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山镇的格局像一副太极图,小镇最南边是一百五十米高的庆山大坝。水库里的水从大坝流下来,汇集成了大清河。大清河由西北往东南甩出一条S形的河道,把庆山镇切成了两半。
西北岸是城镇中心,几千户人家围着政府机关、城市商业、电站、学校、医院自然聚合,散落在几大片坡地上。东南岸居民多为庆山镇建镇后从附近山区外迁而来,挨着90年代建成的省道做生意。整个镇子人口不到三万,有名有姓的街道不足十条。
大清河西岸的酱园街是庆山镇的老商业中心,形成于民国时期。大清河上有座仅供步行的白塔桥,桥西头正好接着酱园街。大柳树包子铺位于酱园街和白塔桥T字型交汇处,门前有棵远近闻名的,有着上百年树龄的大柳树。
……
刚过4点半,下了一夜的大雨渐渐停歇。因为这场雨,大清河里的水势急涨。此时,天色正从黑暗转为微明,酱园街的街面上还有路灯亮着。
大柳树包子铺的店面有近百个平米,往后边是院子和自家住的二层小楼。一进门右侧,放置着一张杉木大案板。此刻老板娘姚玉珍正在案板边忙碌着。她年近不惑,面相和善,系着围裙,戴着护袖,头发揪了个辫子。
她从大铜盆里捞出一块发好的面团,切面,搓条,揪成剂子,啪啪啪地拍成圆片儿。擀好面皮儿,她便开始包包子,上屉,行云流水一般。
老板程太平四十出头,身体明显发福,皮肤白皙,总是一张笑脸。他检查完每张桌子上摆着的筷笼、醋瓶和盛辣椒酱的盖碗后,就往门口走去。
程太平经过门口墙上钉着的日历本,便问道:“程挺他妈,今天多少号了?日历还是7号呢!”姚玉珍大声回答:“都10号了。今天教师节,程挺他们不上课,老师带着去老码头那边秋游。你过会给他用饭盒装点包子,水壶也带上。”
程太平“哦”了一声,出了门。店门前撑了一个雨棚,棚下的长条桌上放着空笼屉、一堆搪瓷碟子和一个当钱罐的铁质糖果盒。挨着桌子边有两个烧蜂窝煤的炉子,架着汤桶,炖着白米粥和糊辣汤。
桌子前面的那个用汽油桶改的柴火灶,专门用来蒸包子。这会儿灶口正往外冒着火星,大锅里的水开得直冒泡。程太平把垫在蒸笼下的墩布圈在锅里,又放上三个空笼屉。
此刻,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他拿起扫帚,清扫着门前的积水,拾掇完了,就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
突然,屋里的电灯熄灭了。
“哪有这个时候停电的!”姚玉珍嘟囔着,她在案板边上摸到电筒,开始找蜡烛。
程太平站在门口,街上一点亮儿都不剩,远处大坝坝顶值班房外的灯居然也灭了。
天边突然有一道绿光出现,程太平正巧歪着脖子往外瞅。他一下子惊呆了,小镇的西南方向,莽莽大山的深处腾起一根绿色的光柱,悄无声息,直冲天空。程太平喊道:“程挺他妈,你赶紧出来看,山里有道光,绿的!”
程太平昂着头看了一会儿,那道光就熄灭了。与此同时,店里店外又来电了。
他哼了一句:“真够邪门儿的,停电还有停这么屁大一会儿的!”
他转过身要进屋,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刚才那道绿光出现的地方。程太平没瞧见绿光,但看见白光了。还在那个方向,夜空中忽然又窜出一道白光来。准确地说,那只是一个足球大小的光晕,速度极快,在空中划了一道弧形,瞬间消失在小镇西边。
程太平张大了嘴巴,挠了挠头。
“在外边一惊一乍地干嘛?”屋里传来姚玉珍的催促,“准备上笼了!”
2009年9月10日,凌晨四点三十分,庆山镇郊外,观音坡轧石厂内院。
就在万海峰与丁建明在临时指挥部里确认最后抓捕时间的时候,轧石厂内院的杏子树下,那个戴着红色棒球帽的少年正静静地蹲在树旁。
他仰着头,眼睛是闭着的。这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肤色有点黑,脸上一丝赘肉也没有,两道刀眉,一双凤眼,眼角微微上扬,嘴似弯弓,鼻若悬胆,头发有些长了,几乎盖着半边耳朵。他身上穿着的T恤和运动短裤已经湿透了,但看不出来他有任何不适。
暴雨渐渐停了,后山上的雨水流淌下来,在内院的地面上汇成了十几条小溪。仓库里传来微弱的鼾声。
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借着院门边的灯光观察着内院。就在仓库与院墙之间的一棵橡栗树下,他看见一块有单人床那么大的椭圆形的黑色石头。
天空里乱云飞渡。雨一停,这些云就要散了。
少年双手一拉一挣,绑在手腕上的绳子就落在了地上。他把右手食指放进脚边的一条小溪里。这条手指宽的溪流蜿蜒地穿过院子,贴着院墙边的水泥墙向外流去。
水泥墙上的那盏夜灯突然熄灭。黑暗之中,他一闪身进了仓库。橡栗树下那块椭圆形的黑色石头也同时消失了。
十分钟后,这少年跑出了仓库。他向院门那儿走了几步,不知什么原因,又调转方向向内院深处跑去。山岩和院墙之间有片小树林,和后边山坡上的丛林连为一体。他跑进树林,五米之外现出一条上山的小道。
这时候,内院里那盏夜灯重新亮了起来。
少年在山道上跑得飞快。他脚下的路径类似Z字型,一片泥泞。但他几乎如履平地,转眼间就到了半山腰。
在一块巨石边,这条小道出现了两条岔道。他向身后看了一眼,此刻树林里很安静,但五十米外,几棵树的树冠却兀自沙沙作响。他听见一阵极为轻微的轰鸣声,立刻转过身,顺着一条岔道继续往山上飞奔,眼前的道路更狭窄,弯弯绕绕,十步一拐。他迈了几个大步,身影立刻隐没在丛林之中。
就在他刚刚经过的那块巨石顶上,如蜥蜴般趴着一个男人。这男人穿着黑色的雨衣,和巨石上野生的灌木几乎融为一体。他一动不动地伏在巨石上,那里可以隐隐约约地看清轧石厂的内院。
他已经在这潜伏了一夜。内院的那盏夜灯熄灭的时候,他也十分意外。等那盏夜灯重新亮起来的时候,他正想顺着山道去内院探探,就看见从山道里窜出的少年。
少年跑远了,这男人便从巨石上一跃而下。
这男人身形瘦削,两道眉毛八字状贴在一对三角眼上。他有些驼背,但脚步极其轻盈。他不踩路面,只用脚尖点着路面上的石块和路边的杂草,顺着那少年消失的方向追去。
突然间,在他的前方,林子另一面的空中出现一团蓝光。他隐约看见那个少年的身影被蓝光罩住了。他立刻低下身子隐藏在灌木丛里,没法看清那边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叮叮当当的响声,就像铁锤敲击着钢钎。
他想尽快地绕过去,但另一束光又印入他的眼帘。那是道绿色光柱,从西南方向深山里激射向天空。他有点两边顾不过来了。
还没过一分钟,林子另一边的蓝光消失了,接着,远处山里的绿光也消失了,随之消失的还有那少年的脚步声。
……
三角眼的男人终于走到了这条山道的终点——狮子口。这里堆满乱石,往前一步便是悬崖,崖下一百多米处便是庆山镇西郊老麻河的河面。他发现那个少年的脚印消失在悬崖边,一顶红色棒球帽落在了一块岩石上。
他俯身看着河面,凌晨的河面上雾气笼罩,一团氤氲。在他背后,一团白色的光晕正从天空中急速滑落,嗖的一声冲入他的视野,坠入河雾之中。他静静地在悬崖边蹲了一会,世界又安宁地如往日的凌晨一样。
他小心地检查了一下地面,确保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拿起那少年遗失的红色棒球帽,走入悬崖另一侧的树林。
……
2009年9月10日,凌晨五点十五分,庆山镇郊外,观音坡轧石厂内院。
抓捕行动结束,轧石厂外院和内院的铁门都被打开了。
付文芳和两名警员从保安房里拉出一个中年妇女。这女人还没从惊骇中清醒过来,双手抱头,一个劲儿地哭。
万海峰从仓库里走出来,点了根烟。包括韩青在内的3名成年人和6个孩子也被警员从仓库里带了出来。韩青他们就像是喝醉了酒,走路都得让人搀着。那些孩子也没被惊醒,昏沉沉地睡着,看着让人心疼。
万海峰对丁建明说道:“老丁,别说反抗了,这伙人现在还迷糊着呢。也许是我想多了,这也太顺利了!”