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
我突然想闪婚，这种很强烈的想法是我又见到枝枝以后。
一年前，我和枝枝都在这家公司上班，我做总经理助理，她做营销，每个月都有不俗的业绩。枝枝高挑身材，长发飘飘，五官长得很开，尤其从侧面看，特像美术馆陈列的石膏像古希腊女神。
当我一百零一次对着镜子仔细地端详了自己毫无特点的鼻子眼睛后，越发认定了枝枝的美丽。不过，我对枝枝绝对不是嫉妒，而是羡慕，实实在在地羡慕。一个女孩，有美丽的面孔，傲人的身材，不俗的装束，在这栋写字楼里，理所当然是大家的宠儿。
可是，问题出在枝枝结婚有了宝宝以后。
以前我和枝枝都觉得女孩子早早结婚不好，自己还没充分享受单身一族的快乐就被人死死管着，太悲摧了。
我俩给自己设计的幸福生活是从三十岁开始，二十九岁先盯死一个意中人，然后闪电结婚，婚了就快速生宝宝，过上几年相夫教子的日子再接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枝枝说她想开个不大的咖啡屋，自己亲手煮咖啡，还说她有个小秘方，能让炭烧咖啡的味道盖过城内所有的咖啡厅。
我说：你开你的咖啡屋，我得有个小酒吧，精心调制出“爆炸”“红粉佳人”这样令人听起来就震撼的酒品来。盘算得蛮好，可让枝枝给打乱了。
枝枝在总公司组织的一次野战培训拓展中认识了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她认为这是上帝送给她的最奢侈的礼物，深感相见恨晚，于是双双坠入爱河，紧接着就闪婚闪孕闪生。在枝枝经历了一连串的闪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们都觉得她很陌生很奇怪。
每天公司打卡，已身为人母的枝枝一点也不从容，历来都是以百米冲刺的劲头冲过来却还是排在最后一名。长长的头发在脑后随便一绾，显然是粗枝大叶压根儿谈不上精细。素面朝天不施脂粉，却没有清水芙蓉的清丽。不化妆也就算了，关键是枝枝对自己的装束也不负责任起来，扣子居然会系得差三落四。
保安黑子经常指着枝枝说：瞧你，起五更了吧？可悲的是枝枝还不解其意，她不晓得起五更是啥意思。黑子说：俺以前在老家割麦子时，都是起五更踏着露水听着布谷鸟叫到地里去的，睡眼蒙！往往会把衣服扣子对不齐。枝枝听了大笑，一点儿也不介意。
那天，总经理刚从香港回来，一进写字楼就先盯上枝枝了，面无表情地说，枝枝呀，来一下。
说起来真是好笑，枝枝从我身边飘过的时候，我正低头忙着整理资料，记得她还说了句：亲爱的，总经理不是要给我加薪吧？我随口说：别美了，指不定炒你呢。
事后，我很想抽自己，怎么像个先知先觉的巫婆？乌鸦嘴一枚呀。
枝枝进去后，总经理只顾着打电话，好像是个国际长话，足足说了十五分钟。枝枝就那么站着，因为总经理根本没有示意让她坐下。好容易放下电话，总经理边转动着椅子边说：枝枝呀，搞营销经常会跟客户打交道，当你准备见你的客户时，一定记着要先照照镜子，看自己的衣服穿得对不对，扣子系好没，尤其是脸，别让人一见，说枝枝你早餐吃的是鸡蛋。枝枝的脸“腾”一下红了，枝枝的早餐正是一口咬下去能淌汁子的单面煎蛋。
记得以前总经理也说：枝枝怎么变成这模样了？水样的女孩结了婚就变成了泥巴。你告诉她，公司还是要有形象的，她这个样子，怎么出去做营销？再这么不修边幅让她走人。我还以为是玩笑话呢，其实这些小事情真不需要总经理亲自对枝枝说，不晓得他为啥要事必躬亲。
枝枝脸上早就挂不住了，她开始抹眼泪。总经理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火力依然不弱：你以为出去仅仅代表的是你枝枝本人？会丢公司的脸你知道吗？营销部近段业务没有起色你枝枝要负主要责任。
枝枝从总经理室出来后红肿着眼睛找我算账，咬牙切齿地说：还加薪？加你个鬼吧。让你说着了，他恨不得赶我走呢。我内疚之极，想劝她，又想不起来合适的话。
不久，枝枝就离开了。公司又来了个新潮女孩叫莫晓丽，她接替的正是枝枝的那份工作。记得莫晓丽还向我问起过她，我如实说了。
枝枝走后好久没跟我联系，我以为她把我忘了。
可就在今天，枝枝有电话过来，她说她如愿以偿地开了家名叫“上海故事”的咖啡屋，就数用那个秘方的咖啡煮得最绝。我喜出望外，拉上莫晓丽就去了。
枝枝穿了条犹如音符般灵动飘逸的碎花长裙，复古红唇，棕色的长发松松结成根麻花辫随意搭在胸前，很靓却不显嚣张和浮躁，一对儿绿松石耳环晃晃悠悠风情万种，就像一杯波尔多红酒，神秘，优雅，撩人遐想。
新潮女孩莫晓丽眼儿都直了，我被震得愣了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
枝枝回到了从前，不，枝枝比从前更迷人了。当然，得把衣着不整，洗尽铅华，脸上存有鸡蛋汁那段日子给灭掉。
可能每人都有一段难忘的经历，这段经历会是财富。我决定，赶快找个我爱他他更爱我的人闪婚，为了他，闪孕闪生都可以，然后离开公司，像枝枝那样，做自己想做的事。履行我以前的计划，开个小酒吧，酒单上赫然写着“爆炸”和“红粉佳人”两款酒。当然，不止两款……
（原载《大观》2016年第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