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路通南阳,水连宛洛,自古便为兵家必争之地。
秦之白起,汉之关羽,宋之岳飞,古往今来,多少名将浮沉,大浪滔尽,惟襄阳城牢牢的屹立在荊楚大地上,俯看风云变幻。
宋时,在襄阳城东南西三个城门上增建了瓮城,重要位置包砌了砖墙,在城垣上增筑了马面和看楼,在城的东北角和西北角新建了延至江边的雁翅城,与樊城东西角楼抵江边的两雁翅城相呼应,增强了襄阳二城的防卫能力。
自小北门入城,穿过长长的甬道,走过瓮城,几十米外便是一条长街,两旁绣旆牌榜错落,脚店酒馆说书唱曲儿的应有尽有,卖馄饨儿的糖葫芦串的磨刀剪的吆喝声连成了一片。
往来者多为携刀带棒的江湖豪客,或匆匆奔过,或跌坐廊下,或相邀进酒划拳,或垂首休憩,但都在刹那间仿佛被扼住了舌头般,俱齐刷刷地望着长街前的空地上。
阳光明媚,照洒在金马的身上,金光闪耀,天地都似更亮了几分。白马黑马黄马红花马常见,全身金色的马却无人见过。是以赵意牵着金马走进长街时,发现街上的人俱是吃惊地望着他的马。
这样的情况一路上数不尽数,赵意早见惯不怪。随意选了个小酒馆坐下,拴住了马,叫了声伙计算是打破了之前的寂静。点了几样时鲜要了两坛子酒和麦饼,又叫小二取了两个瓦盆放金马脚边,倒了一坛酒瓦盆里,另一个装了半盆子麦饼和豆子。
“喝酒的金马。”
一下子嘈杂声不绝于耳。这边有人说:“这趟真是开了眼啦!”那边就有人接囗:“可不是。鄙人也算是走南闯北了,如此皮相实乃平生仅见。”一下又有人讲到:“怕不是天马也?”很快又被人讥笑妄言,酒馆周围议论纷纷,各抒己见,霎时间便似开了锅一样嘈杂不堪,沸沸扬扬。
赵意正伸筷夹了著蚕豆,眼前便停了个年约五旬的老学究,见他身着一袭黑边对襟长衫,头上扎了东坡巾,颌下留有细须,面孔瘦癯,正与他叉手见过。赵意忙放下手中筷条,起身正了衣冠揖手叉礼道:“浙江后学赵意见过老先生,未敢请教老先生高姓大名?”
“有学不在年高。老夫襄阳师严,冒昧打扰,还请小哥儿见谅了。”
赵意请他坐下,又叫店家添了杯著多作两盘下酒菜来便回头与师严说话。“老先生不须客气,但吃酒,来但吃酒。”先是敬了师严一杯,又吃了几口菜方才问到:“师先生,不知您老的来意是……”
师严早等这句,闻言一指赵意腰间长剑,道:“吾为此而来!”
“老先生认得此剑具?”
“正是正是,小老儿多有叨扰。不知小哥可愿与我观瞧则个?”
常人见金马毛色鲜少,犹如金绣,高颈昂首,姿容尊贵,都爱它优雅珍贵,有几个会注意到一把剑身上去!
揣重宝过闹市而人不知,就如锦衣夜行。识得此剑者,可见是个读书颇丰的。
解下剑具递给师严,见后者小心接过,细细的端详。瘦长的手指脉脉抚过剑首,如抚过情人的眉黛,轻柔且怜惜,双目似湿,颌下稀须颤动,哆嗦着自语:“莲花初生未敷时,大剑木首井鹿卢。果真如此。果真如此!先贤诚不欺我,诚不欺我也。八百岁逝如骓兮,安若昔颜。櫑具,櫑具,不想我师严有生之年竟有缘得见天颜,死何憾哉?无憾哉!哈哈哈哈!”
老先生不自禁又笑又哭,笑还带泪,泪落又继放声大笑,良久才收了癫态,恋恋不舍的置还,目光追随着剑具直到它被系于赵意腰带上。两人沉默着,师严踌躇着沉吟片刻,搭手问道:“小郎君,不知可否问问此剑器来历?”
赵意见他面带询色,目光清朗,便婉转道:“回老先生,小子姓赵。”
师严见他着言姓氏,想起赵意前言不由心神震动。又见少年郎紫衣玄袍,金冠玉束,脚踩黑革金缕靴,一时跳将起来,激动连连:“郎君可是……可是……”却一时说不齐整,又指着南边,对着赵意示意。见赵意点头忙拉住他的手,不由分说便要往外处去。
师严乃襄阳守将,力气可是不小。不料一拉之下,便似扯着座山似的纹不动,这才晓得眼前这少年非但根脚贵不可言,这武功可也强得厉害。当下松开手揖礼道:“鄙人冒昧了。蒙元兴兵,襄阳日夜不见援兵,是以想请郎君与我往大胜关一行。适才无意冒犯,还望郎君通达!”
说白了就是敌人来犯,襄阳缺兵少将,公子家世通天,不知道能不能帮忙要上面派多些人来。
虽是病急乱投医,赵意却感他通直忠厚,再加上他本就有去大胜关之意,便起身向店家付了银钱,牵了金马,与师严回营告了假取了马便急急赶路。
赵意有心劝他莫急,见他一意向前,便催马齐驰,一路上马蹄飞扬跨山踏水,终于在酉时时分远远的看到了大胜关的轮廓,两人才收了马力,不再催促。
因是入夜,城门早已紧闭,师严好不容易叫守将取了文书印绶关凭上去,并言急速求见太守吕大人,城头上答应了一声便即隐去,足足过了两顿饭的功夫,从上面放下了两个吊蓝提着两人上了城头,至于马匹,明早自有将士送过来。
一路来到了城守府。见中门大开,侍者列在两侧,太守吕文焕携妻儿迎着过来。依宾主之礼拜过,太守?赵意起宴,师严作陪,吕氏一干人等一旁蘸酒。席间师严问起兵员之事,吕太守支唔不言,又把眼神投向赵意,赵意无奈道:“我自重阳宫下来,一路驱使有六七千人来襄阳,不知可有到了?”
师严与一干妇人皆惊奇不己,“怪道近日郭靖兄弟与我言及,我还当彼等忧国,却是郎君手笔。原来郎君便是名动江湖的‘道公子’!失敬!失敬。我等再敬郎君一杯!”
饮过,赵意道:“家中久不闻达庙宇,虽是同根同源,奈何耶!时世维艰,蒙元三路进兵,今襄阳虽危,犹有险可阻。我一人耳,须仰赖太守与各将军矣。”说罢重重一叹。
一干妇人低首抹泪,气氛很是抑郁,又说得一阵,各自无心饮酒,便撤了酒食,吕文焕与师严邀赵意厅中用茶。
茶过一茗,有仆报客人来了,太守允了。不多时,仆人迎着一男一女进来。那男的浓眉大眼,胸宽腰挺,三四十岁年纪,上唇留有髭须。那女的约莫三十来岁,容貌秀丽,一双眼睛灵活之极。
吕文焕早已起身相迎,口呼郭靖兄弟,赵意也有所猜度,此时哪有不晓得眼前两人便是大名鼎鼎、义守襄阳的郭靖、黄蓉贤夫妇了。
见三人近前来,赵意叉手长揖一礼,惊的郭靖忙抢上前扶起,囗中奇道:“使不得。可不敢受此大礼。见过小郎君!”
旁边太守抚须吟笑,师严交手颌首,黄蓉最觉新鲜。观厅中诸座以此少年为尊位,那少年衣饰华贵,气质高沛,显是王子公卿之后,可又会见第一面向位黔首长揖作礼,这可真是难以置信!
赵意笑的开心,“使得的。郭大侠。”脸上换了庄重,又正了衣冠,抬手道:“全真丁师讳善庆座下弟子赵意,末学后进见过郭靖大侠,见过黄帮主。”
郭靖才“啊呀”一声道:“原来小郎还是丘道长一脉。真是年少俊杰,前途无量啊!我有一侄儿也在全真学艺,姓杨名过,只是不知认得不?”
一旁黄蓉忙叫住郭靖说:“靖哥,今日太守相招,先谈公事。”
郭靖恍然,“对,小郎等下与我过府一晤如何?”见赵意点肯便望向吕文焕,“不知太守今夜招我夫妇过来,发生了何事?”
吕文焕让几人落了座才道:“早前师将军唤人来报,称求援有望。是以请贤伉俪前来商量则个。”
郭、黄相顾惊疑。夫妇镇守此地日久,兵员向来紧缺。朝廷无兵可派,全赖郭靖江湖威望,诸多好汉前赴后继,舍生忘死,又得黄蓉丐帮天下弟子襄助,这才堪堪守住襄阳。此时听得好消息都是精神一震,齐齐示意太守快讲。
吕太守神情昂奋:“实是太祖高皇帝显灵,宗室有后。赵官人自当阳为我等送来了六七千壮丁,稍加训练,不就是援军有望嘛!啊哈哈哈!”说着实觉振奋,不由得大笑。
郭、黄二人方知其中缘由,不禁也是快意。郭靖向赵意拱了拱手:“不想郎君便是道公子,可使我好找,好俊的名号,好俊的公子!可是要好好感谢你了!”
各笑了一番,得知今晚只为那七千壮丁与结识赵意之外并无甚大事,两人便向太守邀了赵意师严过府,欲秉烛夜谈。师严因有事与太守言遂拒了,赵意却与二人走了。
待几人走了多时,师严才嘘声问道“相公,小郎君他——”
吕文焕默默品着茶茗,轻言道“太祖,九世孙之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