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她瞪大了一双恐惧的眼睛，不断的摆着手，拒绝喝苏子规手中那黑乎乎的试剂。
她尖叫着躲到角落里，蜷缩成一团坐在地上，仿佛苏子规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明明昨天见阿九时，阿九还很清醒，可今天的反应却很不寻常。
像是真的疯了一般。
“阿九，你是不是不认识我？我是苏子规，是桐雨找来治你伤的医生。你不用害怕，这药就是让你能够说话，有什么委屈，你要告诉桐雨才行。”苏子规耐下性子，蹲在了阿九身边，轻声说道。
站在门外的文清逸眯了眯冷峻的眉眼，脸颊的肌肉有些不自觉的绷紧。
他虽然不认识这个医生，可是苏子规这个名字，在上海滩的风月场里，却是有些热度。
日本学成回来的外科医生，年轻有为又一表人才，整个上海滩，不知道有多少名门少妇和富家千金借病想要与他有“深层次”的交往。桐雨认识他，又能够找他帮忙阿九的事，难道说，他们……
文清逸的牙齿间紧了紧，要是现在给他个什么硬骨头，他大概可以咬穿它。
他已经没有兴趣再听下去，放在身侧的大手握成了拳，转身大步离去。
有些事情，他还是想要亲口问一问桐雨才肯罢休。
苏子规并不知道门外有人，所以只是苦口婆心的劝阿九喝药。阿九却一直躲开那药瓶，害怕的不得了。
没办法，苏子规并不是个古板的墨守成规的人，硬着头皮捏住阿九的嘴，把药一股脑儿给灌了进去。
“我明天再来看你。”他临走前，看着使劲想要把药咳出去的阿九，叹息着走了出去。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大概是有人给阿九用了一些神经上的药物，让她不那么清醒了。
柳依依待在文家的别院里，想要弹琴静静心，却依旧觉得坐立不安。
文清逸上午还在她这里，只不过离开的时候，脸上带着的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不满和愤懑。
这是以前，对她百依百顺的文清逸，从来不曾有过的。
早上文清逸兴冲冲来的时候，揽住她纤弱的肩膀，一如既往的温柔的告诉她：“依依，今天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你入门的事，那姓叶的女人和桐雨都同意，我一定会热热闹闹的操办我们的婚事的。”
他并没有意识到，他以前怕柳依依在意，总是唤桐雨为那个“挂名的妻子”，可如今不是挂名的了，他也再不怕柳依依会在意，总是叫她“桐雨”，再不避忌。
柳依依还想着胡小蝶那天说的话，文清逸很可能和桐雨假戏真做，可听了自己说文浩源和桐雨的事，文清逸也丝毫没生桐雨的气，只能说，这个叫桐雨的女人手段实在是太高明。
“桐雨她，同意离开文家了？”柳依依试探的问道，说到底，她真的是不愿意桐雨留在文清逸身边的。毕竟，这个女人，竟让这个一心一意对自己的男人分心了。
文清逸摇了摇头，理所当然道：“桐雨她已经是我的女人，我自然不会赶她走。我最喜欢你，就让你做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而桐雨，已经同意做我的侧室，你不用担心。”
柳依依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她握住文清逸的手，想用自己的真诚打动他：“清逸，我不想我们之间还有别的人，我只想过我们两个人的日子，你给桐雨一笔钱，让她离开好不好？”
文清逸愣了愣，他缓缓的抽出被她握住的大手，语调有些淡漠：“依依，你不能太任性。桐雨已经要从妻降为妾了，这样让步已经牺牲很大，你现在让我修了她，不管她的死活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清逸，你就让我任性一次好不好？”柳依依的眼底酝酿出些雾气，她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没有丝毫血色，“我出身不好，只上过几天私塾，长相也没有桐雨漂亮，我嫁入文家，处处都要被别人拿来和她作比较，我心里实在是不安。我怕终有一天，我会失去你。”
她说着话，蒲柳般的身子就钻入了文清逸的怀里。
按理说，她已然这样楚楚可怜，文清逸一向是最最无法抗拒的，应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文清逸搂着她，声音却还是充满了冷静：“依依，你不要怕，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完美的。有我护着你，文家谁敢不把你放在眼里？你这样善良，这么大度，不会容不下一个桐雨，依依，别逼我，别让我对你失望。”
文清逸的最后一句话，像是往柳依依的心里扎进了一个冰锥子，疼的要命却还粘在了皮肉上，想拔下来，就要豁得出鲜血淋漓的代价。
柳依依身上的动作一僵，知道文清逸这么说，是铁了心了。他可以娶她为妻，可是让桐雨为妾，却是他的底线。
原来那个女人，都已经成了他不可触及的底线。
“那个，”柳依依又想起了一件事，她趴在文清逸的怀抱里，小心翼翼的再次发问，“如果我说，希望你娶小蝶为平妻，你可以同意吗？”
胡小蝶是她的同乡姐妹，一路相互扶持，而且胡小蝶又喜欢文清逸，柳依依不想因为这件事和她决裂，就想问问为什么不能同时娶两个呢？
文清逸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推开柳依依，有些没好气的问道：“你刚刚还说什么，希望我们中间不要有别的人，现在又让我娶小蝶，这是为什么？还有，胡小蝶凭什么成为平妻，和你平起平坐，还要在桐雨的位置之上？依依，你要我演戏欺骗小蝶，我陪你演过了，可现在你竟然还让我娶她做平妻。你的善良和大度，是不是只用在了胡小蝶身上？”
说罢，文清逸不再想继续进行这个话题，起身就离开了文家的别院。
只剩下柳依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久久的缓不过神来。
说到底，文清逸还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喜欢的都要留在身边，而不喜欢的，也根本留不下来。
柳依依既然要入文家的门，便知道应该做好和胡小蝶撕破脸的准备。而至于文清逸不肯放走的桐雨，柳依依自然也会有办法让她不好过。
桐雨，说不定有一天，你会发现，留在文家还不如被赶出文家。柳依依这样想着，素来平和的眉眼间凝聚起了一股狰狞的冷意。
今日文清逸比文夫人回家要早一些。
我将正在画的肖像盖住，起身去迎他。“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要是平时忙商会的事，或者去看什么红颜知己，文清逸基本上都会在晚饭后回来，可今晚却还没等晚饭上桌，他就回来了。
文清逸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我不敢在这个时候招惹他，赶忙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把他脱下的外套细细的挂好。
文清逸坐在沙发上，等我给他端茶杯过来时，拉着我的手臂，将我顺到他修长的大腿上坐了下来。
“我今天去看了看阿九姑娘的情况。”他没什么情绪的在我耳边说着这句话，我并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来临，还十分惊喜关切的看着他问道：“真的吗？阿九的情况怎么样？”
文清逸依旧是冷着一张脸，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的伤口已经有人包扎好了，就连文家今早做的点心，都有人给她送过去了。”
“是吗？”我只回了两个字，就没有再往下说。心里却还是感到很温暖的，看来我找来的苏子规医生很是靠得住嘛，做事效率好高。
“看来疯人院的医生不仅没难为阿九姑娘，还很好说话呢？”文清逸紧盯着我的脸，没放过一丝表情。
“嗯，”我并不太想把苏子规的事情告诉文清逸，免得他多想什么，所以就顺着他说道，“主要是你文大少爷的影响力太大，人家不敢不给你面子。”
文清逸突然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他的力道很大，让我有些害怕。自从我们的关系变的亲近后，他还不曾这样粗鲁的对过我。
“桐雨，这种时候，你还在跟我说谎？”文清逸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眼底的怒意都溢了出来。“我都见到苏子规医生了，你还想要瞒过去？”
我见他又起了疑心，只好实话实说道：“我确实求苏医生救治阿九。阿九冲撞了妈，导致妈小产，文家我是指望不上的。苏医生的医术在上海滩也算排得上，我请他治阿九身上的伤和不能说话的毒，有什么不妥当吗？”
文清逸眯了眯危险的眼睛，向前倾身，又凑近了我的脸一些。“原本是没什么问题，可那苏医生的出诊费出了名的高，你哪里来的钱请他呢？若是没有钱，你又用什么付的诊费呢？”
我一时语塞，突然明白了文清逸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毕竟，这上海滩有太多关于苏子规的流言蜚语，太多不安于室的富家太太千金对这个年轻的医生感兴趣。要是我，也被认为是其中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