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夏交替时节。
午后的阳光照耀在石头上,这是块约两人高的玄武岩,足有房间大小,也不知是从哪个年代跌落,倒是在这里定了根。
阳光也很暖,很适合晒太阳啊!
赵三也是这样做的,他靠躺着大石,敞腹露怀,肆意的拥抱暖阳。
公子真是好人。
从腰间摘下葫芦,葫芦里是公子赏的屠苏酒。赵三美美的呲了一口,面朝暖日美美的掩着眼帘,良久才长长的吁了口气。
公子真的是位好人!
把葫芦系回腰带上,赵三满足的拍拍肚皮。
公子的剑真是好看!
赵意在练剑。
基础剑术里的刺剑。
他已经练了一个月的基础剑术。
一个月里,半个月练拔剑,半个月练刺剑,到现在已经能一剑刺破鸡蛋壳而不伤蛋膜;剑出无声,“呛”声入鞘而纸分两爿,只觉鸿光稍现即逝,若非眼底留影,便令人有剑仍未发的错觉了。
一剑刺出,无风也无影,赵意身形不动,手中铁剑剑尘离纸面尚有一分之距,那纸却已有了个米粒大小的孔。
剑气,这确确实实是剑气了。
赵意扶剑微喘,这一道剑气已耗去大部分内力,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欢喜和豪气。
武林豪客中,惟一流使剑高手方可修成剑气,且是万里挑一,多少剑手以修成剑气为荣。
可惜无人见证他的突破,后山本就少有人迹,加上赵意一门心思练剑甚少出外与人交往,以致全真教上下只有他的师傅于善庆来过。
是时候去找它了。
赵意这样想的时候已看见了还晒太阳的赵三。
赵三早换了个姿势,石头太硬,一面身体接触得久了会硌得慌,须得换另一面身体才好。
这事他很有经验。
所以他是屁股冲着赵意躺的,不巧那边衣裳有着个破洞。
上次躺石头上面换姿势时勾到了。
赵意忍着笑,附身执了颗石子扔赵三身上,见着他跳起身来,便叫他到身前吩咐他:“去让老六给我准备一下,待会沐浴更衣。”
老六不姓老。
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能夹死苍蝇,可老六今年才四十有三,长年的营养不良以及繁重的劳作使得他满脸的沧桑。
水一桶接着一桶倒进浴桶。
木墙边摆着副几案,案上有壶,壶中有茶,茶是顶好的头采米针,滚烫淡黄的茶汁里,漾着几针米粒般的嫩芽。
茶不是用来喝的,至少赵意不是。
一个人心胸再如何广阔,意气又何等豪迈,难免会有孤独的时候。有的人会找上朋友排遣寂寞,有的人会关上门蒙头大睡,赵意会倒上半杯茶。
冲茶是为了陪伴,驱散他心底闪现的思念。
擦干水珠,赵意自如的着好道袍,箕坐在几案边,凝视着茶汤升起的轻雾发呆。
我只剩下这一颗红豆,请你收下别让风带走……
赵三正守在房外,倏忽听见这一段哼唱倒也见惯不怪了。这段日子里赵意的生活作息一直很有规律:辰时起来了喝碗小米粥,散步半刻钟,来往前后山负重跑步,半山腰练剑到午时,沐浴,用饭,读书,申时去于善庆处问疑,酉时回来,用饭,或赏瀑观落日,或似此刻般哼唱。
赵意揭帘而出,径向发呆的赵三问道:“赵三,荆门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赵三忙揖手拜见,挺直身才答道:“方才山下赵掌柜来禀,有鸽信传来,公子请看。”说着话手往怀里拈了封小筒,火泥尚未拆开,双手呈给赵意。
随手捏碎泥封,由小筒里勾上张纸条,见上面写有寥寥几言。
“公子神通,所言皆中,旬日即至”
赵意久久不能言,身形似被定住,眼中犹有不敢信之意。心潮澎湃,似海波翻逐,从前的峥嵘岁月,人间酸苦,百般磨难千般凄凉都似老天安排好一样,教他人间行走,教他忍耐坚强,教他来到这方世界便是为了这一刻的欢喜,这巨大的喜悦化作满腔坚定,它终是属于我的,无可阻挡。
挡者为逆。逆者,杀!
一改往时惯常,末时差一刻,赵意拜见其师丁善庆。对于这个弟子丁善庆无疑很是满意,尊师重礼,温恭谦谨,聪灵勤学,清逸慧俊,仿似人间的美好堆集,教人何忍苛责。意外的时辰意外的人,丁善庆更加意外,不待赵意拜下便扶住他问:“意儿往日毕竟申时来此,今日匆匆是为甚事?”赵意被他扶住,见他神色关怀,不由心生感念,当下便告罪道:“谢过师尊厚爱!徒儿入山一月余,当日离家时曾答应与老母亲,巡月还归,莼鲈之思,还望师尊恩准!”
丁善庆见是少年思乡,又兼高堂约定,不是风波,由是欣然笑谓:“为师还道是何事难堪,无妨无妨。”于是拉他入座,飒爽抚须:“高堂在侧,少年人是该侍奉。只是意儿,不知功课如何?功夫可耽搁否?”
赵意知他担心自己怠忽,便有意放开气息并压制到三流顶峰的样子,双脚一并,整个身子竹杆一般凌空直上,距屋顶有五尺时再迈步横走,待到墙壁时便伸手轻拍,身形滴溜溜的落到丁善庆身前。
丁善庆“啊呀”一声叫好,双手交抚,犹觉不够,猛地一拍扶手,大喜道:“好,好!真好!真好徒儿也!入门短短月余便将‘金雁功’修习到如此境界,果真是天资颖达耶!如此为师倒是放心你的安危了。哈哈哈……哈哈!好徒儿,日后须不可怠忽。为师准你归家三月,只归来时可更进一层否?”
赵意躬身拜谢,起身才遁:“师尊请放心,徒儿谨记师尊教诲,必不敢心生怠慢,早晚功课不辍,待来时必上重楼。弟子归程在即,不知师尊可有吩咐?”
丁善庆大笑转身,朝赵意挥了挥大袖,曼声道:“无有,无有,但去矣!”
赵意再拜,道了声“保重”,迈步出得门来,抬头望见斜日低垂,便招呼上候在一边的赵三,回到后山,见房里还剩下两坛烧春,心思忽动,揽起两坛酒出门,恰瞧见老六三人,便交付道:“我到林里走动,无事不须讨扰。”说罢扬长而去。
入得密林,见左右无人,足下运劲发力身子一窜,已是凌空直上,待到十余丈时,头顶一空已跃过树顶,当下横空走过三十余步,脚尖点在树冠上借力飘出,待腹内浊气吐出再度施展‘金雁功’。
林海生烟,飞鸟无踪,天地间,斜日下,这注孤影便似仙人临尘般飘翩,似惊鸿,又若矫龙,如此起落反复,赵意登上了削壁顶巅。
山巅巨岩凌落,苔藓铺翠,四围霁雾漫漫与天接连,赵意选了块平整的巨石坐下,放下揽着的坛子,拍开两个泥封,一坛敬天地,一坛自入喉。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便只有云海雾帐陪他进酒,山风听他低语,谁人笑他。
“系统,给我放首歌吧!”
……我们望着他
饮尽伤悲
一次一次一点一滴
但他无法让自已
足够沉醉
以致将她遗忘……
伤感的吉他声中,安魂曲娓娓唱响,赵意从随身空间里取出面相框,相片中是个巧笑盈盈的少女,青丝被风扬起,骄俏的瓜子脸,弯翘的唇角两旁,有梨涡映印,只一眼便叫人难以忘却,花一般的青葱,精灵一般的女子,如今只在这张相片里留下的芳华,赵意的手指轻抚,衣襟已湿。
有些人,难以再相聚,有些事,就再也不要想起。
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得到呢?
可能是枚胸针,又可能是一页信笺,可能是一句相似的文字,也可能是一首听过的歌。
它会是骤闻乍听,是猝不及防,是避无可逃,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酒已空,天际余霞散绮。日暮黄昏,山风呼啸。
回到小楼的时候,赵三等人已点上了灯,赵意在山顶餐风悲怀,下得山来才感觉饥肠空空,见席上有槐花麦饭,便洒上了小磨油,闻得芳香扑面不由得大吃了三大碗才罢休。
满足的靠着椅背,赵意对赵三说:“我明日即行下山回乡,你们留下多往山下赵掌柜处走动,你和赵掌柜要帮我留意着山上山下,如发现异常之事或异常之人出现,务必第一时间上告于我,可能做好?”
赵三原想着随侍左右的,却才知公子竟欲单人独骑出山,正要规劝,又听及公子郑重交代的事儿,必是对公子很重要的,当下保证道:“请公子放心,小人定当牢记,也会与赵掌柜多多亲近,必不会耽误。”
想了想,赵意起身去了书房,提笔写了几句交代,装入信封,上了火漆,出来拿给赵三,叫他明日再亲自递交到赵掌柜手里。
见赵三还有话想说,便问他:“怎么,还有何事?”
赵三听他语气轻松,便作建议:“公子,毕竟路途遥远,还是要人随侍左右,不如……”
赵意下山后要先到蓝田取了东西往襄阳走一趟,有些事不欲示人,因此截住赵三话头:“依我前议,无须跟随。”
说话虽轻,态度却坚定。
赵三无奈,只好退下。
少年人总是热血而豪情,江湖不近,却也不远。只是,谁又能阻止青春年少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