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平
森林、溪流、野兽、珍禽……当杜老四误打误撞发现这座美丽的山谷时，他的一颗心几乎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跳下马，端着老洋炮，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在确信这里的确没有半根人毛以后，他立刻朝天砰地放了一枪，大声喊道：山神爷，感谢你！这里的一切都是老子的啦！
枪声和他有点发颤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吓坏了飞禽走兽，排排树木也跟着颤抖起来，树叶簌簌掉落。
杜老四翻身上马，冲出山谷。他在山口那里摆下了三块石头，作为记号和领地标志，然后又打马飞驰。在马跑到口吐白沫的时候，他终于望见了自己的村庄。他进门就喊：快把咱家的人都找来，这回咱要发大财啦！
几天以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几辆马车载着杜家老小几十口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村庄。一路上，本来辈分不高、排名靠后的杜老四神气十足，俨然成了家长；到了地方，他又号令大家搭帐篷、建房子，然后又给大家分工：谁谁去伐木，谁谁去打猎，谁谁做饭种菜……杜老四指挥若定，令全家上下刮目相看。
从此，这座沉睡千年的山谷，便飘起了人类的炊烟，终日响起吱啦吱啦的锯木声、砰砰啪啪的枪声，还有各种野兽珍禽的惨叫声……杜老四，这个大功臣，这个总指挥，他并不干活儿。他每天吃饱喝足，就倒背俩手，到森林里去视察。他一会儿指责这个锯木不快，一会儿批评那个打猎不精，所有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杜老四每天都在享受一个山大王的快乐。
当锯下的木头堆成山，熟好的皮张无处放时，杜老四又骑马出山去了。不久，便有大轱辘车一辆辆驶进山来。木头、皮张被一趟趟运出山去，换成了一堆堆的银钱。只一年工夫，杜家人人腰包鼓胀，家家盆满钵满。
严冬来临，有人提出拔营出山，立即遭到杜老四的严词斥责。他说：真没出息，发这么一点小财就知足啦！你看这山上还有多少木头没有砍，还有多少野兽没有打啊。走？咱一走这地方就不是咱的了。要走的，永远都不要回来！
杜家人噤若寒蝉，继续留在山里伐木打猎。除非大雪封门，除了重大节日，他们终日都以抢夺的劲头，攫取山谷里可以攫取的一切。
又一年过去了，杜家人钱多得没处放，又有人提出应该出山去享福了，但马上又遭到了杜老四的斥骂。他说：看你们那点眼光！就知道想你自己这辈子的事情，那你的子孙后代呢？做人，要想到下一辈子，下下下辈子！
杜家人继续留在山里伐木打猎。除非大雨滂沱，除了重病在身，他们继续以抢夺的劲头，每日在山里攫取可以攫取的一切。
第三年，又有人想走，杜老四说：山外兵荒马乱的，你们想出去找死吗？
一连五年，杜家人扎根深山，毫不吝惜地把这座无名山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刮了一个遍。能砍的树全砍完了，能打的珍禽野兽全打光了，甚至连山参等地下宝贝也挖绝了，他们家家户户富得都拿金银元宝丢着玩了。杜老四上山考察了一回，又去山外探访了一番，他终于说：我们可以出山去享福了。
杜老四是最后一个离开山谷的。当年那座美丽富饶的山谷，现在已经一片死寂，再看驻地更是一片狼藉。杜家人只带走了金银财宝，其余的全都丢弃了，包括各种生活用具、衣服，被褥、粮食，成垛的肉食……全都丢啦！偏在这时传来几声狼嚎。对，不能把这一切留给别人，更不能留给野狼！狼这可恶的东西，曾经不止一次来找麻烦，走了也不能饶了它们。
杜老四立即找出一包砒霜，在水里化掉，全部洒在肉上，接着他又放了一把火，把所有的房子和里面的一切统统点燃了。他这才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杜老四不知道，他放的火后来引发了山火，残留的生灵再遭涂炭。跑得快或藏在地下的狼、獾等随后又去吃了毒肉，成批死亡，山间的一切被彻底绝杀，山谷成为永无复返的不毛之地。
出山后的杜老四却幸福无边，荫及后世。他在城里买下了一条街，先后娶了五房姨太，生了一大堆儿女，他的英雄事迹代代传颂。
直到今天，杜老四还活在家族人的心中。他们之中的不少人都有一个心愿，就是想再去找一座谁也管不着的山谷，也痛痛快快地来他一场绝杀。
（原载《小说月刊》2016年1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