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兮兮的师哥,傻乎乎的师弟。
“混小子,换你管着一派弟子吃喝拉撒、功课艺业看苦不苦?换你吃喝不愁舞弄风月看傻不傻?话说你胡言乱语的不怕被人打么?”
“你猜。”
……
“你来了?”
“我来了。”
“还走吗?”
“还要走。”
“打他不?”
“打不过!”
……
师兄弟眼底掩埋了沧桑,相视无言。岁月无声,来也默然,去也悄然,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别后不见,相忘于江湖。
……
“江湖风浪大,当小心着意了!”
“无可奈何,奈何!”
人生中本有些事是谁也无可奈何的。无可奈何,这四字看来虽平淡,其实却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最大的痛苦——遇着了这件事,你根本无法挣扎,无法奋斗,无法反抗,就算你将自己的肉体割裂、将自己的心也割成碎片——还是无可奈何。
人在江湖,岂非本就像是水中的浮萍,风中的落叶?
……
草木萧萧。
叶黄了。
叶落了。
秋天了!
……
刘正风终成了江湖故人,日后应无再会之时。当天傍晚,岳不群匆匆聚拢了众弟子赶回华山,临走前与赵意相约好,待上华山之时再拜作长老并交付《紫霞功》于他。
赵意与木婉清却暂留在刘府,解风多待了两天,许是被灌的酒多遭不住,许是心急,反正是走了。
有趣的老头走了,无趣的赵意日间喝喝酒、看看美人、浇浇花树,或是城里走走、或是带了木婉清跟刘、曲两人学学琴萧。如此过了大半个月光景,两人也要告辞了。
刘府忙着搬家,许是为避开武林故旧、许是真去赴任了,谁知道呢?
人生本就是一场场的聚首,一场场的离别。今日的分别,是否也是明天的相聚?
谁又知道呢?
……
……
华山首峰,正气堂。
木婉清在自己的房里修炼紫霞功,赵意与岳不群、宁中则在堂中叙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昨夜一场细雨,今日天时却放了晴。碧空如冼,澄清无云。
宁中则早自丈夫口中得知赵意的事,虽已升了香案拜了两人作华山客卿,但自见着赵意到如今仍然不大敢信,便是这么个与珊儿年近相仿的少年会身负了惊人艺业。
三人追思往昔,论及当下江湖境况,便听赵意问到:“不知掌门人以为,眼下我华山若崛起于江湖,首当其冲是哪一个?”
岳不群不假思索,脱口便说:“日月魔教。”
赵意摇头失笑道:“东方不败早已退居幕后,教中犹自争权夺利倾轧纷斗不息,自顾尚且不暇,哪有空理会我小小的华山派了?”
岳不群略加思索又说:“那便……是左盟主的嵩山派?”
赵意依旧否定:“左大先生武功虽高但为人太过阴狠霸道,正所谓过刚易折,总有人看不惯的。彼时墙倒众人推,掌门倒省心得多了。”
赵意继续说道:“自我华山创派以来,几经风雨。当年魔教十长老来袭,我华山菁英几丧失殆尽;剑、气之争,我华山几分崩离析!掌门可有想过,为何我华山派竟颓败如斯?”
岳不群惭言道:“祖师基业流传至此,岳某天资愚钝,三十年无有所成。我华山派不能闻达于江湖之上,致令祖宗蒙羞,此皆乃岳某之责之过!”
宁中则握住了岳不群的拳头劝道:“师兄何必自懊!比起当年……当年……”想起当年门中弟子寥落三、四人的凄凉景况,不禁悲从心来,眼眶一红几欲落下泪来。
赵意摇摇头,却起身转而踱起步来。宁中则收拾好情绪,见此不由暗暗感激。
“少林。葵花。”
半晌,赵意出声道:“造成这一切的根源,便是当初那部《葵花宝典》;而在背后默默推动这一切坐享渔翁之利、我华山日后首要面对的,非是别人,此正乃武林之魁首——少林!”
岳不群说:“当年之事年深久远,早已不辨其因。事过境迁,人事皆非,长老为何却说此话?”
赵意却示意两人跟上,三人出得殿来走到了练功场上。
这是门中弟子练习功课的场所,最是阔落不过,场边摆了些木人石锁,另一处则竖了些桩子用以练习轻功身法,正中的墙下立了桩兵器架。
赵意问道:“何为剑?何为气?”
岳不群立时说:“剑为外兵,气乃内身。”
赵意又问:“气未精,剑何往?”
岳不群说:“勤修内功,以气御剑。”
赵意伸手搭剑,两腿弓张,身子向前一倾,便恍似分出了一连串的分身般绕满了宽阔的练功场,每一个身形动静各不相同。岳不群与宁中则两人只听得铿锵剑鸣声响起,就见到满场的身影逐一消失退回到原地,场上空空如也,先前所见到的桩子、石锁还有兵器架俱已不见。
赵意转身面向两人,说:“敢问掌门,这是剑——还是气?”
岳不群答不上来。
宁中则惘然。
剑乃兵器中的君子,诚于剑,极于剑,以人御剑,以剑观人。你有百般手段,我自一剑去,气即人,人御剑,两者何分你我?
唉!
不诚的人怎懂得剑中的真意?
不真的人又如何参透这个道理!
……
……
江湖中每天都有人死去,也每天都有新人投身进来。红尘中来来去去,江湖上起起落落,到头来幻梦泡影,又见得几人功成名就、衣锦回返?
死去的人万事俱了,进来的人雄心万丈。
年轻人血勇正刚,总觉得自己是天地的幸儿,江湖也因自己而与别有新天。
爱做梦岂非正是青春少艾时?
令狐冲常常会梦到小师妹,梦里的小师妹永远都冲他甜甜的笑。花香正浓,佳人倚枝扑蝶,令狐冲正待上前帮忙,忽的半空中伸出一脚向他面门踢来,令狐冲“啊呀”一声大叫醒了过来,却见赵意正收回脚去。
身上并不痛,只是好梦被打断,难免叫人懊恼。
“怎么?梦到人家小姑娘了?”
令狐冲抬起头,见着赵意那一脸揄揶的坏笑不禁嘟囔道:“你的年纪也大不到哪儿去!”
“因为你们得管我们叫长老啊!”赵意又踢了他一下,说:“起来!好不容易冲开了那道剑气,不知道继续搬运内力的么?告诉你喔!人小姑娘可比你强多了,再不努力,以后说不定人家看上别人了!”
“我与小师妹青梅竹马——”
“然而世间夫妇少有青梅竹马!女人若是要变心,就像那天要下雨,说变脸就变脸!”
“我与小师妹——”
“然而她可曾表露过非你不嫁?”
“师父与师娘很是疼爱我——”
“然而她并非只嫁你不可!”
“我……我……”令狐冲满脸惶败,虽是坚信小师妹不会移情,可听着赵意所说心头却迷惘起来——是呀!我知道自己只爱着小师妹,一心一意的只想着她,可是小师妹她也是这样的吗?那真的是爱吗?
人,其实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聪明,往往会被眼前的幸福所陶醉,忘了去想这种幸福是否能长久。
“每个人都应该有自知之明,都不该自作多情。两个人相爱叫幸福,一厢情愿的爱却叫所有人痛苦!”
赵意拍着他的肩头说:“所以你该清楚,爱一个人就该让对方知道。对爱的人说心里话,不要等太久!”
令狐冲恍然大悟,胸中的郁气一扫而干,只是过得半晌又羞眉臊脸的问道:“长老,那我……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赵意一脸鄙夷的说:“练功呀!就你这三脚猫一样的能成什么事?我可是听说了的,崆峒掌门人的儿子长的比你帅,武艺比你好,人又有个好爹,对你家小师妹又有意。你的性子要再这么惫懒,功夫还是这么差,到时可莫后悔!”
……
回去的路上,木婉清忍不住问道:“夫君,为什么你要告诉他那些话?”
“因为我觉得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一生一世。任何事情都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的,与其将来失去后再后悔悲伤,不如现在抓住机会弄个明白。”
世事难免沧桑,人生难免悲凉,珍视生命的过程,莫问归途何往。
“一时的失败并不能代表了什么,一个人若连自己为什么失败都不清楚,那——才是真正的可耻。”
世上只有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的。但时间却可以改变很多事,甚至可以改变一切。
所以,少年人不妨再大胆一些,勇敢的去追求;脸皮不妨再厚一点,万一就成了呢?
所以——
“夫君,你是在暗示我再大胆一些吗?”
赵意停下,转身,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的脸。良久,他背过身折下一张枫叶向云海拋去,白的云,红的叶,兜兜转转。
“一直想问问你,当初你为什么会选择了我?”
“妾身也说不清呢!当时见你飞向半空的光门,心里便觉得这一别或是永无相见之时了。也不记得是怎么想到的便冲了上去,只是心里总在说追上去,抓住,抓住了就是一辈子了!”
“当时要是……抓不住呢?”
木婉清摘下柄鲜红如血的枫叶,向着云霭里扔去。
“大概,就像那张枫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