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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圣手书生

孙春平

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中,有一好汉,姓萧名让,本是一秀才,因他会写诸家字体,人都唤他作圣手书生。此公入伙梁山后,数番施展奇才,英雄排座次时被冠以“地文星”。

话说当今,北方某县,也出了这么一位人物,姓喻名俊,县高中语文教师,因善仿他人字体,以假乱真,亦被称为“圣手书生”。

数载前,岁末,一昔日学生踏雪造访,手上提着花花绿绿。喻师心中惊诧,一是与此生来往无多,只是偶尔街遇,彼此道声问候;二是此生眼下已为县府大秘,此番前来,又提了礼品,不知所为何事。学生将礼品一一展陈,恭敬道,又值岁末,学生祝恩师新年快乐。喻笑问,先说说找我何事,不然老朽受之不安。生道,我就直奔主题。每逢年底,县长常收厚厚贺年信卡,来而不往,或电脑敲字,皆失礼仪。可苦于公务烦冗,只想请恩师百忙中代笔。喻问,听说县长新来不久,怎会知我?生道,我看县长忙碌,所以冒昧举荐恩师。所需回复之人及内容,我已备下,县长亲笔贺卡亦呈上,可供资鉴,恩师执起如椽之笔即是。喻思忖良久,再问,确是县长亲自吩咐?生道,这些礼品,就是县长让我转呈,不然,拙生纵有此心,也无此力。县长还言,日后得闲,当亲自把酒致谢。

学生如此恳切,喻师不好推拒。生起身告辞,不忘再次叮嘱,称此事只限恩师,切不可轻对人言。喻正色回道,此言何需啰唣,县局警员亦曾告诫,称仿字之技不可轻动。我知其中厉害,若非只写吉祥安康之类,就是县长大驾亲临,我亦断然不允。

一诺数载,年年岁岁,学生送,准时取。所得反馈多是赞扬,说一县之长亲民,日理万机尚能亲笔回复祝福,一字足抵千金。至于那些礼品,喻不舍入了俗肠,吩咐夫人悄然送到回收店,并自嘲曰,权当润笔。

今秋某日,校长突然将喻唤出教室。进了小会议室,又见两位铁面之人,听介绍,知是省纪检巡察大员。喻心中噔噔狂跳,惊诧莫名。校长退出,铁面单刀直入,问喻师可曾为执权者捉刀代笔?喻摇头。铁面示出两张贺年卡片,问是否出自汝笔?喻默然。铁面再示一份县长批示的公文。喻细阅,原来是一份建厂用地申请,县国土局已有答复,称有违国家规定,又见县长亲自批复,措辞严厉,一言九鼎,批评县局小脚女人,有碍经济发展。喻称吾手贱,确是代县长写过贺卡,但此类文牍,怎会出自吾等儒生之手?铁面人道,我们已请专家做过鉴定,确认此件与你笔下一般无二,而县长则坚决否认有过如此批复。喻驳曰,难道他否认我就得承认,天下哪有这般道理?铁面冷笑道,贺卡汝亦曾矢口否认。闻此言,喻一时结舌。铁面又道,身为人师,当守诚信。喻师如此面对调查,不能不让人怀疑为师资质。喻怫然回道,一个是轻飘贺卡,一个是万钧批文,放在一起比较,方为天大笑谈!铁面起身,说既如此,只好请喻师移动尊驾,另找地方协助调查。喻情知自家担了干系,却端坐不动,说尚有教学任务,不想掺和分外之事。铁面道,事关国家法纪,公民均有如实协助调查之义务。至于教学,学校自有妥善安排。喻仍不动,说我另有足够证据。请二公马上寻公检法一专家来此,省市县诸级均可,我只需三言两语。铁面问,对我们二人,有何不可直言?喻望定二人,微笑不语。

事已至此,铁面人便与喻坐候品茗,一盏又一盏。日影西斜,专业高手终于到来。喻附耳低言,来者旋即执贺卡与批件离去。片刻,高手复归,对铁面人颔首笑曰,诚如所言,且请喻师授业解惑去也。

喻似冷似嘲,大笑而去。铁面人也露出笑靥,说这个喻师,神神鬼鬼,到底出示了什么秘密?高手回道,喻师为防真假难辨,早在仿字中暗藏了玄机。面对两人迟疑目光,高手又言,他用的是针刺之法。至于刺在何处,又几许,都是独属他私人的密码,恕吾有诺在先,不再详陈。铁面人惊怔良久,叹曰,假货防真,让人难料,亦为奇闻也。民不可欺,信矣!

(原载《天池小小说》2015年第12期)

T恤衫

孙春平

街头老人角的人员基本恒定,一个个端着大茶缸子,或摔象棋,或甩扑克,高声亮嗓地一边玩一边评点江山。年龄嘛,多是六七十岁的,耄耋之人也有,但不多,来了三五次也就不见了踪影。五六十岁的小老头也不多,来了也坐不住,晃一晃不定又忙什么去了。这情景有点像路边的冬青树,乍眼看,一年四季都绿着,但细观察,方知有些叶子在一天天枯萎,又有新叶子在悄然抽芽。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事,人生也是如此。

今年夏天,老人角又新增了一位人物,瘦高,身穿一件数十年前的工装服,左衣袋上方还隐约可见红星机械厂的字样。昔日的工装服多是这样,时下极少见人穿了。红星厂也早成了历史,先是民营,后来中外合资,眼下还有没有,不得而知。年龄在老人角算是年轻一茬,头发还茂密着,以前可能一直在焗染,看来不想染了,发根那一层白茬便日渐其厚。老人们对新人来去均持下冷不热的态度,也很少有人打听以前是做什么的,家中什么情况。都已进了夕阳岁月,顺其自然才好,该知道的总会知道,人家不愿说的你还打探个什么劲呢?此公来了从不多说什么,见楚河汉界正厮杀,便君子观棋不设一言,见斗地主打娘娘哄嚷热闹,不时也跟着呵呵一笑或摇头叹息。有时,场上缺人,他也不推辞,一出手便知有些功夫,不可小觑的。

表面上看,以为聚到这里的都是赋闲之人,那就错了。老人们身上都有武把式,或电工,或木匠,或水暖,还有人会摆弄自行车、摩托车,只是不像劳工市场上的师傅那样脚下立块牌子。年龄大了,不虞温饱,得做且做,挂角一将,谁还甘心为那几个小钱儿去受人差使呢?不时地,会有人跑来问,我家没电了,也没通知停电呀;或说,我家下水道往上返水,哪位大叔去帮看看吧。每到这时候,便有人应对几句,然后拎起不定藏在哪儿的工具袋,随人去了。可往往也有这种情况,来人了,也问过了,问过的人却继续摔棋子。每到这时,曾经红星厂的那位便应道,我去吧。

如是三番,人们就有些奇怪了。这主以前是干什么的?有人说下水,他去;人家说电停,他去;有人说瓷砖脱落,屋顶漏水,他也去。有人问,你还啥都敢摆弄呀?此公一笑,说样样通,样样松,不稀罕。再往后,来人便常是专找肖师傅了,人们这才知道他姓肖。有人问,老肖你这么受欢迎,怎么讲的价?老肖仍是淡然一笑,说讲什么价,我是泥菩萨坐佛龛,凭赏,不给也中。此话似乎亦可当真,因为有时他回来,常是把还没开封的香烟丢给众人,说抽吧,我烟轻。那烟有软中华、硬玉溪,很牛掰的那种,也有红河或石林,寻常百姓的家常物。甚至,有时他还拎盒糕点回来,说垫补垫补吧,中午就不用回家了。本来,有人对此公抢活计撬生意是心存忌怨的,但看他如此大度,况且人家常是在别人不愿出手的时候才起身,倒也说不出什么了。

夏日渐消,已见秋凉。一日,一位漂亮少妇匆匆跑来,说家里水管坏了,厨房漾了没脚面的水,请哪位大叔快帮修修吧。老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吭声。这种小打小闹的维修,不过是换根管子或阀子的事,人家即使肯出工钱,油水也不大,要多了不讲究,要少了又不值,还免不了弄得一身泥水。自然,又是老肖起身了,他对少妇说,你先回家,我去建材商店把可能需要的材料带上。少妇说,你先看看需要什么再买不行吗?老肖说,我跟那些人都熟了,先赊着,不用的我再退回去,省得来回瞎跑了,放心吧。两人离去,有人望着老肖的背影说,这老兄,倒会讨女人喜欢,不会是人家身上的上下水他也能修吧?众人哄笑。老人角的这些人,多是粗人,说话不走心,荤素咸淡,只博一乐,没人计较。

过了晌午,老肖复归,引人注目的是前半身的湿漉,尤其是那件工装服,前襟上已满是铁锈与泥污,看来活计确是不轻松,估计是伏在地上钻进橱柜下完成的。有人问,都这时候了,没留你垫垫肚呀?老肖答,厨房出了毛病,还吃个啥?又有人说,衣裳都湿成这样了,回家换换吧。老肖答,大日头秋老虎,一会儿就晾干了。说话间,老肖又从工具袋里抽出一件没开封的深蓝色T恤衫,丢到牌摊上,说女主人赏的。你们谁喜欢,就拿去穿吧。人们争抢着看,有人指着商标惊讶地说,我的天,30%羊绒,70%棉线,少一千元拿不下来,老肖,这回可让你掏着了。又有人看尺码,说XL的,正合你的身子,老肖,快换上吧,不会是人家专门给你买的吧?老肖仍是淡然一笑,说我还是穿这身工装服舒坦。

数日后,当老人们又聚一起时,有人悄声说,这老肖,可不是等闲人物。年轻时,他是红星厂的维修工,因为心灵手巧,号称厂里首屈一指的维修大拿,没有啥活计他不敢接手的,再加能说会写,连得了好几年的厂先进。后来,当了车间主任,当了副厂长。再后来,调进工业局当了副局长,又进市政府当了处长。可惜的是,前一阵因为高层腐败案子,由正处一下被撸到副科,回家只等着办退休手续啦。有人突然打断,说别说了,他来了。

远远地,老肖还是穿着那身工装服,提着工具袋从容走来。人们一下息了声,低下头装作洗牌摆棋,一时间,谁知各位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原载《小说月刊》2015年第12期)

刘禅北伐

白小易

在失去了子龙和孔明之后,刘禅的江山不久就丢掉了。厌战的禅儿没有做任何抵抗。他投降了。他不在乎世上的人如何论他。他只知道这样会少死很多人。

他被当作战俘押送到了北方。司马昭密令手下在途中杀死刘禅。但是执行的将士都丢了大面子——他们发现根本就砍不到这个小胖子。即使将他的手脚捆住也不行。他居然可以依靠精准的微小闪避,让刀剑替他砍断绳索,却不会伤及皮毛。

“别费劲了,你们这些剑法,我了然于胸。”

“谁教你的?”杀手们很惊异。

“常山赵子龙。”

大家都哑口无言了。

可是有一个人还是不死心。这个人就是队长。他假意恭维着刘禅,弄了好酒好菜,把刘禅灌晕了。看到刘禅倒头睡下,并且鼾声如雷,队长冷笑道,我看你还躲不躲,他拔出剑来,抡圆了劈过去——刘禅只小小地动了一下,连呼噜都没中断。而那剑抡得太猛,空转回来反而砍翻了持剑者!

所有的人终于意识到,刘禅对他们太客气了。只要他拿起剑,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活着。

“你这么好的功夫,为什么不杀我们?”

“我连只鸡都没杀过。我从小就讨厌刀剑。”因为他们的态度变得客气了,刘禅就多说了几句,“我小的时候,子龙就在我面前天天练剑。我在他身边打滚耍赖。他说你不学就滚远点,免得伤着。我偏就跟他赌气,赖在他面前,跟着他的剑势翻滚。实话告诉你们,时间长了,只要剑一动,我就知道它要去哪里,还知道它之后的每条路线……”

“要是不按剑法,胡乱砍你,你就不灵了吧?”有人还是忍不住想再试试。

“你们不知道诸葛孔明是我的另一位老师吗?他教了我奇门遁甲之术,从任何方向来的危险,我都可以预知。”

众人拜服。

禅儿到了洛阳。司马昭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他就是不信邪,从大殿宝座上蹦起来,亲自操刀去砍刘禅……连挥了几十刀,全落空了……刘禅被追进了后宫。嗨,真是一个流光溢彩、佳丽如云的百花园啊!刘禅就在这里逍遥起来……心急火燎的司马昭就在旁边伺机努力砍刘禅。刘禅一边动作,一边心不在焉地躲着抡过来的一刀连一刀……

司马昭只落得气喘吁吁、头晕眼花,最后他给禅儿跪下了,说爷啊,您还是回蜀国去吧。

(原载《天池小小说》2015年第12期)

最好的结局

白小易

老王得了心脏病。他觉得活不长了,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可能死掉。于是在做任何一件事时,他都会为自己的“后事”着想。老王是一个兴趣广泛,涉猎了许多领域的人。上班当领导,入市做股民,爱好体育和文艺,经常使用各种交通工具(从飞机到自行车),还养成了定期去洗头桑拿的“清洁”习惯。当然,去得最多的地方还是办公室和家里。

他的思虑就是由这些他常常涉足的地点引发的……我会死在哪儿?在上班时发病是一种最完美的死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名句到时可以为我所用了;在股市里发病,人们会说我为钱送了命,这无疑有损光辉形象;但要是在洗头房这类地方出了问题,就更不可收拾了……想着想着,老王便感到很烦躁。

老王非常想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他不肯住院,他不愿意死在病床上。股市和洗头房决不再涉足。平时也尽量不在家多待。早早便去上班,打水拖地,拼命工作。开会的时候,他比以往更容易激动,发言的声音连健康的心脏都给震得怦怦乱跳。有一天正开着会,他不得不跑去卫生间大便。骑在马桶上,忽然感到一阵阵心悸。他咬着牙,暗暗祈祷着:上帝啊,可千万别在这儿……他甚至来不及好好清洁自己,挣扎着提上裤子溜回会场——这时候却什么事也没有了。

会后老王正心烦着,打字室的小琼来看他。这女人见了他就显得不好意思,好像老王的“心病”全是她害的。老王翻了翻眼,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当初他心脏还好的时候,总想拉这女人上床,但一直也没能得逞)他以一种极其无奈的心情和她闲聊。从打更老头儿扯起,差不多把单位里每一个人都评说了一遍。而这些在小琼看来很有些临终嘱咐的意味,并且听得眼圈微红。

这时送信的刘嫂推门进来,愣了一下,竟一连声说对不起。

老王当时好不懊恼,张口便叫:“对不起个球!我这个破心脏还敢干什么不成?”

结果弄得满走廊里的人都听见了。两个女人更是尴尬得不得了。

老王郁郁地离开办公室。路过证券营业部,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看了一会儿盘子,买了1000股“永生股份”。并且马上把这笔交易添加在遗嘱里。

当晚,他把一如既往拱背而眠的老婆拽过来,翻天覆地地做爱。对老婆来说这是几个月来破天荒的惊喜。

第二天早晨,他又醒过来了。

[原载《微型小说月报》(原创版)2016年第5期]

我的乡愁之山村夜话

凸凹

山村的暮色来得早,一如晨曦来得迟。均因大山耸立,使时空幽闭。

即便是陷在夜色中,也不掌灯火。那时照明的线路尚未拉到山里,仅靠一盏油灯。煤油须钱,豆油须磨,獾油须猎,都是贵的,均让勤俭的山里人心中痛惜。在庄户人眼里,一入夜,人就是闲的,也就是说说话,拉拉家常,熬熬时光,若再弄得灯火通明,便有些不会过日子。索性就猫在夜色里。

秋冬时节,因为天冷,人们猫在土炕上。一炉煤,几把柴草,那土炕整夜都热着,便诞生了一句俚语:“穷忍着,富耐着,睡不着瞎眯着。”一个“眯”字的背后,是温暖、慵懒、知足和经济的日子。也因为此,不管是时势艰难,还是世道和顺,山里人都能伸展自如。“隐忍”之下,苦、难、惊、恐,都不存在了。笛卡儿说,我思故我在,换在山里,便是我忍故我在。一个山里的秀才,喜涂抹,画了一只土龟,题款写着:我慢故我在。在他的意识里,缓慢、守成、寡欲,这些缺少思变色彩的东西,恰恰成就了山里人的生活。

到了夏天,山风清爽,人们便普遍猫在庭院里,名曰:纳凉。瓜棚豆架,蝶蛾乱飞,玉米吐穗,猪狗无眠,都呈现着盎然的生机。如此节令,人自然也是不睡的。庭院里,坐满了人。蒲席、杌凳、石头,甚至几捧青草,都是人们的坐具。有的干脆就坐在土地上,还有的为了显得跟别人不同,竟坐在树杈上,垂下脚来晃动。

与白日里不同,坐在中心位置的,往往是女人,汉子们反倒蹲坐在角落里。婆娘话多,男人寡语,自然要坐在好说话的地方。汉子们低头抽烟袋,夜色中一明一暗地弄出萤火。也是因为黑,他们抽得坦然,苦烟叶也抽得甜,烟气袅过来,明明是呛人的味道,婆娘们闻了,竟也觉得是香的。就放任他们。男人不抽烟,还算什么男人?黑夜给了婆娘们豁达的心情。

葫芦花乘夜色开得恣肆,暗香浮动,招蛾蝶尽来。放在素日,拈花惹蝶,一如招猫缔狗,都是很不正经的生计,搁在眼下,就很正经了。没有蛾蝶做媒,上下忙乱,哪有秋后的满架葫芦?男女们都默默地欣赏着,以为好。

栏里的羊们可劲地倒嚼(反刍),有节奏的声音反而使夜晚更寂静;柴狗们把躁动捂在嘴里,化成温柔的呜哝,因为它们识趣,知道夜晚不适宜啸叫,既惊了人,也吓坏了自己。只是鸡公偶尔叫一声,人的不眠,让它们对时序感到困惑。

这一切,都让婆娘们感到兴奋与惬意,她们悉数登场,话语稠密。

母亲说,一转眼,已经是三个崽儿的娘了,就是上边不允许,要是允许的话,还想再生几个,猪羊满圈,儿女满堂,也不枉做回女人。

伯母说,你是好了疮疤忘了疼,每生养一个,都一如过了一次鬼门关,身子和心坎都是悬着的。

母亲说,嘁,你又不是没生过孩子,把事情弄得那么玄乎。生第一次,是疼,生第二次,是怕疼,生第三次的时候,连疼的影子都找不到了,就一如进了一次茅厕,排了一次屎尿。

伯母说,你说得太粗糙,不过情景是对的。一如这日子——刚成家过日子的时候,觉得这日子缺这少那,很是难挨;再往后,觉得难日子,只要挨一挨,也是能过的;到了最后,已经习惯了,难在难中,反而不觉得难了。倒是好日子连续地来了之后,心绪竟不稳了,总觉得像是假的。也许是咱山里人本性贫贱,苦在苦中,才感到实在,才感到妥帖。

母亲说,你说得一点不假,日子过得太顺遂了,不但让人感到心虚,还让人无事生非。就说这夫妻吧,过苦日子的时候,还能往一处算计,一如冷在野地里,身子挨着身子,两个人都感到暖。一旦天天温饱了,身子却往远处跑,不是嫌弃,就是吵闹,一如地闲了长草,人闲了就分心。真应了老辈人说的,乡下人心性浅,可共患难,不可共享福。尤其是男人,好在好中,反而不觉得好,总觉得在别处才有更好。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猫了一眼在角落里的父亲,透出额外的意味。

父亲做着村里的支书,常接待外边来人。刚接待过一个下乡巡演《杜鹃山》的剧团,对扮演柯湘的女演员很是惊羡,毫不遮掩地对人说,你看人家多美艳,拿自家女人一作比,就只有一个字了:完。

婆娘们会心,就笑。起初还忍着,之后就乐翻了身膀。笑浪之中,父亲顿生尴尬,很想发作一下,但想到自己支书的身份,矜持地欠了欠身,只是轻轻地咳喘了一声。

夜风不知何故,突然就止了,婆娘们感到闷热,索性就光了身膀。其实光身膀是山里妇人们的一个习性,只要生育过了,事情就没那么严重了。一如水流过了,自然要露出石卵,地收过了,自然要秃。甚至还是有繁衍之功的女人的一种荣耀和资格。男人的眼光也不躲闪,也不黏滞,坦然得一如不见裸。

伯母扫了一眼母亲,故作惊讶地说,他婶,你可真是皮实,都是三个崽的娘了,奶子依然是肿,肿得没皮没脸。

母亲说,肿也没用的,不过两包土。

这里的含义,只有山里的人懂。山里人说,没过门的女人是金奶子,过了门的女人是银奶子,开了产门的女人就是土奶子了。在他们眼里,再金贵的东西一旦使用了,也就落草如泥。美只是预备着看的,是无用之用。所以,山里女人并不太看重美丑,在无得无失之中,身心健壮。

伯母说,也是的,金银再贵重,也当不得饭吃,还不如土,能够长庄稼。

话说得入心,情感就融洽,虽夜色渐深,也不贪恋床,只觉得自己像永远醒着的精怪,自得之下,不停地笑,笑得有些傻,一如幸福的模样。

话头就接着往下延续。

母亲说,就说咱山里的物产,譬如花椒。花椒耐旱,不挑水土,只要有一小块土,就长很大一棵植株,山里的花椒树多,就是这个道理。花椒可也真的金贵,苞皮壳做调料,素菜蔬也能弄出肉味,里面的籽粒可以榨油,可以做酱,香乎人的嘴。可是这宝贝东西却生着怪脾气,满身芒刺,人一采摘,就扎你的手。咱山里女人的手,为什么斑斑点点、粗粗拉拉,十有八九是它坐下的。

伯母说,你还不能怨它,它教人明白,得到好处,你一定得付出代价。你也知道,你轻易地给人好处,往往不被珍惜,要不然怎么会有好心变成驴肝肺的说法。给人恩惠,要慢些出手,要有尊严地给。这花椒身上的芒刺,就是它的尊严。这不是要价,也不是要人家感恩,是让人明白,恩德的背后也是艰辛。

母亲说,还有那荨麻。为什么都管它叫蝎子草,因为它叶面油滑,叶背就是密密麻麻的刺,人不小心触上,就疼得钻心,一如蝎子蜇。就是这样不招人待见的物件,它秆上的皮却是最好的麻,可以纳鞋底,缝口袋,织睡具。也多亏了它,即便是咱山路鞋费,也不担心鞋缺。这叫什么,叫看人看事,不能看表面,一如牛粪蛋再光鲜,却不是药丸,臭椿树再高挺,喜鹊也绝不会去筑窝,因为它味道难闻。

伯母说,就说咱这里特有的磨盘柿,通红的软柿子总是长在树顶上,即便是借了夹竿,也难以够到。嘴馋的人以为它终究会熟透了自己掉下来,就仰望着在树底下等。等来等去,也不见它掉,以为还需些时日,就抬腿远去。可一转眼的工夫,它竟掉下来了,碎在泥里。你说这叫什么,这叫得与不得、成与不成,大多都不在于前面你费了多少力气,在于你有没有最后的那一点点耐心。

说到好像无话可说了,婆娘们静了一阵子。伯母突然打破了平静,说,咱说得这么热闹,怎不见他小婶子来?母亲说,你这是明知故问——她开的私药铺子,净卖假药,且多卖给亲戚里道。亲情是一张纸,都碍着面子,也就不好意思戳穿她。但人心究竟不是铁,即便是有了殷实日子,她心里也是虚的,没了清明坦然的心情。既然没了清明坦然的心情,她哪儿还会清明坦然地坐在这里?伯母说,看来人还是本分一点好,不单为别人,更为自己。

夜实在是深了,父亲不得不又咳喘了一声,说,都说婆娘是夜的眼,一点都不假。白天迷糊,晚上清醒,好像天下的道理你们都懂。不过还是早点歇吧,究竟是白天的清醒更有用。

这是变相的夸赞,让婆娘们很受用。她们说,你知道就好,省得你天一亮了,就不知道自己点的是几钱几两油的灯。

父亲说,别给鼻子就上脸,其实你们的那点清醒,还不是因为有一座座的大山——漫山遍野到处都长着道理,你不用去问书本,也不用去问旁人,只要不傻不呆,总会有几分明白。

父亲的话点到了实处,婆娘们心虚了一下,暗色之下,也能看到脸上的羞红。都几个崽的娘了,还有女儿一样的羞,这一点很让他感动,他觉得,对岁月中的婆娘,他还是爱的。

起身的时候,突然看到几只萤火虫低低高高地飞过来,给了夜色一个充分的证明。婆娘们也心有感动,对父亲说,其实这人有时还真不如鸡虫,你看这萤火虫,在暗夜里走路,自己就带着一盏小灯笼。

(原载《文学港》2016年第6期)

不定的梦魂之夜路

凸凹

这段路,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

然而,还算温柔的一个意志,让我必须在夜里,孤孤单单地去经历它。

我不知,是不是该诅咒那一份温柔。

脚下的路,绵延入黑夜的肚腹;于是,便看不到有多少前景。

胆怯、惊惶、困惑就都悄然而至。很想踅回去,但身后的天更黑更浓。不寒而栗的,还有身后的,那一双伫望的眼睛。

就只有试探着往前走。

路边的树发出哗啦啦的脆响,很不温柔。空气中吹过来湿润而腥涩的气味,路边不远处有一条神秘而怪戾的河。这河里的生物很多,多得让人叫不上它们的名字。叫不上名字的东西,要少看,更不要去触摸。母亲从小就这么对我讲。于是,伴着这么一条河走路,心里就忐忑着,极不踏实。

上路之前,我穿戴得很整齐,一些很被人看重的辉煌的饰物,在胸前,在肩背,都叮当作响。但就在这时,这陌生的阒寂黑暗的夜路上,这饰物的每一个声响,都是一分邪恶的张扬。这是奸细的呼叫,呼叫不远处那绿眼的盗贼。我害怕极了。

忽然就有一串杂沓而急促的碎声,箭镞一般从身后射来,气息就倏地幽闭了,喉咙有一团火烧起来。但那声响却在足前停下了,有两道幽绿的光直直地在我身上搜寻。我感到了绝望,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但久久未遭到攻击,手掌却感到一种湿润而温暖的舐抚。睁开眼睛,发现蹲在身边的,是一条不大不小的狗。狗正伸长了脖颈,极温柔地,其实是极贪婪地舐舔着我的手掌,手心里正有一层冰冷的、咸味的汗,不失时机地汪着。

这是一条饿狗。

一种人性的复苏,使我毫不犹豫地解下行囊,那里正有两听午餐肉和半截香肠。

狗吃得很响,驱走了我身边的孤独、寂寞和胆怯。我拉开了一罐啤酒,伴着狗进食时的那一声声脆响,喝得很平静,我发现,啤酒的味道很醇。

当我从沉迷中醒来,狗已吃完它能得到的食物,并没有很人性地道一声感谢,踏踏地、理所应当地溜远了。

我猛地感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背囊里也正有一根绳子,应该把狗拴在手里,牵着它走路;如果那样,这段路,一定好走得多。

于是,我朝着狗消失的那个方向,大喊:罗米!罗米!

这个声音,把我自己都惊呆了——罗米,正是我那热恋着的情人的名字。

这之后,我陷入了无边的虚妄。我感觉麻木地朝前走着,该来的就都来吧,我已无所谓。偶或,竟冒出这样一个邪恶的念头:

来吧,夤夜的强盗,请你们这些好汉把我抢劫一空吧,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权利!

来吧,狞猛的怪兽,请你们这些勇士把我吞噬干净吧,给我一个重新孕育的机会!

遗憾的是,走完那段路程,竟什么也没发生。而且我发现,这段路是个回环的存在,最终又回到了那个温柔的意志身边。

梦依然未醒。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6年第8期]

一九九六年的自行车

周洁茹

惠君的男朋友有一辆自行车,每天傍晚骑来惠君家,第一件事情,问惠君要一块旧布,擦车。擦很久,连轮胎都擦。惠君就说,你都不理我,你是喜欢你的脚踏车还是喜欢我呀?

惠君的男朋友说,这是山地车,二十四级变速的,不是脚踏车,脚踏车只有一个速度。

惠君和男朋友分手了一年都没有缓过来,初恋,缓不过来。

惠君去买山地车,山地车紧俏,店里都没有卖,家里人认得车厂的副厂长,自己去厂里提。

惠君取了车,骑回家。车厂遥远,惠君预留了两小时,可是四小时都没能骑到。山地车竟然很难骑,变几个速度都没有用。上桥的时候,惠君哭了,因为实在骑不动了。下了车,坐在桥沿,才发现轮胎是瘪的。车厂出来的新车,没有气,也没有人提醒她要先充气,就这么吃力地,骑了一路。

惠君找的实习和前男友的单位在一个大院,一个大门,可是惠君再也没有碰到过他。惠君只在车棚里看到他的山地车,惠君把自己的车停在那辆车的旁边,惠君经过车棚打水的时候看一看那两辆车,靠在一起。整个大院仅有的两辆山地车。

惠君的前男友被单位派出去进修,六个月,整个大院只有一辆山地车了,惠君的山地车。

实习经理苛刻,惠君时常加班到半夜,漆黑的夜,昏黄灯光,车棚里的最后一辆车,开锁的声音都凄凉。惠君咬着牙,一天又一天。前男友回来的那个早上,惠君什么都没有拿,从楼梯上走下去,进车棚,推了自己的车,出了大院的门。经理站在楼梯上喊,惠君的头都没有回,惠君骑得飞快,山地车果然是可以加速的。

惠君家里人调惠君去另一个区的机关上班,惠君需要骑车去最近的站点,再转搭班车上班。

早晨的站牌下面,一个人都没有,惠君把车停在一间冲印店的门前,和一棵树锁在一起。

班车时间是早晨七点,冲印店开门的时间是十点,这三小时,足够一个熟练的贼撬掉三十辆自行车的锁。可是惠君也没有别的选择。

每天傍晚从班车上下来,惠君第一件事情就是找自己的车。车还在,和一棵树锁在一起,惠君骑车回家,一天又一天。

妇联主席团委书记办公室主任,人人关心惠君,给她介绍对象,公务员同事,前程好,惠君只是笑笑。

前男友和惠君分手,用的理由是前程,领导说的,年轻,心思不要放在小儿女,要奔前程。

有一天,惠君从班车上下来,没有看到自己的车,惠君绕着那棵树转了一圈,没有,真的被偷掉了。

惠君走路回家,骑车五分钟的路程,走路也不过十分钟。

自行车被偷掉了,惠君竟然一点儿也不难过。

(原载《小说界》2016年第2期)

再见

周洁茹

他说你怎么只听陈绮贞呀。

她说因为她的每一首歌都会转弯啊。

他说《千与千寻》为什么要看十遍呀。

她说每一次看都不同啊。

他不再问那些蠢问题了。

她也不用再答蠢问题。

已经是三年前的往事。她去了台北,他成为前男友,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东西叫作前男友的。

她记不分明九份的咖啡店,海岸线,望山的民宿,只有那些台阶,走都走不完的台阶。

也真的找不到千寻走过的那些街,《千与千寻》都看了十遍的,后来又看了十遍。

很多没有面孔的人停在半山拍照,一张又一张,好像无数张牙舞爪的无脸怪。她只觉得蠢。

那些夜深下来更红的灯笼,转角的茶店,到底只是一部《悲情城市》,与千寻又有什么关系。

能够看二十遍动画片的过去,也真的回不去了。寻找自己名字的故事,并不低过一个时代的故事。一个人的故事,也是一个时代的故事。只是回不去了。

她去十分放了天灯,回台北的路上,她吐了。路太崎岖。

她以为过不去的思念,到底也过去了。不过三年。

她想着要回来,她也没有觉得自己是要一直留在台北的,忠孝东路的人群,滚热的太阳。台北不是家。

她回来了。她想过再见面的时候她会问他,你爱过我吗。他会问她,那么你爱过我吗。她没有问,他就没有问。只是一个拥抱,柔软又亲切的拥抱。

她说还好,你一直在。

他笑笑。

他说我下个月就走啦,我要结婚了。

她看着他,

她说,哦。

她从未说过分手,可是他们是分了手的吧。她曾经跟新的朋友们提起他,用的是前男友这个词。

谁都没有讲出口的分手,他们仍然会通电话,她在电话里拜托他一些琐碎的家事,她不需要说出来,除了他,她又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可是,如果她的离开也算是一种分手。

她说哦。

她说那你爸妈呢。

他说我不会去那么远啦,像你那样,周末我们还是会开车回来。他的眼睛也是笑着的,他说,你呀,太远啦。

她突然觉得,刚才的那个拥抱,他是胖了。

她突然觉得,他的离开,是永远的。

她想起来她的一个新朋友约她在傍晚饮一杯酒。她的朋友说,爱过又隔了多年再见面的男女,没有一个爱字的对话,只是一句,“你爸妈身体还好吗”,原来这才是爱,他妈的真爱。她的朋友要了一杯不加水的烧酒,那一杯酒过后,她的朋友痛哭起来。

在朋友痛哭的时候,她望去玻璃的窗外,烧起来的红云,明天一定会很热。

她说还以为你会一直在。

她说想不到你走。

她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看着她。

他说我怕我爸妈孤单,给他们养了一条狗,也想给你爸妈送一条过去,他们说不要。

他说就给你爸下载了一堆歌,也不知道他满不满意。

她说谢谢。

前男友做成这个样子,不知道是太成功还是太失败。

可是他要离开了。

她后来又去了香港,这一次不知道是三年还是十年。

他结了婚,有时候回去,和父母吃一顿饭,和她的父母吃一顿饭,或者和父母们一起吃顿饭,他拍菜的照片发给她,她回复他一个微笑。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妻子,他的父母一直不接纳那位妻子,他说他又能怎么办呢,他的妻子又没有过错。

他说这样的话,她又觉得是负担。很深的厌倦。

有的前夫还是家人,有的前男友倒也能够成为家人的。

她约会了几个人,有一个人很打动她,他说每一个人都有一条自己的河,每一条河都拥有一个能够记住他名字的人。这个人后来不见了。

她后来想起来他能够打动她,还是他说过的记住名字的河川。

千寻年幼的时候掉在河里,河神赈早见琥珀主救了她,后来在神隐之地,他又救了她。千寻当然也回报给他,救来救去,血还有眼泪。他们说是爱情,她不这么觉得,当然也不是友情。这世界上的情那么多种,分不清楚。

千寻说我们还会再见面吗,他说一定会的。

夏天,她去了吉卜力工作室在香港的手稿展,她才知道,人物和景物是分开来画的,就像拍一场真正的电影。

太多排队的人。她才知道,宫崎骏还有小王子对香港人来说是这么重要。

展场的角落,很多人画自己的小画贴在墙上。她画了一只煤炭鬼,孤独的煤炭鬼,望着天,大眼睛。她踮起脚尖,把那只煤炭鬼贴得很高。

展览结束的前一天,她又去看了第二遍,她几乎忘了她画过的小画,夏天终于过去了,她的生活没有改变,她想着要离开。香港不是家。

墙上已经贴了好几层画,密密麻麻,她的画仍然很清楚地贴在最上面,只是旁边,多了一张陌生人的画,眼睛更大的另一只煤炭鬼,很细致的绒毛,这只煤炭鬼靠着她的煤炭鬼,细细的环绕的手臂,像是一个拥抱。

于是,她想起来,她欠他一个正式说出来的,再见。

(原载《大观·东京文学》2016年3月)

动物杂记之采蜂记

刘向东

蜂,尤其是蜜蜂,总是深深吸引诗人。爱尔兰诗人叶芝写道:

我就要动身走了,去茵纳斯弗利岛

搭起一个小窝棚,筑起篱笆墙

支起九行云豆架,一排蜜蜂巢

独个儿住着,荫阴下听蜂群歌唱……

而在美国女诗人狄金森的诗中,就到处都有嗡营之声了,就连她忘情地描述她梦中的大草原时,也忘不了来这么一笔:

要有一只蜂

一只蜜蜂……

特别感动了我的是俄国诗人莱蒙托夫的与蜜蜂有关的两行诗。那是写给一个困苦中的小男孩儿的。一个苦孩子,巴望一口蜜——

让我尝一口蜜吧,

让我尝一口蜜,我宁愿去死

我老觉着这是写给我的。

小时候,我就是那样地想吃一口蜜。

我不敢说我是苦孩子出身。要说苦,那是一代又一代人共同的事。来这世上的人,谁是直接掉进蜜罐儿里的?还不都是一来到这世上就哇哇大哭?

在我的故乡,早先整个村子有三户人家后院有蜂房,那是刘勤、刘增、刘福春家。蜂房是用空心椴木做成的,不足一搂粗,五尺高,底部有个或圆或方的小孔,供蜜蜂出入,上头,用黄麦草扎顶子。养蜂人家一般不让靠近,怕你挨蜇,怕蜂受惊,怕生人气味。待到人家割蜜时,你就更不能靠近,万一流出口水来,丢人现眼。

起先我并不知道为什么管采蜜叫“割”,现在想来,割,有取舍的意思,是给蜂们留下口粮吧。

待有人家割蜜之时,半大孩子老远张望。蜂房的顶子揭开了,里边是用木条钉的十字,蜂儿依十字筑巢。

春暖花开的时候,偶尔有一群蜜蜂从蜂房中逃离,或是有整窝的蜂背叛了主人,犹如小小的机群,满载花开的声音。这时养蜂人家急了,随手抓一把土向蜂群扬去,看蜂群呼呼地飞,连绊脚的石头都顾不上了,一追老远。有人急,可也有人乐,忙着在远处花树上采蜂,妄图拦住一大群春天。有蜜的人家,往草帽上抹蜜,没蜜的人家,喷一点糖水,吸引蜜蜂过来,一手托着草帽,一手拿着新笤帚往草帽里扫。谁家扫着蜂王了,算是有养蜂的命,他家的孩子,来年就有机会吃一口蜜。说是“有机会”,其实机会很小。扫来的蜜蜂住不惯新巢,说飞又飞了。勉强住下来的,开始闹病,一个个挣扎着爬出门,栽倒再也飞不起来了。

有一年春,我爷爷和我在老娘沟森林里发现一窝蜂,在一个老椴树根部,蜂们出出进进,一片繁忙。观察了好几次,看它们很像蜜蜂,全都带着甜甜的味儿,以为是野蜜蜂呢。

我爷爷说,和谁也别说啊,等到秋天。

为了一口蜜,我和我爷爷苦苦等了两个季节。

苦苦地等。等,其实倒没什么苦,苦的是守着那个秘密,很想对人说但无论如何又不能说出。

终于可以去割蜜了。“一定要把蜜蜂也采回来!”我拉着爷爷衣袖说。

悄悄地备下一个蜂房之后,我爷爷戴上铁镐、木桶、斧头和松明出发了。“草帽草帽还有草帽儿爷爷爷爷带上草帽”,我喊着追出门,想跟着去,爷爷不让,怕我挨蜇。

去了大半夜,爷爷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原来那不是蜜蜂,是一窝土蜂。

就在那年秋,我们家特意从增大伯家买了一罐头瓶蜜,谁知,其中竟然兑了一多半儿粳米米汤。

此刻,我无法描述采蜂的趣乐,是因为事非亲躬。有几次见蜂群落到野地小树上,跑回家找来草帽和笤帚,蜂群已经扬长而去。我一定要写下这些,是因为我实在想说出我对甜蜜的理解——

甜蜜无所不在,但

人们很少能够得到甜蜜

因为命运只把它

赐予理解它的人……

说出要说的话,突然又想起我曾经望见的那些蜂房中的十字木条来,像十字架。一查证,果然是。相传蜜蜂最初是在天堂,曾以“上帝的小仆人”著称。在佛教徒聚集地,人众至今被喻作蜂群,佛塔又曰“蜂台”。

但凡传说,恍兮惚兮,不足信,也不能不信。

忽见《环球时报》上黑体标题:“以色列发现三千年前蜂箱——《圣经》‘奶与蜜之地’所言不虚。”

报道说,考古学家在以色列北部发现了三千年前养蜂业的证据,包括古代蜂房、蜂蜡和他们认为的最古老的三十个完整蜂箱。希伯来大学考古学家阿光凯·马扎尔告诉记者,那些蜂箱由稻草和未烧过的黏土做成,一头有个洞,以便蜜蜂进出,另一头有盖子使养蜂人可以揭开够到里面的蜂巢。发现的时候,这些蜂箱摆放整齐,三个一摞。马扎尔还说,《圣经》中多次提到以色列是“奶蜜之地”,但人们认为这指的是由椰枣和无花果做成的蜜,因为书里没提到养殖蜜蜂。但是,新的发现表明,“圣地”在三千年前就有那么发达的养蜂业。

再听蜂儿之歌唱,赞美中隐含祈祷。

(原载《文学港》2015年第11期)

动物杂记之养蚕记

刘向东

“春蚕到死丝方尽”,不过是一句实话。实话入诗,如果是命名,是对现实的确立,有生命的感发,便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我家养过春蚕,也养过秋蚕。养秋蚕,喂了不少叶子,养到纷纷上了橡子树,半截透亮半截黑,噼里啪啦掉了下来,白忙活一场,不说也罢。养春蚕,养到“春蚕到死丝方尽”,记忆深刻。要写这篇短文,想到父母对养蚕应该比我知道的更多,急忙回家召开“养蚕座谈会”。父亲说:“好几十年过去了,忘得差不多了。”母亲说:“只记得忙活一春天,差点儿累死,一斤蚕茧才一块二毛钱!”说着说着,母亲用力一比画,“一斤这么一大堆!那个王八年头!”

老人家的记忆靠不住了,只好靠自己慢慢回想。

记得是坝墙沿儿上的大叶桑冒芽了,打着卷儿的叶子刚要展开,上面把蚕连摊下来了,省里摊到县里县里摊到公社公社摊到大队大队摊到生产队生产队摊到一家一户炕上。

蚕连就像一张张砂纸,或者说,细小的蚕子粘在纸上,犹如细小的黑色砂粒。把蚕连放在笸箩里,采来嫩嫩的桑叶,用剪子剪碎撒在上面,掸上几星儿清水,悄不声儿就有了动静,不知什么时候,蚕儿从蚕子中钻出来了,爬到细碎的桑叶边缘,小小蚂蚁一般,所谓蚁蚕是也。

小蚕儿慢慢吃,慢慢长,慢慢变白,越变越多,移到秫秸扎成的蚕箔上,一张张搭上蚕架子。

长大的蚕变成了一节一节的,煞是可爱。捏一只放在手心,仔细瞧,从头到尾十三节,身体两边还排着小圆点儿,老人家说,那是气门儿,是蚕用来出气儿的。再仔细瞧瞧,蚕背上由头数第三节还有两个鼓包儿,老人家说别摸别摸,一摸就要了它的命。后来才知道,那是蚕的心脏——差点抛出体外的心脏。

再看满箔的蚕儿,无一例外,八对脚紧紧抓住桑叶边儿,脑袋由上到下连续摆动,吃得好快,一片叶子转眼间就变成蚕沙了。

在满屋沙沙的蚕食声里,村庄边缘的桑树哗哗发抖。

考古工作者发掘到战国时期的“采桑图”,十分逼真地描绘了当时劳动妇女采桑养蚕的场面。“采桑图”恰好通过《诗经·十亩之间》等诸多相关诗作得到了印证。我还曾经信手摘录过这样一段文字:

春天里一片阳光,黄莺在歌唱。

妇女们提着箩筐,走在小路上。

去给蚕儿采摘嫩桑。

据说这是《诗经》现代汉语版,可惜怎么校对《诗经直解》之类的书籍也没找到与之对应的诗句。好在凡念过书的都熟悉乐府诗《陌上桑》:“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善养蚕,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美好,太美好了。

可是,我见到的采桑情景可没有如此诗意。村庄边缘的大叶桑采完了,人们开始争先恐后从山脚往山上采,采一种叫作“明桑”的山桑,其中最好的一种叫“虎皮桑”,采到深山老峪,直上断壁悬崖。因为采桑,死人的事时有发生。山高路远,又渴又饿,有的人中暑晕在路上,有的人鬼打墙,扛着荆条篓子满山跑,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等家人找到他们,有的已经不行了。死人最多的是悬崖上。采桑人随手砍下带杈的树枝,倒过来当钩子钩住悬崖边的桑树枝,遇上粗枝,钩着钩着没力气了,树枝猛然反弹,或遇上老枝枯枝,突然折断,忽悠把人带下悬崖;有时采完一枝桑叶,松手不利落,人被树枝带动,顺势也下了悬崖;有时见到难得的虎皮桑,眼前一亮,忘了身在崖边,往前一凑,恍惚中自己迈了下去……都说是汉武帝向西开拓了丝绸之路,谁知起点原在采桑人足下,有的刚一抬腿,拐到了黄泉路上。

要是“明桑”也采光了,前赴后继的采桑人,只好采“毛桑”,干巴巴地带着白毛儿,饥蚕勉强下咽,最终吐出又细又黄的丝来。要是连“毛桑”也采绝了,蚕还张着嘴等待最后一口桑叶,那就前功尽弃了,守着已经半截儿透明的死蚕,养蚕人大哭一场。

春蚕的一生四十几天,四次蜕皮,蜕一次,成长一次,而每次蜕皮都是在睡眠中进行,叫作蚕眠。我父亲说春蚕好像有五眠,想来是说四眠把春蚕生命分为五个阶段吧。

四眠过后,春蚕的身体一天天明亮起来,最后变成了亮葫芦儿,爬上事先为它们插好的黄蒿蚕簇,摇头晃脑地吐丝,被自我的问题纠缠,作茧自缚,把自己变成蛹。如果有幸留作蚕种,不被热锅缫丝,蛹就变成蛾子,破茧而出,雄雌交尾,纸上甩子,成为又一张蚕连。

(原载《文学港》2015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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