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得告诉您,接下来的这个故事太过于匪夷所思。为了不错过那些惊心动魄的细节,我必须从十年前的庆山古镇说起。
离山,是神州大地东部,江淮之间的一条孤零零的山脉,却地跨三省,纵横近十万平方公里。离山自古山峦锦绣,森林莽莽,山之北为中原、山之南属荆襄。十万大山,水脉众多,北麓浪涌入淮,山南水汇长江。
庆山镇是庆山县的县城,原本是个比较大点儿的乡村,位于离山北坡腹地,有人居住的历史已超过百年。这是个典型的山区小镇,群山环绕,平地极其有限,地形就像一个平底锅。
2009年的夏秋之交,与历史记载截然不同的“错时”强降雨在离山区域与长江中下游之间频繁出现。白露之后的第三天,庆山镇又迎来了一场特大暴雨。
……
2009年9月10日,凌晨四点,离山,庆山镇郊外,观音坡。
庆山镇西边向山区方向的春林桥上,一辆越野车正在夜幕下行驶。
车里只有一个年轻人,正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汽车。他嚼着口香糖,努力让自己的动作更加精确,把车行驶得更加平稳。雨下得太大,即便汽车大灯开着,能见度依然很低。疯狂划动的雨刮器根本无法把挡风玻璃上的水幕拉出片刻的空隙。暴雨好像不是淋在车顶,而是一盆一盆地浇下来。路上只有这一辆车在行驶,从高空看下去,就像一条小船正在漆黑的海面上劈波斩浪。
这辆车沿着进山的公路前行了约2公里,就拐向路边的一个院子。
院里的人拉开铁门,年轻人把车驶入,与院子里的7辆警车并排停在一起。
他下了车,腋下夹着一件雨衣跑进院里右手边的一栋二层小楼。
一楼的一间屋子里亮着灯,屋里70%的面积都被一圈会议桌占据。
年轻人进了屋,看见四个男子正埋头在桌上打盹。桌上胡乱堆放着水果、零食和几部对讲机。一名男子外套的下摆被一只警用制式手枪的黑色握把撑了起来。
随着一阵脚步声,一名中年女人从里屋走进来。她身上穿着警察制服,手里拿着两只热水瓶。
年轻人赶紧把雨衣放在会议桌上,抢上几步接过了热水瓶:“付姐,辛苦你了。”
庆山镇派出所所长付文芳,今年四十岁,中等个头,脸盘小巧,是个沉稳利索的女人。
付文芳:“小山,别这么说。他们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在山上盯着,这会儿刚下来,我想给他们泡点面。”
付文芳一边说着,一边往茶水柜上放着的几桶方便面里倒着热水。
徐小山:“这轧石厂周围太开阔了。这次要不是派出所的同志帮着弄,我们刑警队这两组人真摁不住。”
付文芳笑了一笑,没有和他继续客套:“这么大的雨真少见。你回队里了?”
徐小山:“嗯,昨天下午回去的,查查这几个人的来路。付姐,这回有条大鱼,公安部的A级通缉犯。”
付文芳扭过头来和徐小山对了一眼,这个消息让她很吃惊。她立刻从柜子边拉出一个纸箱递给徐小山,说道:“赶紧上去吧。这箱子里有些面包和水。”
徐小山立刻穿了雨衣,捧起箱子跑了出去。
这小院后边有条小路,连着一座小山坡,山上种满了板栗树。雨水打得徐小山根本睁不开眼,他完全凭着记忆力在山林里穿梭。
坡顶上的一片树林后边,有一个简易的指挥部。指挥部的顶上是一片墨绿色长方形的油布,四角都被绑在了树干上,中间立着一根长棍撑起一个尖顶,只有朝山谷的这一面用油布做了遮挡,靠里放着一张户外折叠桌,桌上放着一盏冷光灯。
往山谷方向的灌木丛中,一名男警员正静静地趴在观察哨位上,用技侦望远镜盯着山谷中的轧石厂,虽然大雨有些阻隔视线,但好在距离并不是很远。荒废的轧石厂只有一个小院儿,内院、外院门边水泥墙上的夜灯亮着,两重格栅铁门都紧闭着。
外院有间保安房,内院最里面山岩下面有一个平顶仓库,这两处也都黑着灯。
内院中有棵高大的杏子树,树下绑着一个戴着红色棒球帽的少年。此刻,那个少年蜷着腿,背靠着树干,一动不动。
徐小山走进指挥部,放下手里的箱子,小声说道:“万队,丁队,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庆山镇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万海峰正坐在桌子边。他今年31岁,长相很帅气,眼神锐利,下巴棱角分明。他的身高有一米七三,在警员里不算出众,不是电视剧里高大威猛的那一型。坐在他旁边的是副队长丁建明,他比万海峰大了八岁,国字脸,大高个,是个认真细致的老刑警。
丁建明把箱子直接递给了其他警员,转过头问道:“小山,你刚才电话里说对面有个A级通缉犯?”
徐小山笃定地点了一下头,答道:“没错,年纪最大的那个男的,叫韩青,公安部A级通缉犯,做过6年牢,刑满释放人员,有倒卖文物和拐卖儿童的案底。其它两名男性和那个做饭阿姨,没有案底。这些情况按您的要求我已经向省厅报告了。”
万海峰点了点头,右手大拇指在其余四根手指的指根上次序地按着。
丁建明抬头往外看了看,说道:“看样子雨快停了。”
万海峰看看手表,已经四点二十了。
丁建明:“韩青昨天中饭后就消失了,晚饭时没看见他,夜里11点又出现,鞋帮有泥,应该是外出才回来。那6个小孩吃完晚饭就进了仓库,再没出来。树下绑着的那个小子,看着很遭罪。海峰,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万海峰:“轧石厂往后边山上应该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小路。那边我们控制没有?”
丁建明:“我们人手不够,有两个派出所的同志帮忙盯着,没敢靠得太近。”
万海峰:“小山,从进轧石厂那条主道边撤下两个人,你带着绕到后边去。”
徐小山点点头,又往山下跑去。
万海峰对丁建明说:“再等半个小时。不管雨停不停,我们按照预案执行,5点整,冲进去!”
又过了十分钟,暴雨终于停了。万海峰走出指挥部。此时的天空群星满天,一片深蓝,西边有道明亮的月牙。
突然,观察哨上那名警员回身用军用手电朝他们闪了一下。万海峰和丁建明立刻靠了过去。那个警员低声说道:“内院夜灯灭了!”
万海峰立刻凑在望远镜上观察,内院黑了,只剩下外院铁门边那盏夜灯。”
丁建明说:“不会要跑吧?”
万海峰没有答话。他在技侦望远镜上调了几个制式,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对面。
五分钟后,内院的夜灯又亮了。
丁建明吁了一口气。
万海峰突然说道:“坏了,树下那个小伙子不见了。”
……
万海峰立刻站起身,看了一下表,四点五十分。他对丁建明说:“下山,按照预案开始行动。”
只有一名警员还守着观察哨,其它人和万海峰、丁建明一起往山谷里冲了过去。从指挥部出来,经过一段山脊,斜下方有一条小路直通轧石厂。
万海峰等人正在山脊上穿行。他穿着一双警用的长筒胶靴,右脚那只不知什么时候掉进两颗石子。他硌得难受,退到路边脱下鞋来收拾。老丁带着其它人已经下到小路上了。
此刻,万海峰左手边是轧石厂山谷,右边便是庆山镇。他单脚立着,朝庆山镇方向望了一眼,稀疏的街灯连起来像是天上的星座。突然,全镇的灯同时熄灭了。万海峰回过头看着轧石厂小院,那里也是一片漆黑。
他赶紧穿好鞋,一把掏出手枪。
万籁俱寂,此时山脊上仅剩他一人。
西南天边的一道光影立刻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一瞬间他有些恍惚。就在离山深处,几十公里以外,一道耀眼的绿色光柱冲向天空。
他怔怔地看着那道光,时间仿佛停止了。刑警队和派出所的警员已经摸黑向轧石厂小院逼近,没有注意到万海峰正像座雕塑一样愣在山脊上。
几十秒后,那道绿光消失了,几乎同时,庆山镇和小院里的灯光又亮了起来。他偷偷地笑了,意味深长,然后拿着枪,飞速地向山下跑去。
他却没有注意到,此刻有一团白色的光晕正从天空中扎下来,像一颗流星,落向了轧石厂背后的山顶。
……
2009年9月10日,凌晨四点三十分,庆山镇,酱园街。
就在万海峰与丁建明在临时指挥部里确认最后抓捕时间的时候,5公里之外的庆山镇酱园街上,一间叫做“大柳树包子”的早点铺子已经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