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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昨夜又看见了这个传说。40多年过去了,传说依旧,但已物是人非。40多年间,这个故事作为梦的主题,以多种形式出现的频率,令我惊悸。它如此魂牵梦萦的道理何在?

在阴雨天无事可做的时日,不管身处何地,此时的光阴似乎融通了彼时的境界,有时清晰,有时模糊。群鬼搀扶着跛行着,在烟雾濛濛中走出,从血肉模糊中渐渐清晰,那是一群身着各种军装的战士,从密林里,从河流的滩头上,簇拥着走来,脸上有血渍,身上有枪伤,无声无息,仿佛行进在无声的凝固之中。

看来今夜大部分时间要在车上过,到目的地至少也是凌晨的事,没有足够的时间休息。我说,大家还是抓紧时间小睡一会儿吧!

雨天全无睡意,小王开车很闷,也需要有人和他说话,老符酒劲已过,没有酒补充,也愿意谈论酒的话题,过过干瘾,何况他还有许多族人关于酒的知识急于传播呢!平时没有表演的机会,此刻他谈兴正浓。

如果坦桑在场多好,她对酒一点儿也不陌生,在雅加的时间,她的精神导师就是雅加甘醇的酒液。那些痛楚的日日夜夜,酒曾经非常有效地缓解她心灵的痛苦。每一次和坦桑对饮,我都只关顾自己的情绪,而很少能够体味坦桑在那样情状下的心灵折磨。这是我在成人之后常常悔之莫及的地方。我承认对坦桑已经产生一种类似畸恋的情感,那种乱伦似的罪错在此后的岁月里,常常在半夜时分咬噬着我的灵魂。我很想大喊一声,让宇宙听见,让群鬼明白,让神灵别错怪我,让坦桑知道,有一个人,永远没有忘记她并且敢于在灵魂深处,以别一种方式悼念她。

那是人世间最为清洁的思念与感恩。可是她已经听不见了。我们曾经一起说过,去寻找那世间最甘醇最美妙的酒。至今我仍然没有找到,也许此生此世再无机会。雅加正在消失,雅加的文化也正在沦陷。而坦桑想望的事,我却无法为之完成。

汽车经过溪谷,车轮在乱石上辗过,把车里的人震得东倒西歪。刚才昏昏欲睡的雨天和老符又精神起来。出发前顾不上吃晚饭,只有老符多喝了几口酒。想必大家已饥肠辘辘。雨天心细,带了饼干。

吃了饼干,老符说明天晨酒一定要开怀,他看了看手表,说离晨酒大概还有五六小时。小王说如果真的饿了,找个有木薯的地方,挖几个木薯,烧了吃。

这个建议雨天第一个响应。在她看来,这不是个解决饥饿的问题,而是一个浪漫举动。小王说挖几个木薯没有关系,族人不会计较,也不算偷。我自然明白,在族人心目中,山里的一切没有公私之分,也没有异己之别,大自然赐予的一切,谁都可以接受,只要不心存邪念和糟蹋就心安。

在小河边烧起篝火,于小王、老符,包括我,都是家常便饭。篝火野地突然间使我感觉到年轻且精力充沛,有一种寻求扩张的弹性,至少有一种拥抱占领世界的欲望与野心。我明白这种感受,在城里、在人群中是决不会产生的,只有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在野性的原野里,才有可能,那是年轻的源泉,也是力量速度和动力的基原。

坦桑就在附近,在那潺潺流水的溪谷之处。我独自离开篝火,木薯烧熟的香味弥散在溪谷的每个角落。雨早已停了。其实,山中的雨,常常是东边日出西边雨,一里不同天,涉过一道小河,翻过一座山包丘陵,气象气候就全然不同,暴风骤雨和日丽风和是同一个概念,天地日月同和是雅加最美丽最纯粹的品格。

我分明听见了坦桑的咳嗽声,嘶哑但传播悠远,有一种唱歌的韵味与节奏。这是我在山里即使迷路,也能辨认坦桑和她的牛群去处的先导。它像牛铃铛一般清脆的声响,引导着我的灵魂去抵达某个福地。

我循着那声音,沿着黑暗的溪谷往上游走去。没有一丝亮光,而我却走得健步如飞,已经看不见篝火了,我还在溪谷中往前行走。直到听到雨天和老符焦急的呼喊,我才熟门熟路地转折回来。在黑暗中行走的感觉真的很奇妙,仿佛有一个灵魂在前方导引,双脚只需机械的迈动就可以了,不管是岩石是峭壁与藤蔓,都无从阻挡。

我的神情恍惚,令雨天生疑,而老符却颇能理喻。他不但信鬼而且对行山打猎有一些心得,对族人神奇的民间传说也略知一二。

老符说教授可能让鬼给迷魂了,而且是女鬼。但不要紧,是鬼就不怕,让人给迷住那才可怕。这是老符的逻辑,可见老符也不是凡人。我有些错看他了。其实他的内涵深着呢!不仅仅是个酒鬼。但凡酒鬼既有可恨也一定有可敬之处,老符就是。我有一种寻觅到知音的感觉。

篝火的确非常浪漫。对雨天而言是这样,对我与老符就更有一番意味。坦桑的夜晚,几乎都是在火盆边的夜晚。那时雅加没有电灯。马灯的光亮太过涣散也很微弱,看不了书也写不了字,倒是火盆的篝火,一拨亮就照亮了整个碉楼。而且燃烧着的是今天看来价值连城的雅加沉香。那深夜沉香的香味,足以使雅加的千年百年在烟雾中重生。

雨天对篝火钟情。这个将近而立之年的女博士,从学校到学校,从未过一天的社会生活,她对人生有一种惧怕的心理,对前途有许多的忧虑。我原以为她们这一代人会有许多比我们那时更为浪漫的憧憬与理想,殊不知她们考虑的东西更为实际。这是她的第一次篝火,以往的篝火对她而言就是烧烤盆里的炭火。所以她说这个夜晚对她而言有非凡的意义。我自然也愿意她这样认为。

尽管同样的事情,退回去40年,只能说是伤痛的纪念和残酷的写照。但是,那些印象和生存的方式,是无权也不能强加给她们这一代人的。同学们在讨论学问的时候,常常会接触到关于民族苦难的问题,这个问题自然也不可避免地会引发苦难对于个人的意义与价值,而每一代人对此的认知和体验都是不同的。正如坦桑和我的篝火,和雨天们烧烤盆里的城市的篝火,可以同日而语吗?如果不可以,理由又是什么?苦难在本质上对人类总体而言有何区别呢?群鬼在夜里整整一个世纪的游行,无头躯干在忏悔与分裂中尾随,究竟为着什么呢?这些话题对雨天对我对小王对老符,都同样深奥。

但是对坦桑呢?

我想,活得最真实的当推无头躯干。这话此刻我无法对任何人明说。

碉楼里开始有了微明的光亮,明天,不,应说是今天——已经是黎明的曙色光照大地了——一定是个艳阳天。火盆里的沉香烧得正旺,那香气浓郁得化不开。这一夜的功课是阅读史图博《海南民族志》的前言部分,油印本的前言很简略,坦桑说原本大部分文字涉及资产阶级的民族学理论,故不予译出。但是,坦桑自己另有全部译文的文字,她自己译出后,记在一本牛皮纸封面的抄本上。我记得那薄的封面上印有“牛皮抄”3个字,是民国时期商务印书馆印制,附送给作者的。坦桑说这样的牛皮抄几近绝迹,这本牛皮抄是她父亲留给她的纪念。

那天夜里我读的是史图博的前言全译本,那本牛皮抄里还有许多的旁批。老实说,1966年的初中毕业生,要读明白史图博的著作,决不是一件易事。其实起初我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可能是因为坦桑对我的吸引,才使我常常跑到碉楼去。去碉楼,除了读书,我没有别的理由,这也是坦桑对我这个小知青的特别恩宠。

那时的坦桑,在我知道了她的身世与来历之后,她在我心目中,简直就是神明。我的父亲早就已经是我童年的神明了,坦桑更是。设想一个充满憧憬又饱含忧伤的孩子,在坦桑这样的女性面前,是一种怎样的情状?何况那时我已经16岁了,正是情窦初开的季节,而坦桑的成熟与丰韵,是如何令人神迷,只是我没有也不敢明确地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这一切都是在极端秘密中进行,连信宜老鬼也不知晓,这是我与坦桑的约定。任何外泄的风声,于她于我都是危险的。

那时的史图博,应该是中国人的罪人。他私自闯入雅加,以一个德国鬼子的身份,对族人的文化进行“歪曲”描述。这是那时人们的看法。而坦桑却把这个人的著作,传播给一个无辜的知青。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事。以当时论,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争夺接班人。虽然,那时的我,并不被公认为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我连人民都不是,只是一个被流放到雅加的狗崽子。我时刻记住自己这种身份而从不敢有所造次不敢有非分的想法。这种卑贱的合理性,早已根深蒂固根植在我的意识里。我并无奢望去改变这种卑贱与卑微的身份。尽管在每次填表时,我都心存疑虑地在“家庭出身”这一栏,填上“自由职业”,却也知道到了组织那儿,有一个更糟糕也更确切的名目在更正这个出身,那就是“地主”。地主本意应是土地的主人。拥有土地已然成为一种罪恶。财富本身就是政治与罪错。

史图博这篇“后记”,我读了好几天。坦桑一一为我讲述了史图博这本书的意义与内容,我慢慢喜欢上这些文字,喜欢上这本牛皮抄。

每次读后,坦桑会把牛皮抄和油印本认真藏好,藏在碉楼墙后的一个树洞里。那儿有好几本这样的油印本。

每每遇到疑难的问题,坦桑会站在我后面,把脑袋探到书桌前。在碉楼里,她已经不再缠乌结了,她的长发会拂着我的脸庞,我便会有一种说不出,也不好说出的快感。她的头发经常是湿湿的。白天雅加的太阳很大,她又缠着乌结,所以每天晚上回到碉楼,她照例都会用洗米水洗头发。我在碉楼的时候,几乎从没见到坦桑的长发是干的,每回都是湿漉漉的。

女人的湿发似乎也是一种暗示。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个道理,尽管这种暗示在那时也许仅仅是一种并不存在的巧合。今天我反而觉得没有什么不好。人生的一切美好,都应该予以尽情表达。只是人类在更多时候,太少去理会这种表达对于生命的积极意义,反而常常无端地去压制或扼制它。

坦桑为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我看到了雅加以外更大的天地。雅加在我心目中,也不再仅仅是一片美丽多情的流放地了。尽管我从来就没有在坦桑的碉楼上眺望到大海和船桅,尽管有无数个阳光灿烂的晴天,万里无云的晴天。我想坦桑所看见的大海,一定是她心中的影像,而不是真的看得见大海。但是,每每坦桑问我看到了吗?她指着远处的青黛色的云中山峦:“那儿就是大海。”她的肯定令我更为肯定地回答她。“是的,我看见海,还有灯塔,船桅甚至渔人。”我会把狡黠的笑容给她。她总是很高兴。

我那时唯一的愿望就是离开伐木队,到雅加中学去读高中。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坦桑,坦桑无语。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坦桑记住了我的愿望。第二天,她给了我一本《毛泽东的少年时代》。她让我好好读这本书。其实这本书我是读过的,早在小学六年级我就读过这本书。我明白她的用意。

一个在少年时代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的知青,想去读书,在那个时代简直是异想天开。我也明白,是坦桑使我的心变得阔大。一个卑微的男孩,能够在他和毛泽东之间找到平衡吗?不管如何,我还是领会了她的好意。

春天的沼地上长满了各种颜色的野花,沼地成了一片花的海洋。那样无边无际的花海,在雅加并非随处可见。那些娇艳的野花不但迷惑了牛群,连雅加森林里的许多动物也禁不住自投罗网。沼地里每天都传出动物的哀嚎,大大小小的野生动物,包括体形硕大的红翅凤头鹃鸟,都会忘情地一头扎进花海里去,发出尖厉的清晰的哀鸣。

这种雄鸟很是漂亮,头顶着黑色闪着幽蓝的羽冠,身体羽毛上半部黑得油亮,翅膀上覆盖着栗红色的羽毛,下半部却呈现白色带栗红的颜色,后颈有白色的半圆形羽环,背和内侧复羽、飞羽则是黑色并带有绿色光泽,尾部漆黑闪着蓝辉,还镶着橙色的边。这种绝顶美丽的红翅凤头鹃鸟生命力极强,被沼地的泥泞粘住,往往几天几夜哀鸣不已,最后力竭而死。

我常常近距离地目睹这些小动物在沼地里的挣扎,有时我会用长长的竹竿去拨救它们,但是没用。鸟的忠贞是人类无法比拟的。一只红翅凤头鹃雄鸟误入花海,另一只雌鸟会跟随着扑向伴侣,守在它身边。在它身边的花枝上不停地腾跃,用那尖厉的喙去亲吻雄鸟的羽毛。最后双双力竭而死。这种在悄无声息的微观世界里,惊心动魄的生死故事,人类往往无缘相遇。而在雅加的沼地,几乎年年春天,我都会以凄凉的目光,目送这种神灵一般的圣鸟,从沼地的泥泞,直达天堂。

春天自然是坦桑最为烦忧的日子,她的牛群也常常误闯沼地。

春天的沼地隐伏着美丽的危机。它生机勃勃的花海迷惑了这个世界。平日里深深浅浅、凹凸不平的水洼和冻土,在春水的浸泡下变得异常松软。冬天的严寒,牢牢地封存了秋天飘落在冻土和水洼深处的种子,那些有着坚硬外壳的种子,经过一个冬天地底下温暖的浸泡,自我开裂让温暖松弛了的硬壳,开始爆出胚芽。一场春雨过后,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沼地土壤里的胚芽,是最早感受到这种春天阳光的热力的。三两天的工夫,沼地上便铺垫上一片鹅绒绒的新绿。不到半个月,原本萧飒的沼地荒原,就变成一片汪洋恣肆的花海。

春天的风雨催生着花海的蔓延。金灿灿的矢车菊是最先占领沼地的,它无处不在的花籽在沼地地表的严寒和地底温热的双重煎熬下,迫不及待地舒张它们虽然弱小但是野蛮的秉性,天生有一种侵略扩张占地为王的野心。它们伸枝展蔓,把粗糙长满鳞爪似的枝叶,向所有还在惺忪的土地上摇头晃脑,弄不清楚状况的胚芽们,开始了无情的绞杀。

同样不甘示弱的花草是那种叫苦花的五色梅。它和矢车菊一样,有细碎的小花,矢车菊的花色只有金色一种,而苦花不单有金黄色花,同一植株上还盛开着浅红、绛红和白色花。这是一种非常吊诡的花树,它的枝蔓长满尖厉如蒺藜一般的刺。它最喜欢长在埋有死尸的地方。所以我们也叫它死人草或死人花。它的花色非常迷人,在阳光下常常会自然地变幻着色彩。这种苦花给人一种不祥的有如女巫一般的印象,它总是令人想起一些恐怖的夜晚、怪异的事件。可是春天的沼地如果没有这些花草,沼地就会变得没有故事同时缺少惊悚的情节。

沼地上的草甸,每天都在加深着矢车菊金灿灿的颜色。而苦花丰富复杂的颜色也毫不畏惧地争夺着地盘和天空。于是,诡异的金色和红色每天都在延伸和扩大,沼地变幻无穷好似魔鬼的面目一般。

沼地从雅加河套那儿向森林延伸过来。它紧连着雅加河上游的河漫滩沼地,是最危险的地带。呼啸飞溅而来的瀑布在河套这儿变得温婉舒缓,大量的河水在这儿转了一个大弯,留下了各种丰富的沉积物。千百年来的沉积物,包括动物的尸骸和各种让雷火风雨摧折的珍贵树木,诸如海南黄花梨、海南美丽梧桐、血树和猴喜欢树等等。它们沉入深深的河底,在千万年缺氧的地底下,被锻造成永远不朽的阴沉木。这些在暗无天日的千年变迁中的沉积,变成了神话与传说,在岁月的湮没中四处流传。那些都是开天辟地之时,很久很久以前的从前,关于天火,关于地煞,关于初民们的荒诞故事。

这些故事和沼地一样古老、一样神秘,无人能够完整地把一个故事讲完,或者说无从能够讲述一个完整的天衣无缝的故事。沼地本身就是不完整的,它每天都在变幻着色彩和面目。就连风的颜色和味道,也是天天、时时不同的。无人能准确地辨认来自沼地风的颜色与味道。你站在沼地面前,你就只有听天由命,你甚至无法选择你对沼地的行动。你可以对着它吼叫、对着它宣誓,甚至向它掷出你的全部愤怒和决心。但是,你将什么也得不到。沼地无时无刻都在以它的方式嘲笑人类。

六连曾经想改造这片无边的沼地,筑堤疏堵,引雅加河的大水冲淤,全都无济于事,最终以牺牲几条生命,埋葬几十头水牛为代价了事。沼地依然无动于衷地流传着它的故事,每天我行我素,在繁花似锦的花海里,添加了更多的危险。

牛群是六连最宝贵的财产,伐木队的主要运输,全靠牛把木头从山里拉出来。坦桑的工作就是把牛养好,不断为伐木队输送强壮的水牛,又不断接受从伐木队退下来的伤牛,把它们调养好,再送回伐木队。

坦桑一个人管不住春天的牛群。沼地的花海是一个危险,而春天牛群发情,平日温顺的公牛母牛会变得凶猛而且疯狂。连长下令从伐木队调2名队员,帮坦桑放牛。这虽然看起来是个美差,放牛总比伐木省力得多,但伐木队每天可补贴一斤大米。放牛却什么补贴都没有,为了一斤大米,许多知青还是愿意待在伐木队。我说服了信宜老鬼,我们俩一起跟着坦桑放牛。

信宜老鬼很够朋友,他对我的要求满口应允,但条件是在月底发工资时,送给他一包南海牌香烟和一包大钟牌香烟,那时的南海牌香烟是每包3角8分钱,大钟是1角6分钱。我不假思索就答应了。那个月发工资时,我拿了5角4分钱给了信宜老鬼。信宜老鬼在镇上饭馆请我喝了一杯1角钱的苦咖啡和一碗1角5分钱的面条。

我把此事禀告坦桑。坦桑意味深长地跟我说:“你知道54分钱意味着什么吗?我说的是54这个数字。”

5角4分,54分,我不明白这个数字有什么特别之处。坦桑让我想想,我想了几天,想不出什么奥妙。

我反过来去问信宜老鬼,信宜老鬼一头雾水,不明白其中有什么玄奥:“不就是南海和大钟么?”

如果是南海和大钟,还须去问信宜老鬼么?我很想从坦桑那儿知道54究竟是什么,却憋了许多时日,我想坦桑有一天会告诉我的。我想让她自己主动告诉我。

我和信宜老鬼本是生存在不同世界的人。我们俩虽然也没有什么话说,但在伐木队,跟他在一起,我总有一份安全感和勇敢。他在雅加土生土长,到处都是他的世界,又很有本事,总是能够空手套白狼。他几乎天天都能赤手空拳就捕获到野物,大鱼、鳖或者松鼠、山羊之类的东西。我很喜欢跟他在一起,度过那些心烦意乱的空虚时间。

信宜老鬼从小就跟着父母亲流落在雅加的山林之中,是从大陆逃荒到雅加谋生的流民。雅加的大山里,有不少这样的流民,原是大陆居民,因为种种原因,在雅加山中落地生根,有的家庭已经是第二、第三代人了。这些人没有户口、没有档案,几户一群,散落在深山里。他们在大陆是贱民,在雅加却是隐者。他们轻易不出山门,和周围族人保持良好关系,隐忍地生活着。

信宜老鬼在雅加出生,他对雅加的每一处地方,都熟悉无比。他之成为兵团战士也颇为传奇。

他们家就在六连附近的山谷里,一家人和六连的领导职工都很熟悉,经常有来往。他的父亲李同知道六连到大陆招知青,便给老雷送去一只刚刚猎获的山猪,那山猪足足有200多斤重。

老雷毫不客气地收下山猪,却对李同说:“兵团是什么地方?是革命队伍!要想进兵团,哼……”有些话老雷没有说出来,李同却已听得明白。他知道自己的出身,信宜乡下的大地主,能够在六连的领地上苟且偷生,就是人民政府宽大为怀的结果,这里面也少不了老雷的恩典。老实委顿的李同不敢多言,诚惶诚恐地离开了凶神恶煞的老雷。临走时不忘多看了那肥硕的山猪几眼,老雷也不理会,李同便悻悻地走了,此后终日唉声叹气。

信宜老鬼那年已经18岁了。说是流民,不如说是在六连长大的。他从小就天天泡在六连。他听说后马上跑到连部,找到老雷,开口便问老雷讨回那头老山猪。

老雷乐了,大笑,拍着桌子:“你小子想翻天?老子李同贿赂革命,小子老鬼想破坏革命!来人啊!把这反革命狗崽子抓到保卫处,就地正法。”

果然有几个警通班的战士,闻讯把信宜老鬼捆了起来。信宜老鬼也不怕,这些战士他哪个不熟悉?平日里一起下河捕鱼,上树掏鸟。他并不挣扎,老老实实束手就擒,却冷冷地说:

“把我枪毙了,也得要回山猪!”他理直气壮。他很清楚老雷。

“拉出去毙了!弄得干净点啊。”老雷收起笑声,严厉地发话。

信宜老鬼狠狠地瞪着老雷,他知道老雷故意在唬他,但这是1967年!他心很虚,双脚开始发抖,忙向老雷求饶:“放我回去!山猪不要了。再也不到六连来了。”

“当真?好吧,放了他。谁再见到老鬼出现在六连,立马把他毙掉,啊!”

信宜老鬼逃出了老雷的魔窟。

晚上,李同收到老雷送来的一份山猪肉,有10斤左右,山猪肉包裹在野芭蕉叶里,血红的血滴了一路。李同受宠若惊。他把老雷六连的通讯员纪小豪送出去几里路远,一路上喋喋不休,请他在老雷面前多多美言,让儿子到六连当兵团战士。

纪小豪很烦李同,但马上有山猪肉吃,心情不错,便对李同说:“连长让你明天去连部找他。”

李同很警觉:“好事还是坏事?”他谄媚地问,倒把纪小豪给恭维得气派起来。

“我哪里知道。让连长找去,有什么好事?莫不是让你再弄头山猪来?老李,谁不知你是打山猪老手啊!山猪是国家财产,你打山猪是犯法的!打到了,马上送到连里来。要不,就地正法。”他像大领导一般教训李同。把李同弄得心惊肉跳的。

这一晚,李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搞不清楚老雷的把戏,叫他去连部不会有什么好事。打山猪本来是犯法的,可是六连和族人哪个不打?何况山猪又送给老雷了,他想不出个头绪。和儿子在六连被捆绑的事联在一起,李同顿感事情闹大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个老军阀!不会把送山猪的事,当阶级斗争新动向给办了吧?这年头,谁也看不懂形势。人都变得比鬼还精了。

李同如期到连部,到处找不到老雷,通讯员纪小豪一会儿说老雷去河边看地,一会又说他去了山上伐木场,从早上朝霞满天到傍晚日落西山,雅加河上传来各种动物的鸣叫,李同才在一处茅草地里找到老雷。老雷诧异地问李同:“听说你整天到处找我,干吗?”

李同更是诧异:这个老军阀搞什么鬼?

老雷真的忘了叫李同来连部的事。他忽然想起来了,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朗声大笑,然后对着李同,面授机宜。

几天后,李同带领家人回到久别多年的老家信宜。那几日,县里正在动员学生和社会青年到海南上山下乡。信宜老鬼是村里第一个报名的。他的户口就在信宜。他作为信宜适龄青年,终于报上名。信宜虽然也是落后地区,但人们对海南雅加并无好印象,皆以为那儿是不开化的红番地。但地主家的子孙居然能参上军,让村民们大惑不解。李同把去兵团当知青,添油加醋说成去参加解放军,村民们将信将疑。既然李同已经请村庄里的元老们喝了酒,人们也不多追究。

李同一家凯旋雅加之时,信宜老鬼便正式成了六连的战士。李同表示儿子既然光荣入伍,要求老雷让他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老雷也不客气,把信宜老鬼派给最危险的工种,上原始森林伐木。

一头山猪终于换来了信宜老鬼的名分,也改变了李同一家在雅加的地位。李同一家不再被称为流民,也即盲流,而名正言顺地成了六连革命职工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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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作品根据真实事件改编。李晓宇和赵梦华在硕士毕业那年报考了省考,但均以失败告终,无奈进入了半年前签约的一家外地公司,两人在外地工作经历了许多,友情也得到了升华,工作安稳、生活舒适,但是他们的内心又燃起了公考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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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穿管理局王牌执行者顾遥。强大,任性。遭人忌惮,被迫改行后的第一个攻略任务,她就被目标对象害死了!变成阿飘的顾遥,看着少年反派boss阴郁的眉眼,冷笑一声:呵,你等着!顾遥万死不辞,换了n种身份,进入三千界,历经坎坷,花式养成小反派。终于在某天,已经成年的反派boss,被她一把按住。反派boss:你谁?顾遥露出森森白牙:“乖,我是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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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她遭人陷害怀孕,被丈夫挖开了肚子,在痛苦中死去。再醒来她回到了十五岁那年面对前世伤害过她的人:“你算个什么东西?”面对绿茶闺蜜:“你还是省省吧。”这一世,她绝对要活的漂亮。爽文,双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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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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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手握兵权的西屺长公主,为保护弟弟和姬氏皇权被困于叛军中,弥留之际亲手放火轰轰烈烈的死去。再次睁眼却是东缙大将军府不受宠的四小姐,爹娘不爱,姐妹欺负,本想平平淡淡过一生,奈何你们要召唤她体内的嗜血因子,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只是已是百年后,她的苏醒又有何意义呢?身后传来某只妖孽的诱惑,“小绾儿,还有我呀,你的亲亲相公。”“别用叫狗的名字叫我,你给老娘滚粗”某女一个巴掌毫不客气的朝着妖孽扇去。这是一个男女主强强联手,共得天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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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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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护神陈灵传

    守护者一族相传是神灵选中种族,他们庇护着守护者大陆,大陆上的人们繁衍生息,无论是妖兽还是异族都有生存的权利,但在守护者纪元三万零五百年,魔教拜天教图谋不轨,设计暗杀守护者,又把守护者一族全部覆灭,自此大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史称混乱纪元,天才少年陈灵横空出世,在见识到拜天教的恶行之后,痛恨不已,便立誓要铲除此魔教,让大陆生灵不再受到拜天教的荼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