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老人、女人、小孩儿这三种人最是招惹不得。
哪个小孩儿背后没几个厉害长辈?
有几个女人没有是是非非?
人活老,鬼灵精!
若是又老又精又鬼又毒,普天之下谁个敢去招惹?
丁春秋白须鹤发童颜,慈眉善目兼身形高大,一身白绡红襦,真个似得道仙家一般,谁能相信他用毒为最?
法螺连天,钹铙泼响,更有左右飞花雨洒,人未近,声早至,香溢满鼻。便见洋洋十几人抬了乘披纱挂绡大辇平缓步来,十几人吹锣打鼓,又十几人撒花洒露,十几人吟颂唱文列随。
武林中多血勇好汉,谁个见过如此荒诞滑稽的情景?一时间不知是笑是讽才好,俱默默的退开了好大一片空地。
那些喝唱的人停在空地上,仍得意洋洋的向四周喊着:“星宿老仙法驾降临中原,快快上来跪接!”
众人斜眼似看戏角小丑,讥讽刺喻不一。
蓦地赵意高声号令:“左右!白虎营下庚金部、青木部!”
便听帐后浩荡声振:“庚金部到!”
“青木部到!”
衣甲挂擦,铁靴碰击,腾腾然两百壮士队列出来,齐整整方正冷峻。
赵意执梆在手,号令:“御!”
两百人提弓,捏箭。
梆响两沉。
两百人张弓,搭箭。
赵意再执梆,号令:“半目,箭半地,高格,落。”
两百人举弓过顶,拉弓半满,梆响松弦。
群雄大惊,见空中箭雨飞簇,还以为赵意射杀他们,不料那些箭却似长了眼一样齐齐问那星宿老仙及其随众落去。丁春秋门下多阿谀谄媚者,武功却是八、九流外,如何能挡急矢?霎时间左窜右跳狼狈不已,有钹铙铜锣者还尚可护了重要部位,余者却被箭矢入肉削骨,登时便勾销了小命,便是不死也是重伤濒死,只剩下一片哀哉痛惨悲嚎,心凉肉惊。
金弰雕弓铁丝箭,满月弦开正当面。
雕翎射没锦毛摧,厓石崩腾腥血溅。
箭雨落尽,死伤狼藉,侥幸活下者无不屁滚尿流的爬堆在那大辇下,肚皮里的万千奉承话回回转转说不出口,俱个个凄凄惨惨戚戚的祈望着掌门人,盼他保全卫护。
丁春秋直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本以为此次入了中原逞威扬名,孰料一上来便被迎头痛击,更何况他还想不通却是哪里招惹了这般狠人,哪有一言不问便拿箭射人的?
强忍怒气,丁春秋酒脸回春,只笑呵呵的问道:“老仙自问也无见过公子,平生更无军仗纠缠,公子可否示下分明?”
赵意挥停了箭手,也笑呵呵的问道:“小子自问尊师敬祖,平生更无半点忤逆,老仙弑师灭祖时可还记起?”
不理丁春秋重又青黑的脸色,赵意转而对段誉说:“段誉,可还记得你所习功夫?这位丁春秋星宿老仙,可正是你门中二弟子哟!当年为谋奇功不惜杀其师淫其妻,更害得门中师兄一脉三十年装聋作哑避世不出,如此,当杀不当杀也?”
群雄这才明了为何赵意会骤施辣手,狠意夺命。众人本就反感星宿诸人丑态,如今听得故由更添恶感,当下呼噪痛快,皆言合意。
大理孝以传国,平时多奉仁义为师,因而段誉激愤道:“不当人子,不为君子。恶徒也,当除恶诫凶,谨善谨德才是!”
旁边几人见他掉书袋真当又酸又呆,不由发笑。慕容复饱读诗书自无不可,知他与赵意交好,便向段誉抱拳道:“段兄说得极是,如此狼心狠毒之人,真真是天不容之!赵兄真乃大丈夫是也,侠肝义胆不外如是。”
段誉虽呆却只因为王家女,听了慕容所说很是开心,也笑着抱拳施礼道:“赵兄仁厚,慕容兄日后多来往必与赵兄相欢!”
两人说着话,那边丁春秋再也忍捺不下,猛的发声吼如雷霹。两人望去,但见丁春秋须发贲张,衣袍猎有声。
赵意嗤了一声,唤道:“抬我弓来。”
便见四个力士吭哧哧的合手抬了张巨大的钢弓上来。那弓身布了八支倒刃寒光锋闪,弓有人高却是精钢所锻,日头下闪耀辉熠,四人踏步间甚是迟重,一步一印坑,显是异常的沉重。四人终抬了弓过来,赵意轻手一招,便已将弓拿在了手中。
群雄又是哗啦啦一片惊呼。今日所见所闻大异寻常,先有剑中真罡覆地丈余,又见赵意举重若轻如鸿羽,俱呼妖孽临世。
有心要试试刚学会的聚气成罡之势,赵意执弓对准了丁春秋,说:“青海星宿太远,我懒得跑,是以借着开英雄大会勾引你自来。你既来,生死便在三箭——”
“三箭不死,逍遥门人尽伏门下!”
丁春秋狠声笑嚎:“老仙何惧于你这黄毛——”
后面的话却说不下去,面上遽然失色。赵意持弓对住他虽未发箭,丁春秋却觉自己似被洪荒巨兽盯上,好似下一刻便被噬于口中一般,止不住的冷汗横流、心颤肉跳。
这种体验比之当年毒害其师,被其反掌一击欲死要恐怖的多!
不及细思,丁春秋身化幻影飘飞,凌虚似摘星搅月,惊鸿翱翔,飘忽间已退掠过十余丈之远。
众人来不及惊叹,便见赵意虚手张弦,弦在慢慢张如钩月,一泓烈焰渐渐生出缓缓形成了一支光箭的样子,那箭始终对着掠退的丁春秋。
大弈射日,灼阳贯空。
便见赵意松了指头,无尽的星芒穿梭宇极,划破天穹,流雨星坠。
丁春秋双腿冰凉,身也凉,心更凉。
“扑通”一声,他掉在地上,又狠狠的翻滚着撞着石头停住。
身后百十丈处地动山摇,石破天惊,石砾飞溅,有的迸溅过来打在他的身上。
百余丈外原是座房子高大的巨石,此刻已是空空如也,空荡荡的就似丁春秋此刻的眼神。
空荡荡的眼神空荡荡的心,他的双腿空荡荡的不见,早消融在那惊天一箭之中了!
群雄哑然失声,虚汗遍体。
一箭之威,竟至若斯!若果……
“嘶!”
一众人激零零的打了个冷噤,忙摇头抛去那不必有的念想,静静的看着场中。
赵意将弓重又放四力士抬走,抬足走了下来,抱拳朗声招呼道:“我也学了此门中功夫,既受了恩惠便当报答一二。今日广邀了四海豪杰受大家抬爱赏脸,小子只为了三件事情。这一嘛办得不差了;第二便是为丐帮乔峰之故;第三件却在姑苏慕容身上了!”
来到丁春秋十丈外,说道:“丁掌门,当年你推他落崖他却是未死,今日我断你双腿了了前因。往后,你便呆在青海逞威罢!”
丁春秋脸上有了血色,涩声问:“你……不杀我么?”
赵意摇头,说:“杀你何谓?他既已活,你还敢来么?”
丁春秋欲笑,却又要哭,正是百感交集,猛的放声笑道:“哈哈!不敢来了,呜……星宿老仙,哈哈!”
赵意不再睬他,让星宿门人抬他上了大辇各个相扶而去。
慕容复听得赵意第三事在他,心中惊疑难耐,便问赵意:“赵公子请了。某便是姑苏慕容氏,不知公子所言若何?”
赵意见他星目俊面长身修匀,早知其人,听他问及便说:“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若洛!”
此乃慕容一脉之最秘,慕容复及家臣四人面色狂变,邓百川已猛力一掌击来。掌风带动王语嫣的衣裾黑发,惊的她还未叫出声来时,赵意跨肘托开,一记丁心锤实实的炮轰在邓百川心囗,“轰”的一下将他打出三丈外。
“太祖长拳!”
乔峰赞叹一句已是站了过来,赵意收了架势示意无妨才对慕容说:“都知道我姓赵了,不知道防着拳头么?太冲动了,啧啧!”
木婉清扑的笑出声来,无怪她,实是赵意便宜沾了又卖乖,太过于气人了。
见慕容几人仍是戒备,赵意只好说:“放松了,若真分死生,在台上就分了,哪会在你面前讲的?”
慕容复心思犹豫手上却抱拳说道:“若洛,富贵,繁盛,若洛护跋确是我慕容先祖!”
赵意指着月台上的壮士问他:“如此兵卒如何?”
“三千成一军,所向披糜,锐不可挡。”慕容复满是艳羡道:“若我得之,天下何处不可去?”
赵意点指笑道:“哈哈!果真是公子富养不得。妇人之言!”
包不同甚是忿懑,哼声道:“我家公子何等高贵,如何不得富养了?”
赵意扫了他一眼复又望向慕容复,笑意不变,“先不讲这位仁兄喧宾夺主,只说高贵,嘿!我——姓赵。”
场中,包不同一滞,还欲言“不通”、“不通”的,却被公孙乾一把拉开。赵意又说:“这些人,都是我自苏州一路上攻山拔寨打服了的,本是些山匪水贼,共有四千人,此地仅二千八百众。”
几人各各咋舌,方才二百弓手如一,箭矢如雨已教人心折,遥想二千八百人又该当是何等景象?阿朱等人只觉心旌摇曳,不胜自思。
便当浩然沛然,遮天盖日,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