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木香,孕结古树腹中,生深山之内,或陷或现,其灵异不可测,似不欲为人所知;而一种识香黎人,数十为群,构巢于山谷间,相率祈祷山神,分行采购,犯虎豹,触蛇虺殆所不免,及觅获香树,其在根在斡在枝均不能见,黎人则以斧敲其根而听之,即知其结于何处,破树而取焉。其诀不可得而传,又若天生此种,不使香之终于沉沦也。然树必百年而始结,结又百而始成,虽天地不爱其宝,而取之无尽,亦生之易穹,且黎之智者,每畏其累而不前,其愚者又误取以供爨烧,及至香气芬馥已成焦木矣。
香之难有由然也。
枪毙坦桑。
雅加的春天很美。
在春天里,坦桑死了,坦桑被枪毙在春天的山坡上。那年因为坦桑的死,春天的山坡,春雨比往年来得更早,去得更晚,春草春树春花也比往年长得茂盛高大灿烂。
坦桑的死因很简单,并不复杂。死得毫无理由,这是坦桑之死不合逻辑之处。可是她确实是在那一年春天里死去的。这就让坦桑成了一个神话。融合在雅加千百年间无数神话之中,她也化为万千传说中的一个传说。
坦桑没有传奇的经历和出身,她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年轻女子,年轻和漂亮是她的传奇。如果这也算作传奇的话,那么她就仅有这点传奇了。
关于她的死,后来的官方信息也很微弱,但结论足够强大:革命烈士,追认为中共党员。至于其他,就忽略不计。没有通常更密集的弘扬与宣传,好像赋予适当的名分比曾经纷纷扬扬的事实本身更为重要。这种对历史的交代,对于坦桑及一切与坦桑相关的人,不管是正面或反面的人们,已经非常足够。人们更看重结果,并不重视过程,一笑泯恩仇,这也是不错的江湖规则。
雅加这神秘之地,曾经流传着无数神秘神奇荒诞不经的神话传说,那些传说,有的伟大,有的卑微,但无一不美丽。坦桑的故事,也融进这些神话传说里。官方公布的说法与结论只有一个,也许足够也许过于苍白。但民间的传说却流传无数。无数到似乎不是源于同一个人同一个故事。无数到无法分辨真假。恒久到生生不死,这就是坦桑故事的魅力。似乎雅加历史上,曾经有过无数个类似坦桑的人、坦桑的传说。她的故事她的生死她的风貌,似乎和曾经在雅加诞生、出没、流传过的另外一些人、一些故事,互为印证,互相叠加,衍生出无数类似的故事。
坦桑的传说,让我想起那个被传说命名为“雅加的故事”也即“雅加沉香”的传说。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是坦桑说给我听的。那是一个简单却又极其隽永的故事,是我青少年时代特别是在我陷于逆境时,听闻的故事中最为令人鼓舞与深思的。我每每想到坦桑时,就会想起那个传说,或者说在想起那个传说时,就自然而然想起坦桑的故事。
我想,当人们已经能够把坦桑当作一个故事或传说,而不仅仅是一个人来想念时,坦桑可以安息。她的灵魂可以安妥。
坦桑伟大的美丽,包括埋葬她的那个春天,都发生在一个红色的时代。坦桑留给我最丰美最深刻最清晰的印象,就是她穿着的那件藏在军装里的红背心。红得像血似的红背心。她在雅加的碉楼,也是由年深日久催老的红色,红色金丝楠和红色黄花梨建造的。里面终日点燃的是雅加红色的沉香。那是人间最为高贵的宫殿,那是万千年来万千人所追逐的红庐,红色的屋宇。
那就是雅加的红庐,雅加的沉香。
许多年后,我在雅加遇到一个男孩,他那时就站在血河的岸边。那一年,血水又降临雅加大河。我问他有什么憧憬,他犹豫了一下,很腼腆地对我说,他要发明一种让时间倒着走的时钟,让人类重新来过,收拾过去的岁月,重新开始未来的时间。
我很惊讶。
他说,应该让人类预先看到结果,再去决定对未来的态度。唯一的办法,只有让时光逆行。
这不可能是一个山野孩子的话,但在血河又一次降临雅加大河的时候,什么都可能发生。
一切都已成为传说,都是传说,与事实无关。正如雅加的金丝楠,雅加的黄花梨,雅加的沉香,它们曾经是雅加千百年间的事实,而事实早已不在,它消失在传说里,并且成为了传说。所以,请读者不必去雅加寻找金丝楠、海南黄花梨、奇楠沉香和坦桑。故事仍在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