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人!”
“贱人!”
“贱人!”
她闭着眼睛,努力地从黏重浑浊的意识里挣脱出来。这是梦,也是曾经的现实。对方每一句脏污的话语,每一个轻蔑的眼神,都刻在她的脑内。五分钟的辱骂,她花了两年来承受。
无非是和好友喜欢的男生走得太近,招致了误会。男生认为事不关己,便从未澄清过。一来二去,谣言越散越广,最后演变成一场不可挽救的闹剧。
痛苦若发生在别人身上,便横竖只是个故事。人的共情能力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多少次,翻着网络上充斥着悲欢离合的帖子,唏嘘不已,甚至潸然泪下,却能转眼将这些大喜大悲抛在脑后,一头扎回平静的日常生活。
然而当痛苦真正降临,切切实实地给你当头一棒时,你唯一的感受是:茫然。正如当初,品学兼优的女孩沦为抢夺好友心上人的“贱人”,也就是几天之内的事。巨大的落差砸得人头晕,茫然不知所措。再后来它成为一个客观现实,依附着你,每分每秒提醒着你:哦,好吧,它发生了。最后在某一个瞬间,这个痛苦猝不及防地刺向你,狠狠地,把你的回忆连同血肉带出——是的,也许是夸张了点。但它会让你很痛,我要告诉你的是,真的很痛。
灾难发生后的几秒,她还没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然而接下来的指责、辱骂,像接连不断的余震,让她一次次地陷入痛苦的回潮,以至于后来她都毕业了,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了,仍不能摆脱梦魇。
她把一切的不能遗忘归咎于青春期。你知道,青春期的孩子总比处于别的人生阶段的人们要更敏感些。不能遗忘,不停回忆,不断巩固。他人的指责演变成自我怀疑,自我否定。
夜深了,舍友们都沉在雾气重重的睡眠中,不会醒来。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来到浴室旁的镜子前。一支口红,女孩们的幻想。以前她有清秀的容貌、乖巧的微笑,有不言自明的好看。现在她用化妆品勾勒嘴唇,擦上一抹亮色,却只瞧见镜中怪异的脸庞、怪异的表情。那份怪异与颓败是化妆品所无法遮掩的:唇膏能打亮她的嘴唇,却无法打亮她的眼。
她堕落了,身边的人都这么说。父母责怪她不用心学习,只沉迷于网络世界;老师说她的成绩节节败退,问她是不是谈起了恋爱,是不是真如传闻中所述,和那个好友的心上人在一起了?后来,他们不再问,似乎对这样一个不思进取的女孩失去了信心。父母倾尽所有关系将她塞进S中,她一进S中就垫底,再习惯性地一路垫底下去。现在,她是理所当然的最后一名。
她不知该怎么与别人交朋友了,唯一的朋友是宿舍的另外三人。在外,她秉承说多错多的信念,索性不说话;在内,她的情感又饱胀得快要满溢。过度的倾泻让朋友们颇有怨言,好吧,那么就让她独自沉寂下去。她给自己设立了更多的围墙。
与吴权庆的交往来得猝不及防。老实说,他们虽然座位离得近,但并没有什么话说。两人一个上课发呆,下课睡觉,一个上课睡觉,下课发呆,实在没有交集的时间。
吴权庆生就一副好皮相,白净的面皮上点缀一双桃花眼,被芳心暗许的小学妹形容为——勾魂摄魄。初听这番论调,宿舍里四位小姐的笑声简直要把房顶掀起。曹苑给出客观评价,吴权庆确实是富贵的少爷样子,但说他“勾魂摄魄”,实在是令人笑掉大牙。也是,只见过几面就喜欢上他的小学妹,完全能在他俊美面容的基础上,再搭建一个完美人格;但作为他的同班同学,当见多了他睡眼迷蒙、口水滴答的样子,便完全能拿他的俊美不当回事了。顾非最看不起不愿努力的人,谈及他时难免刻薄。她不知哪根筋搭错,大声嚷嚷:“别双重标准好吗?钟济不是也没努力学习吗?”
顾非诧异,说:“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学习一条路通向成功。钟济热爱篮球,花费大量时间来提高技能、制定目标,我很佩服他。吴权庆现在只是在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我不明白他这样生活有什么意义。”
这话刺痛了她,一时间,她分不清顾非斥责的是她还是吴权庆。其他两人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曹苑巧妙地岔开话题,但她不愿再参加接下来的卧谈。
有时她觉得自己是孤独的,比如现在。顾曹陆三人虽与她熟络,但终究不是那些个能走进她内心的人。她是七五二六宿舍里唯一一个落单的人。那天,吴权庆向她表白。“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她的第一句话竟如此荒谬。
他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愕然,转而无奈:“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虽然她之前对他毫无感觉,但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的脸看上去温柔又深情,无异于童话里的白马王子。况且,她是那么渴望一束倾慕的目光、一个能承载她无尽痛苦的臂膀。“好啊。”她几乎没有犹豫。
所以,月圆之日那天,她有了男朋友。他们在操场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一些无趣的话,久久不愿散场,直到道德灯“啪”地照亮他们的脸,眼中映出对方的惊慌失措,才低声道别。
被窝阻隔了其他三人的谈话声。这是最安全的地方。没人窥探你的表情,偷听你的话语,没人能指责你、辱骂你……只要将被子紧紧地围起来。
过了许久,宿舍恢复了平静。她们都睡了,她却醒了。休息过的大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她仔细回想顾非所说的话。
“……吴权庆现在只是在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我不明白他这样生活有什么意义。”
懒惰,无能,没有目标也没有上进心。所以当时他表白的时候,她才会那么快答应。他们是同样的人啊。漆黑的夜里她这样醒悟。这份认知让她温柔。一个与她一样无能的男孩,心理投射下他的影子纤弱矮小,正是个需要保护的对象。她会保护他的,这将使她强大。
虽然是秘密恋爱,但情侣间该做的事,他们一样没少。清晨,在人影稀少的饭堂里对坐着吃早餐;傍晚,在阴暗的角落里互诉衷肠。没有朋友,他就是朋友;没有倾诉者,他就是倾诉者……这众多的角色里唯一有缺陷的是恋人的角色,但没关系,如果他想要这份温情,就给他好了,毕竟她收获了那么多,而他只要那么少。
总有一天,我会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