一个偏僻村庄,一对从北京某大学下放的青年夫妇,在午夜双双自尽,时年同为36岁。
当时的结论是: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定为现行反革命分子。就地掩埋。1979年平反昭雪。
他们在东北老家,遗有一子,时年3岁。
这对学者曾写有《中国近代文学史稿》,其遗稿从此遗落民间。其子许楠生,30年后从北往南,追寻父母遗稿。
1999年12月31日,在广州一铁路道口,一中年男性,被火车碾去下半身,血肉横飞。
结论是:意外事故。死者追悼会盛大隆重,遗像两侧对联为:一代文学巨子,两袖清风学人。
死者系著名学者,其所在大学为其建立纪念室,陈列其生前著作,其中赫然摆放一本《中国近代文学史稿》。
千禧年前夕,全世界都在争吵,哪里是第一缕阳光最早到达的地方。全球难以达成一致。于是,亚洲有亚洲的说法,美洲有美洲的说法。
海南岛有一个叫林旺的小渔村,据精确计算,最终被确定为亚洲第一缕阳光的诞生地。
千禧年元旦前夜,林旺海边搭起高台,张灯结彩,欢天喜地,人潮如涌。周边酒店爆满,车马食肆兴隆。各路显贵,于黄昏便开始向林旺移动,赶在凌晨尽情饱览亚洲的第一缕阳光。据说阳光加身,有如佛祖开光,从此以为圣人。真乃阳光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小小的海滩上,位置有限,看台上的每一个座位,都是一种权贵的象征,都经过严密的算计、推敲、比较、权衡。中国历来谨严深奥的排座次学问,在这里被发挥应用得淋漓尽致。每一个座位都被赋予多种内涵与意义,都被作为有形或无形的政治或经济资源得到最大化的利用。
那天,林旺的贵宾席上,有一个座位空着,一直到第一缕阳光散尽,那座位才被人占去。
这个座位的贵宾,在千禧年前夕,鬼使神差地独赴黄泉。
构成这事件的单个元素,每一个都悖于常理,即便把所有元素都归于一体:也寻找不到任何合理性。
这个人在那样的时刻,本不应死,他没有理由去死。不是他杀,也不是自杀。他只是在无意识中去了一个地方。
也许他想去天堂,却走向地狱。
目击者描述
千禧年前夕,华灯初上,铁道口两边聚集了下班的人群,铁道口的栏杆已经放下,火车隆隆声越来越响。火车就要穿过铁路道口的一瞬,铁轨上突然出现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呼啸而过的火车把那人卷入车轮……
事发突然,没有任何预兆。这个人本来是站在栏杆外侧的,在火车即将到来之时,他却越过栏杆,雍容地缓步向前。不像是要去卧轨自杀,倒像是要去赴宴,似在闲庭信步。
火车停下来,一个车轮正压住他的下半身。火车司机在惊恐中,将火车进退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把人从轮下拉出。他竟然还活着,而且神志清醒。他的下身被车轮轧断,几十米长的铁轨上散落着血肉的碎片。他被立即送往附近医院抢救。
他身上没有任何证件。为了让他的亲属能见上他一面,医院给他做了延缓生命的特殊处理。在这期间,他清醒但是无法说话,终于午夜时分抢救无效去世。
广州这个铁道口,在建立50年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故。这是第一宗,也是最后一宗。一年后,此道口被拆除。
上述两起死亡事件,互不相干,却横穿30年,一个偶然的命定。
为着一个脆弱的生命,每一个人其实都脆弱地活着。任何坚强,只不过是对本身的抗争,但这种抗争不是无边的。所以,放弃有时比坚守更为艰难。但是,谁愿意放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