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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红絮飘零

时间:1948年10月,秋高气爽。

地点:成都水井坊,桑家院子。

桑家院子不小,一进三院,一院大过一院,像个葫芦。其间花木扶疏,俯仰生姿,池藻游鱼,相映成趣。除去它的古朴外,更溢出一股浓浓的书香之气。整个院子宁静、温情。

院中一闺房内,孪生姊妹桑梓、桑桑正在看一件定做的婚纱。

桑桑摩挲婚纱,眼里全是柔婉和爱:“姐,你结婚时也穿婚纱吧,婚纱比唐装好看。”“我倒觉得唐装更喜庆些。”“不过我喜欢婚纱,纯洁无瑕。当然,要说喜庆,还是唐装好。所以,我要举行两次婚礼,这叫两全其美。”

婚纱很长,桑梓帮桑桑穿好婚纱,桑桑将长发披散,用一丝帕束在脑后,桑梓看看:“很好,只是袖洞大了一点,腰松了一些,我就给你改改。”桑桑高兴地在穿衣镜前娉婷旋转起来,幸福的阳光照耀着屋里每一个角落,那光景感染一切。看着醉在爱情里的桑桑,桑梓也如醉一般迷迷离离。

桑桑转啊,转啊,“砰”一声,桌上的一尊青花瓷摔下来,成了一地碎渣。姐妹俩惊醒过来,桑桑低头看着缤纷的青花瓷碎片,刚刚的兴奋倏然消失。“姐,这是订婚礼物啊!”

桑梓何尝不知,桑桑订婚那天,席父席母说要送一件礼物,让大家猜,大家猜了很久,无果。“飞天,飞天花瓶!”桑桑兴奋地说。席父席母相视一笑:“还是桑桑心有灵犀,是我家的儿媳妇。”礼盒打开,一尊精致的青花瓷:窗棂般的镂空外壳,里胎是一袅娜的飞天女,衣襟袖间全是飞花,在那窗里若隐若现。原来吉诚第一次带桑桑回家拜见父母时,桑桑见得桌上的这尊青花瓷,在光的映射下,那飞天的女子竟有些跃窗而出的气象,甚是稀奇。这不,订婚时,席家就送给了她。看着一地的碎片,桑桑伤感地蹲下身来,一片片地拾,一片片地拼。可是,青花瓷没有了复原的可能。

桑桑泪眼婆娑:“姐,花瓶打碎了,是不是……”“桑桑,别瞎想啊,碎碎平安,你和吉诚百年好合,岁岁平安!”桑桑忍住了泪:“是的,碎碎平安,吉诚在战场平安,婚后我们远走高飞,一路平安。”“桑桑,你们要远走高飞?”“吉诚说结婚后就带我走,他去哪儿,我去哪儿。”“爸妈知道吗?”“还没有说。”“那他的父母呢?”“吉诚说,等我们安顿好了,就接他的父母过去。”“原来吉诚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姐,放心吧,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桑桑,别捡了。”桑梓拿来扫帚,麻利地把瓷片扫了,端了撮箕,下了楼来。

站在院里的桑梓,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抬头看看桑桑的窗户,阳光斜射,甚是光辉。桑梓伫立在院里,环顾四周,那棵早些年就已经枯萎的女贞树,嶙嶙地立在那儿,秃秃的枝丫,指向天空,逸出的枝干,像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伸出了院墙。而那凸起的树根,裸露在地面,映射着白白的光。

桑梓惊异地发现,在枯根的罅隙处,竟然长着一株黄菊,只一朵花,愤愤地开着。桑家院子里,有的是菊花,各色各样的。只是那些菊花,开在前院的花台里。这株菊花,是怎么飘零到此的?桑梓蹲下来,静静地看着。这朵黄菊,未绽开的花心还紧紧地裹着,开着的一半,愤然地开着,向着太阳和嶙峋的枯枝,昂着骄傲的头。桑梓站起身,肃然起敬。

“姐,我去爸妈那儿。”桑桑出来了。桑梓回到楼上,给桑桑改婚纱。

“爸、妈。”“桑桑啊,婚纱还合适吧?”“合适,姐说袖子和腰稍微改一下。”“放心吧,你姐的手艺,你还不知道。”“我不担心。爸、妈,我把青花瓷打碎了。”“青花瓷,订婚时席家送的那个?”桑母有些吃惊。“桑桑,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桑父心里一悸。“哎,碎了就碎了,碎碎平安,回头再买一个就是了。”桑母安慰桑桑。“说得轻巧,买一个,上哪儿买去,那是明朝的东西。”“一个花瓶,哪朝还不是一样的?好兆头,碎碎平安!”“姐也这么说,我只是觉得可惜。”“没什么,没人怪你。”“桑桑,好好休息,明天就要出阁了,够你累的。”

桑梓的工作已经完成,看着这件婚纱,眼里有了一些云翳,她觉得倦怠,蒙蒙地睡了。

悦耳的乐声响在耳畔。“姐,你结婚吧,你的新郎在等你。”桑桑将那件婚纱穿在了桑梓身上,“你和吉诚的事,我早知道了。这一次,你不必让我。哥和吉诚,你都让了,我不要别人让给我的新郎。”桑桑眸子清澈。“桑桑,姐错了……”桑梓羞愧得无地自容,她多么希望此时此刻的桑桑能给她一记耳光,骂一声“无耻”。可是没有,桑桑波澜不惊,就这样云淡风轻地把这场婚礼让给了她。桑梓甚至怀疑桑桑是否真的爱着吉诚,一个深爱着自己未婚夫的女子,是万不会将自己的新郎和婚礼拱手相让的。

桑梓迈不开步子,双腿像铅一样沉重,可新郎还在那里微笑地等待着。桑梓鼓足勇气,终于来到新郎身边。新郎笑容依旧,脉脉含情地注视着她,桑梓忐忑的心松弛下来。他伸出手来,紧紧握着桑梓的手,桑梓却分明感觉到,他的手冰凉,凉透心脾,她心里一惊,醒了过来。

桑梓到前院摘了一大抱白菊,回到屋里,将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插上花。怀玉进来,吓了一跳:“桑梓,做什么呢?桑桑结婚是喜事,干吗插白花呀,这可是有忌讳的。”“那有什么,桑桑的喜事,又不是我的喜事。再说了,婚纱不是白的吗?”怀玉总觉得桑梓这几天不太对劲:“桑梓,怎么了?你这几天怪怪的。”“我有吗?”“有啊,你回来几天了,天天在外,就今天待在家里,还魂不守舍的。怎么了,和洪泽闹别扭?”“这几天,我有事。告诉你,怀玉姐,我要出国了。”“去哪儿?”“加拿大。”“加拿大在哪儿?”“我也不知道。”“那你还去?”“去,留在家干吗?”“桑桑嫁了,你走了,老爷夫人怎么办?”“有你啊!”“我能服侍他们一辈子?”“怀玉姐,你是不是也想嫁人了?”“这不是嫁不嫁人的事,你们是他们的亲闺女。桑梓,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告诉我,兴许我能帮你。”“我要出国,怀玉姐,你帮我去?”怀玉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怀玉走了,桑梓拿出纸笔来,又写了三个阄,她想要一个结局,这个结局由上帝来决定。昨天在洪泽家,她已经写过一次了,今天,她还想来一次。她分别写了上、中、下三个,轻轻放进了抽屉:“今晚,今晚十二点整,一定!”桑梓横下一条心,然后出门了。

宽巷子的席庐,在阳光下异常明亮,院里的人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明天这里将有一场盛大的婚礼。

桑梓径直到了院里,席母见了忙招呼:“桑梓啊,快来坐下。樱子,茶。”“哎!”樱子应一声,端了茶来。“桑梓,你来得正好,去看看桑桑的新房,满意不?”“伯母,我不是为这个来的。爸说了,桑家是嫁女,都听您家的。”“那怎么行啊!桑梓,人都说双胞胎是心有灵犀的,桑桑出阁前是不能看的,你看,你看了满意,她一定会满意的,是不是啊?”“伯母,我是来找吉诚的,洪泽说有点事……”“吉诚刚被洪泽叫走了。你看看新房再去吧,啊?”“那好吧。”

院里的人们红红绿绿,忙碌着,桑梓随席母来到桑桑的新房。新房很敞亮,雕花的红木床上,红色的绫罗绸缎,一片锦绣。枕头是红鱼翠莲,绣花鞋是鸳鸯戏水,案上准备好的一对喜烛,一龙一凤。挂在屋里的两件唐装,格外醒目,那是桑梓绣的,他们订婚时就穿的这套。为人作嫁,桑梓心里隐隐一痛,扫视全屋,她万千感慨。

“怎么样,还满意吧?”“当然,伯母想得周全。”“应该的。你说,你父母多不容易啊,这女儿一结婚,就成了夫家的人,我们要对得起你们,是吧?”“伯母,那我走了。”“好的,见着吉诚叫他早点回来。”

出了席庐,桑梓就往好喝茶铺而去。

那两人在好喝茶铺坐着,洪泽愤怒地说:“吉诚,你不能总是逃避,你是男人,出了事情应该去面对。”“我跟桑梓什么事都没有,你别疑神疑鬼行不行?”“我疑神疑鬼,你和桑梓都……”“我怎么了,怎么了?”吉诚忽然提高嗓门,“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爱桑桑,我们就要结婚了。我没招惹桑梓,你放心大胆去追,你要追不上,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能赖我头上。”

接连几天,桑梓不停地找他,纠缠他,他逃,他避。他想躲过今天,挨到明天,明天大礼一成,立刻带上自己的新娘远走高飞。可是,桑梓消停了,洪泽又来了,吉诚真是烦不胜烦,他完全没法体会到即将新婚的兴奋和喜悦。

看着这样烦躁的吉诚,洪泽好久以来窝在心里的那股火“噌”地就蹿上来了:“没有事,你敢说没有事?没事你躲什么,怕什么?”“我凭什么躲,凭什么怕?我是烦,烦你,烦桑梓,不是我招惹她,是她招惹我。”听他这么说,洪泽气得将椅子一推,猛站起来,可一抬眼,他瞥见了门口站着的桑梓,到嘴边的大实话被强咽了回去。“干什么,想打架,你替谁打抱不平呢,桑梓,还是你自己?”吉诚毫不示弱。洪泽看着难堪的桑梓,无话可说。此时此刻,他觉得吉诚只配两个字——无耻!他心里痛啊:“桑桑就要和这样一个无耻之徒过一辈子,桑桑,你怎么会爱上他呀?”一眨眼,桑梓已来到他跟前。

吉诚一见桑梓,脾气收了下来:“桑梓,你和洪泽谈谈吧。”说完他快步离开了茶铺。

桑梓和洪泽对面坐着:“哥,算了,我自作自受,我认了。”“你认了,可是……还有桑桑,桑桑就和这个浑蛋过一辈子吗?”“他爱桑桑,不会伤害她的。”“他已经伤害了。”话一出口,洪泽就后悔了,“桑梓对不起,我……”“你没错,我不生气。我想好了,后天哥陪我去医院,行吗?”“桑梓,真想好了?”“哥,明天你早点过来。”“桑桑准备好了?”“她有什么好准备的,穿好嫁衣,待花轿一来,抬起就走。”桑梓轻松起来,脸上有了久违的笑。

桑梓回家了,进院门一看,间壁家的三角梅,开得红红火火。昨夜虽是疏雨,却也凋落不少,零零散散地倚在墙角。桑家前院只是各色的菊花,这飘墙而过的三角梅,倒有不俗的颜色。桑梓走到墙角,一朵朵拾起那些落英,三三两两地放进花台、花盆,有几朵干脆就放在了常春藤上。在阳光下,那些花花瓣透明。“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想到此,桑梓不禁一笑。

桑桑回到屋里,看到床上的婚纱,又穿起来,在镜子面前娉婷旋转。她被浓浓的甜蜜包围着,觉得空气都是甜蜜的。桑桑拿出那艘画着大大的“?”和“!”的纸船,拿出一把冰棒棍,拿出那幅《春江水暖》的绣品,又拿出自己的一摞日记、一摞吉诚给她的信,她再转身想拿那个青花瓷,哦,摔碎了,她遗憾地坐在床边。“碎碎平安,岁岁平安!”她立刻释然地跳起来,站在床前,欣赏自己陈列的爱情。

桑桑在体味自己的恋爱,明天,她的恋爱就结束了,她的人生会开启另一个里程。明天,她将告别自己的少女时代,明晚一过,她便由少女成长为少妇了。多神奇啊,成就一个少女,需要十几二十年,而成就一个少妇,只需要一晚。想到此,桑桑自己也羞了,抓起那幅《春江水暖》,顶在头上,偷偷地笑。

桑桑的心沉静下来,再看看自己的展品,忽然觉得眼前的东西似乎不那么真实,她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幸福来得太快,幸福太满、太浓,桑桑一下子觉得自己似乎承载不起这份幸福,它沉甸甸的。她坐下来,再叠好纸船,把信件、日记、绣品一起放进了一个箱子,这个箱子,她明天要带走。刚才的不真实感、恍如隔世感、惴惴不安感倏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桑桑又被泡在了蜜罐里。

回到家的吉诚,迎面碰上父亲,他想绕过去,却被叫住了:“吉诚,躲谁呢?过来,坐下。”吉诚不敢违拗,乖乖地坐下。“回来几天了,见天往外跑,没一天着家。你在做什么,这家里是谁要结婚啊?”“爸,这些事,我也不懂。”“不懂就不过问吗?”席母见状,赶紧过来:“老爷,他懂什么啊,当年我们结婚,不也是父母操办的?”“是父母操办的,可我们会天天不着家?他倒好。”“吉诚难得回家,朋友交际的也不能不应酬,是吧?吉诚,你也是,要办大事了,朋友什么的,暂且推一推,大婚后再说,好不好?明天就要娶媳妇了,今天别再出去了啊?”“妈,我不出去了。”“那就好,晚上早点休息,明天够你累的。老爷,大喜的日子,你也消消气啊。”

入夜,又下起了小雨。成都的雨,可人,夜晚下,天明停。经过一夜雨的过滤,空气异常清新。有雨的天气,最好睡觉,最好做梦了。

教堂的钟声悠远悠扬,身着礼服的吉诚,早已候在教堂,只等那个父亲将爱女交到自己手中,然后,他们在神的面前发下誓愿,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婚礼进行曲响起来了,乐声中,桑桑着洁白婚纱,由父亲挽着,踏歌而来,她惊若天人,无与伦比。越来越近了,桑桑提着裙裾,款款而来,吉诚迷糊起来,盯着裙裾,仿佛看见一双闪着鱼鳞的腿,走向自己,他连连后退:“不要,你不要过来——”他大叫一声,翻身坐起。

望望窗外,雨停了,月亮朦胧,回想刚才的梦,吉诚睡不着了,起身走出了院子。

夜,黑黑的,路灯昏暗不明。宽巷子仄仄的石径,泛着湿湿的冷光。夜很静,间或几滴积攒的雨滴从屋檐或是树叶上跌落,发出奇异而微妙的声响。微明中,只见得一些房屋和树木的影子、轮廓,其余的景象,都被黑暗掩盖。黑夜确实是最诡异的,它隐秘地释放着阳光下不敢释放的东西。

暗夜里,吉诚漫无目的地走着。明明白天看见的是某家人院门外的两丛万年青,此时此刻却是两座威武的雄狮;明明这家门前有两尊麒麟,此时此刻却是两丛矮芭蕉;明明是树冠芃芃的银杏,此时此刻却是泛着荧荧磷光的枯枝。吉诚看到石板上自己长长的影子,永远在自己的前面,他只能永远跟着自己的影子走。一会儿,影子变成三个,一会儿又是两个,总有一个影子,时不时投在墙上、地上,吉诚觉得自己并不孤单。走得差不多了,吉诚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回到自己的屋里。此时,月亮又藏在了云里,一阵凉风过来,吉诚觉得倦怠,才睡下了。

桑桑也睡了,枕着甜蜜和幸福。

桑桑不知道,举行婚礼的教堂,会那么遥远,仿佛远在天边。天是那么蓝,连一丝云都没有。远山如抹,一笔带出完美的画面。远远的城堡,高高的塔尖,指向云霄。高高低低、圆圆方方的房屋,鳞次栉比。桑桑听到的钟声,声声叩击她的心扉。

眼前的花海,一望无际,都是各色各样的百合。桑桑异常兴奋,她知道,吉诚就在城堡中的教堂里等她。可是城堡、教堂依然遥远。明明听到乐声,明明看到灯火通明的教堂,却依然遥远。原来幸福并非那样来得快,自己距离幸福,还有好一阵子,这是她应该经历的路程。

“吉诚,等我,我一定如约而至。”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桑桑离城堡、离教堂已然很近了。身旁是一泓澄澈的池水,身前身后是姹紫嫣红的花海,脚下是蜿蜒曲折的小路,小路直通那座曾经遥远的圣殿。桑桑执着前行,幸福就在眼前。她看到了,吉诚站在台阶上,他的身边有一个人,哦,是桑梓。他们都到了,只等着自己,这个婚礼上的新娘。桑桑兴奋地迈上台阶,长长的裙裾拖在石阶上。

桑桑终于到了,乐声响起,掌声四起,一把把的玫瑰花瓣飞在空中,乱花渐迷。桑桑陶醉了,醉在了吉诚宽大的胸前。

翌日,午后。

成都宽巷子的席庐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庭前花开灿烂。下人们出出进进地忙碌着,桑桑与席吉诚的婚礼,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晚上八点,婚礼将要举行。吉诚的父亲席翰阳和母亲温道雅还在上下张罗着,满脸喜色。

“你再去桑家一趟,请亲家过来看看,怕有不妥的,委屈了人家闺女。”席父说。“就去,就去。”席母乐呵呵地走了。

桑家要嫁女了,院里自然也是一派喜气。

正厅里,桑父、桑母对要出阁的桑桑耳提面命。“桑桑,结婚了,万不可在公公公婆面前娇嗔,要矜持。在夫家好好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吧。”“桑桑,做点女红吧,这点你可比不上你姐,别看你姐没你淑女,可女红是一流的。”

席母到了,客气过后,看到这和乐融融的一家子,很感慨:“这往后啊,我和老伴也有说话的人了。你说吉诚在军中,一年四季在家的日子不多,就剩我和老头四眼相对。现在好了,桑桑要过门了,过个一年半载,生个大胖小子,家里就更热闹啦!”桑桑在旁羞赧一笑。桑梓也笑,笑里却藏着一丝苦楚。

“亲家母,家里够忙的,你怎么来啦?”“嘿,老头子怕婚礼安排得有不妥之处,非要我来请亲家过去看看,怕委屈了你家闺女!”桑父大度地说:“我们是嫁女,全听夫家的。”“嘿,话不可这么说,我们席家不是老脑筋。您二位怎么着,也去看看,成吗?”说话间,下人来报:“洪先生来访。”桑父赶紧说:“快请进!”

这位洪先生,是孪生姊妹的教父,早年留学英国学建筑。膝下一子,洪泽,长姐妹两岁,三人自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直到大学毕业。

桑家与洪家是世交。洪先生进得厅堂,两姐妹就迎上前:“教父,请坐。”落座以后,洪先生对席母说:“您老好福气啊,本来我打算让桑桑做我的儿媳妇,可你家吉诚捷足先登了。唉,我和桑桑只有教父之缘啰。”席母很自得:“桑家不还有一闺女嘛,桑梓是太配得过你儿子啦!”洪先生乐呵呵地冲桑梓说:“是啊,桑梓,你做我的儿媳吧?”“教父,您是想让我当替补吗?”桑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场面有些尴尬起来。“桑梓,越大越不会说话了!”桑父不满。洪先生忙说:“没关系,是我说话欠斟酌。桑梓的脾气我知道,真实率直,不怪她。”姐们俩礼貌退下,桑母随席母去了席家,客厅只留桑父与洪若水叙旧。

洪若水将一张发黄的照片递给桑一鹤:“没打听到,只听说火灾之后再没有人见到过他们。”桑一鹤看着照片,一脸的惆怅和遗憾。“哦,听说走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孩子。”“孩子?多大?男孩,女孩?”桑一鹤急急地问。“不清楚,只是道听途说。”“是吗?那应该比桑桑姐妹大呀。”桑一鹤若有所思,自言自语。“怎么?你当年……”桑一鹤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问下去。“唉,缘分哪,天意。”桑一鹤不无感伤。“你就别折磨自己了,眼下的日子不是过得挺好嘛!”“就是因为过得好,才愧疚,才不安啊!”“沁茹知道你在找傅潆吗?”桑一鹤摇摇头:“我想有点眉目再告诉她,她是明事理的,再说人家傅潆也在她之前啊。”“是啊,这是命哪!”洪若水不无同情。看看照片,桑一鹤将它夹进了桌上的一本《山海经》,放进了书柜。

“下午四点教堂办婚礼,晚上八点席家喝喜酒,够忙的。”洪若水转移了话题。

“还不是你这个教父的馊主意,干吗举行两次婚礼啊?”

“这是中西合璧,时下年轻人喜欢,随他们吧!”

“我们打个尖,继续聊。吴妈,给我们煮两碗荷包蛋!”

两姊妹回到闺阁。“姐,还生气?”“没有,我生不着。”桑梓其实仍未释怀。“姐,你不是很喜欢哥吗,为什么又淡下来了?”“他心里有人。”“谁啊,能比我姐漂亮、能干?”“这个,不知道。”见桑梓兴致不高,桑桑换了一个话题:“你给我做伴娘真好,可惜我不能给你做伴娘啦。”“为什么?”“结了婚的人是不能做伴娘的。”“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桑梓的心晴朗起来了。忽然,她觉得反胃,赶紧离开了桑桑的房间。

桑桑又在镜子前穿她的婚纱,见怀玉进来,就问:“怀玉姐,好看吗?”“当然,仙女下凡。”桑桑撩起裙裾,看自己的腿:“怀玉姐,吉诚要看到我的腿,会不会嫌弃我呀?”“怎么会,又不是什么大病不能治。”“可是不好看啊!”“谁会见天看你的腿啊,别瞎操心了。”“我要带药过去吗?”“不用,把药方带过去就行了呗。”

不知为什么,这怀玉说穿了,就是小姐妹的伴读丫鬟而已,可姐妹俩就买她的账。她大她们五岁,就像是两姐妹的亲姐姐一般,而且肚子里也是有些文墨的。一次姐妹俩默写古诗“白云生处有人家”时,不知道是写“生处”还是写“深处”,怀玉提醒两姐妹是白云升起的地方。桑一鹤在旁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孩子有如此灵性,当即让她默写此诗,怀玉一挥而就,字体娟秀。桑一鹤很欣赏,当得知怀玉也读过些书后,便不再让她做任何家务,每日只是陪小姐妹读书而已。所以,她在桑家的位置很模糊,既不是主人,也不是使女。但怀玉不愿闲着,家里的事总是这样那样地操持着。

水井坊桑家院子。下午三点,太阳已开始偏西。

桑梓躺在床上,泪流满面。她告诉自己要振作,今天是桑桑的大喜日子。

桑梓无力地躺着,怀玉进来:“桑梓,快起来,花车说话就到,你也准备准备吧!”说话间,花车已到桑家门口,吉诚一身戎装,英俊倜傥,只是脸上显得有些疲惫,不过,整个人很精神。

吉诚来到前厅,拜见岳父岳母后,便等候桑桑出来。吉诚曾在黄埔军校学习,后被公派日本学习舰艇,深受外来思想的影响,所以他想要一个西式婚礼。桑家、席家虽然传统,但不迂腐保守,于是两家决定先在教堂举行一个西式婚礼仪式,再回席家举办一个盛大的传统婚宴。一切准备停当,不见桑桑出来,吉诚便起身去后院,去迎接桑桑,桑梓也紧跟着他过来。

怀玉帮桑桑穿好婚纱后,准备下楼,在阁楼拐角处,桑桑突然止住了脚步。“怎么了,桑桑?”“嘘——”桑桑示意怀玉不要出声,眼神很警惕、很紧张。

“吉诚,我有话给你讲。”桑梓又紧迫又笃定地说。“有什么话,婚礼后再说吧!”吉诚的话压抑,生冷,很不耐烦。“不行,来不及了。”“来日方长,有什么来不及的。”吉诚还是那么冷漠,继续往楼上走。

听到吉诚上楼的声音,桑桑竟然本能一般往后躲。“吉诚,我怀孕了!”桑梓哭喊了出来。吉诚一怔,停住了脚步。桑梓从衣袋里取出化验单,递给他。吉诚一看,手把着楼梯扶手,瘫坐了下来。

楼上的桑桑开始颤抖,她的上下牙不停地打架,她想控制,可没有办法,舌头都被咬破了,满嘴是血。她想往回走,可是腿松软得无法迈步,怀玉赶紧扶着她。“吉诚,我怎么办啊?爸妈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桑梓扶着楼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吉诚下楼扶起桑梓:“怎么会这样,怎么办?”两人面对面,四行泪奔涌着。“吉诚,咱们私奔吧!”桑梓已是歇斯底里,“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了。吉诚,我要这个孩子……”“桑梓,你冷静些。”吉诚哽咽着,谨慎地看看楼上,“婚礼后再说,行吗?”桑梓压抑地摇头:“婚礼后,桑桑怎么办?”“可现在,桑桑怎么办?”

桑桑听不下去了,双手抱住头,不停地摇,嘴里也不停地嘟哝着。她想往回走,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她的眼前似乎是一张重重叠叠的网,她转了几圈也没转出去,无法挣脱,怀玉拉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让开,让开!让我走——”桑桑惨叫一声,一头就栽了下去。

这声惨叫,如霹雳般震撼着桑家的上空,吉诚冲上楼来,从怀玉怀里一把抱起瘫软得像棉花一样的桑桑,快步跑下楼,向门外狂奔,桑梓紧紧跟在后面。迎面碰上被惨叫惊动的父母,他们来不及说什么,夺门而出,将桑桑放进汽车,绝尘而去。

二老愣在那里,半晌回不过神来。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看着蹲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的怀玉,问她,她只哭。气得桑一鹤要举杖打,被桑母死命拉住:“怀玉,你快说,怎么回事?”怀玉仍然只是哭。“你……”桑父一口气上不来,昏厥了过去。顿时,桑家院子混乱不堪,乱成一团,席家迎亲的人,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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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蔓蔓情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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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水儿,丞相的掌上明珠,总爱提问各种的问题,导致身边的人都头痛不已;慕容浩天,先帝最宠爱的儿子,一代冷酷俊王爷;当两个人遇上了到底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呢?但是,当两人几经波折终成眷属后,才发现不过是阴谋的开始!
  • 歆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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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恶梦还是美梦,身在其中的人根本不会在乎;是深情还是无情,不在她的身边只能独在伤情;她是噩运,是毒药,是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的云;她握紧手指又松开手指,曾落入她掌心的人却再也不愿离去。
  • 今献备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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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打赌故事

    打赌故事

    无数事实、经验和理性已经证明:好故事可以影响人的一生。而以我们之见,所谓好故事,在内容上讲述的应是做人与处世的道理,在形式上也应听得进、记得住、讲得出、传得开,而且不会因时代的变迁而失去她的本质特征和艺术光彩。为了让更多的读者走进好故事,阅读好故事,欣赏好故事,珍藏好故事,传播好故事,我们特编选了一套“故事会5元精品系列”以飨之。其选择标准主要有以下三点:一、在《故事会》杂志上发表的作品。二、有过目不忘的艺术感染力。三、有恒久的趣味,对今天的读者仍有启迪作用。愿好故事伴随你的一生!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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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穿越之摄政王的特工妃

    穿越之摄政王的特工妃

    女主场一场车祸,再次睁谋,身处异世;姨娘伪善,庶姐莲花,再加上双亲失踪的梗,君浅墨无语问天:“这都是什么鬼设定!”幸好,咱还有位胞弟与咱同仇敌忾。于是乎,君浅墨从此便踏上了寻双亲、宠胞弟、呃,还有赚钱致富的小日子;可是,这位爷,您有何指教?成婚?身家为聘?成交!君浅墨原则:夫君,要人要心好商量,要钱是万万不行滴;男主场一席墨紫袍,一颗冰封心;只因一缘,一生纠缠;龙亦寒原则:娘子,爱财?嗯~这个可以;宠弟?这个免谈!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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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重生之御战九天

    重生之御战九天

    即不羡前世,又不望未来。豪情如火,百战不殆;美人如玉,温婉婉约。已至通天,大战四方,却终为力竭,只得一残魂穿越诸天。前世孤为北帝,笑傲九霄。今生重为少年,再战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