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
忘了为谁
在小说一开始落笔的远方
适度忧伤地，许下
愿望
锯掉四分之三的梦境
留下四分之一，来证实
自己并没有与原来的位置
偏离
我从梦的边缘
醒来。带着
新长出来的尾巴
离开
回来
给她插上一双翅膀吧
给她踩上哪吒的风火轮吧
给她装上会奔跑的车轮吧
给她穿上快速滑行的溜冰鞋吧
或者，直接叫神赋予她蜘蛛侠那样的超能力
反正，就是要她尽快回来
在得知生活的真相之后
否认
我一再否认
镜子中反射出的那个人
——不是我
我能想到的场景绚丽多姿
比如秋千、音乐盒、羊角辫
旋转木马和棉花糖
而我最爱的颜色
却不知什么时候
被这场华丽定了格
镜子里，刀刀深刻
而我，却不敢承认
还用呢喃的声音，轻轻哼着歌
意象
梦境中，模糊不清的对白
以收敛告解收场
过去，被一圈圈削薄
露出血淋淋的别离
欲望已嗜睡，意象
在暗处偷窥
我蹑手蹑脚
行走在城市边沿
却无可避免地掉进
生活设计的陷阱
手稿
它们静躺在褶皱的纸张上
像钟乳岩般冰硬。睁着眼睛
被丢弃在一个纸篓的最底层
被刚炸熟的油条浸湿身体
被糊成一团纸浆，僵在漂洗过
某件红色连衫裙衣兜的一角
被夹在友人相赠的某本诗集中间
始料不及。这些手稿上的字
带着我的姓氏嗜好体温呼吸气味
甚至陋习
在我学会爱之前，它们已懂得了爱
幻象
光吸附在玻璃之上
影子不见尽头
回声坍塌，寻不到源头
一座村庄，被缩小映入一粒露珠之中
一步步接近它。
我的眼球
与面前的凸凹镜相遇
世界在露珠的腹中转动
露中之核，都是球体
但已无分大小
谜塔
里面住着：
发酵的书本长肉的植物冒芽的石块
掉落的宾语长舌妇的哑巴趾高气扬的乞丐
横七竖八的虚词长耳朵的钥匙安详的诗人
你可以试着用常理或非常理随意搭配
我已厌倦了打比方
对了，塔尖还有另一个家伙——
一只独揽众物的蜘蛛
他不止一次宣告：
他讨厌飞翔。讨厌做连线题
每次，他都边说边打饱嗝
他太饱了，肚腹总是涨得难受
却不知原因
也不打算医治
出窍
那个人骑着快马，从我身后呼啸而来
一手捷住我的软腰，掳掠上马
而后疾驰远去
尘沙满布的大路上
只剩一个脱了壳的影子
待在原地
她坚持住。坚持不哭出声
尽力搜寻那个马贼的所有信息：
身材，发型，面相，服饰
左臂上的刀疤和棕褐色的牛皮马靴
后来，影子抱膝蹲下
泣不成声
天平
把所有的家当：书本，乐器，鞋子，U盘，硬币
放上去，外加一束沉甸甸的灵魂
失重？失重。
哦，命运这小子
吹着呼哨，不紧不慢
从天平另一头，轻轻擦过
关系
瓜棚不起眼的角落
一只甲虫，薄薄的翅膀
轻轻地搭着另一扇
这让我想到
一只蝙蝠，与一个鲜为人知的寒夜
一只苍鹭，和一截断折的树桩
它们，怎么会存在于
同一画面？
没有理由，无需理由
小教堂昏暗的灯光下
一个男人灰白的胡须，扎疼
一个女人，苹果光的脸
夜店
透过夜店提花的玻璃窗
歌德式的教堂，在幕黑里制造着画面感
坐在店里的一角，我把身体微微前倾
好让那些储存已久的想象
以最好的姿势，输氧给纸张
某些被消磁的信仰，埋头苦干
竭力避免扭曲的浪漫
纸张以外的情绪
飘荡着拿铁咖啡的醇香
凌晨一点半，夜店就要打烊
我终于完成了一幅画像
假装你就坐在对面
做我画中的对象
红漆
没有对现实的默契
我向生活，后退三步
雨水？油漆？血滴？
不知道。
有液体从浮花玻璃不断往下淌
我已被溺在剧情之外
悖论发出呛人的血腥气味
盯梢者无济于事
蜷缩在世界的无名角落
我反复辨认——
血液与红漆之间
哪一种，更贴近体温
迟缓
闪光灯在歌唱
镜头下的猎物——向日葵
挤不出笑脸
我和你，小心翼翼
走在田埂。鞋跟陷入泥土
舔舐绵软的时光
张开的红色披肩，包不住
喷薄的身体。轻易便能覆盖掉
满园的盛放
“握住便是天堂。琢磨导致错过”
劝说是紫色草木，植于耳根
不因冬燥而脱水
“我的嘴角结痂，像想象般酥脆”
轻轻一咬，阳光的浆汁便会
禁不住流淌
“那好，抬高手臂。我们放过自己。
花期不过三五天”。你该明白，
“陶元”与“冷雪”，不因昼夜转换而改变体温
我是在监考场再次走神
为你写诗。想起你
新出炉的断行，便露出
白净净的骨头
就像你的坚强，在黑暗中
一再锃亮
后来
风，第几遍吹过这里
谁也不知道
那年，一棵错过成长季节的树
不偏不倚，挡住了
他们的去路
被缠住的脚步
在泥土里，根盘交错
艾草青青，摇曳着草香的气息
旧事越来越远，尘土越来越茂盛
路过荒野的火车，拖走他们的爱情
雨水刚过，阳光正好
这一天
两只小蚂蚁坐在一块年老失修的碑石上
边晒太阳，边聊着他们不值一提的风流韵事
薄暮
该干的活都干完了
卷起长长的笛声
回家去
回家去——
带上反刍的信仰
小教堂后面的墓场
每天都有新的名字和风景
不就那么几分钟
抬头之际
天穹已不见方向
草叶尖上，落满斜阳
祖屋
缘木的屋角，一只蜘蛛做着几何题
测量，推算，论证。
这忙碌的家伙，没想过自己竟有这么一天
成为这间住着十多位冥世之人的房屋主人
它曾与一只断尾的壁虎打赌
——那些人，都还活着。
满间弥漫的灰尘，是他们的眼睛
墙角探出头的杂草，是他们的手指
逢年过节，闪烁的烛火将那群人
从天堂唤回人间
蜘蛛便自动隐藏起来
它不想冒犯前来拜祭的人
有一天
他们也终将被摆在堂屋中央
遗物
他走了。留给她唯一的物件
一部老旧的爱立信手机
却不见了微笑在里面定格
一百七十九块八毛的余额
带着他的体温
外壳和屏幕被擦花
按键上的数字斑斑
仿佛倾诉着不舍
通信录里，大儿润贤、细儿泽润、女儿泽真
大媳李梦、细媳妍妮、女婿子榜
以及他所有的爱
现在手机的主人，从他变为她
一个在天堂，一个在人间
送葬
队伍在继续前进
一条白色的拉链，拉开了死者和生人的距离
紫白相间的殡仪车，在等待
号啕的，啐泣的，若无其事的……
站在队伍中倒数第二人的位置
我是安静的
是的。在学会对死神说话之前
我们必须
先学会安静
白色的乐句，终将被分解
就像那条长长的裹尸布
终将地层的一切奥秘，揽尽
远方
她习惯交谈的对象
一面“逆报应”的墙壁
在远方。她提前老了
饥寒交迫的想象
夺取“自我”的位置
生成了，新的符码
哦，这近乎美德的残忍
让人站在审美的末端，眺望。
完美的假想敌，她在成人礼
之前，乳房已开始发育
有力的顺从
足够让瘫痪的逆受哭出声来
思想的充盈有理由出现于
内心的空白
少女站在老妇的远方，讨论着
谁将是下一个被淘汰的对象
转机
“十里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那个隐形的女侠，手持利剑
对着她的爱情，信誓旦旦
她的毒气，所向披靡
连石头里住着的影子
也被呛得举械投降
多么迟缓而坚定的挥霍
尽管这样，她的心
仍居无定所
直至，她将自己赶尽杀绝
扔下手中的笔
——立地成佛
无题
延伸。我是海浪。
是溅起的部分。
失却影子。深海中，群水表情消隐
我是海。伸长的手臂
无论如何努力
也拥抱不到自己……
无题
刨开根。燃起一盏灯
照亮枝末，悬挂的病灶
这是一场没有剧情的黑白电影
除了雪。便是炭
脱去人皮。火光刺眼
生锈的雪，赶上最后的融化时间
浓黑的汁液。足以让炽白的光
失却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